4 三只桃花精 開花了嗎

數了數,桃枝上一共有九個花苞,已經綻放了兩朵。照這個一天一朵的趨勢,估摸着再有一個星期這花就能完全盛開。對數字特別敏感,喻淮感覺七天是個期限,是死亡日期的最後通牒。

不怪他這麽想,實在是靈異電影裏邊就是這麽演的。

将襯衣扣子一顆顆扣到了最上方,喻淮這才進洗手間洗漱。将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他撈了外套往門口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把枕頭邊躺着的桃花枝帶上了。

退了酒店客房,他跟着導航驅車找到了論壇上被人提到最多的道觀。到目的地之前,喻淮以為這裏高端大氣上檔次,再不濟也該是脫離俗塵的。

然而現實将他的臉抽得啪啪響。不高端,不大氣,就是一個破破爛爛的磚瓦房。下雨天的時候,喻淮懷疑屋頂甚至會滲雨水下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喻淮覺得自己不該因為道觀簡陋的外觀産生偏見,有些世外高人就是不走尋常路的。手裏捏着桃花枝,他找了個空地停車,跨過一道門檻進到裏邊,看到有個穿着道袍的小年輕脫了鞋盤腿坐在蒲團上……摳腳。

“……”喻淮默了默,安靜地來,揮了揮衣袖,沒帶走一點塵埃。

開着車轉了好幾個道觀,後面的倒是靠譜些,好歹是有資質的。只是他都将桃花枝帶到面前了,那些道長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更絕的是其中有個道士是花卉愛好者。他仔細瞧了許久,而後興沖沖告訴喻淮他手裏的桃花枝是個尚沒人發現的新品種,興高采烈将壓箱底的照相機拿了出來,咔嚓咔嚓拍了好多張不同角度的照片。

逛了一整天,別的收獲沒有,帶回來一堆五花八門的符,有所謂誅邪的、保平安的、固魂的。喻淮私信希望這些東西有用,在客廳、書房、卧室都放了好幾張。尤其是卧室,連飄窗上都被貼了一張黃色的符紙。還好他家裏幾乎沒什麽人會來,否則肯定以為喻淮中邪了。

就算這麽周全地準備了,第二天一醒來,家裏貼着的符全都不見了蹤影。喻淮瞄了眼垃圾桶,裏邊團了好些黃色的紙。桃花枝立在花瓶裏,花苞綻開了第三朵。

被折騰得沒了脾氣,喻淮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照常上下班。只是公司裏的人明顯能感覺到上司的心情極差,做季度報告的好幾個主管都被數落得狗血淋頭,大氣都不敢出。

有跟王特助關系好的偷偷來打探消息,想知道喻總是怎麽了,突然跟吃了火/藥桶似的,不用點火就砰的炸了。王特助表情高深,擺擺手讓他們別再問了,知道太多沒好處。

這麽忌諱,肯定是什麽豪門秘辛。一時間公司裏傳得繪聲繪色的,跟真有其事一樣。而王特助絲毫沒察覺到自己誤導了別人,他推了把鼻梁上架着的眼鏡,薄薄的鏡片反着一絲冷光。

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喻總他,脫發啊!

英武帥氣、年輕有為的喻總也避免不了脫發的困擾。瞧瞧那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不曉得吃了多少黑芝麻才能養護得那樣好,然而最近居然開始脫落了。

天知道他連着幾天在龜毛的喻總熨得筆挺的西裝外套上瞧見了兩根閃閃發亮的烏發時是怎樣的心情,簡直心痛又惋惜。完美無缺,憑着過人的發量已經戰勝了無數男人的喻總啊,竟然也開始掉毛了。

作為上司最貼心的助理,王特助心痛欲絕,但還是堅定地保守住了上司的秘密。任憑關系再好,也撬不開他鐵齒銅牙一般的嘴!

真希望喻總能看在他如此貼心的份兒上,把獎金再漲一漲。錢不錢的不重要,主要是彰顯一下上司嘉獎得力下屬的态度。

于是喻淮發現最近王特助老是用那種欲語還休的眼神看着自己,驚得他汗毛都豎起來了。惡心地抖了抖,他把人趕出辦公室,勒令沒什麽事不要在他跟前晃蕩。

獎金沒漲,反倒失了寵的王特助蔫了吧唧的,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忽地他一拍腦門,驚覺自己太失職了。趕緊到超市買了幾大瓶霸王洗發液、生姜生發水回來,悄然地放到了喻淮的辦公室。

就是那麽巧,那大瓶小瓶的生發水被到辦公室交報表的部門經理瞧見了。一傳十,十傳百,喻總脫發的消息沒到半天公司裏已經人盡皆知。更離譜的,還有說喻家祖傳脫發的。

什麽都沒幹,什麽都不知道的喻淮發現公司裏怪怪的人不僅是王特助。以往誰見着他,頂多恭敬地打個招呼。現在吧,不光打招呼,還一個勁兒地往他腦袋上瞄是幾個意思?

滿頭霧水的喻淮進到辦公室看到了那幾瓶生發水,以為是王特助放在那兒忘了拿走的。進進出出好幾趟,王特助也沒有把東西帶走的意思。

臨下班前,他叫住了忙碌的王特助,指了指一邊的瓶瓶罐罐:“是你的洗發水麽?拿走。”

“不,是您的洗發水。”迎着上司困惑的眼神,王特助想了想,直接說祝您擺脫掉發的困擾不太好,便補充道:“這不是快到七一建黨節了嗎?提前祝您節日快樂。這是送您的禮物。”

“??”這才六月初,離七月份還有一個月。何況,他不是黨員啊!

喻淮頭一回覺得自己的助理腦子不太好。看了眼洗發水,又在王特助身上蓋了個窮且摳的戳。

第一次見送上司洗發水的,真是絕了。喻淮認為自己不是個苛刻下屬的老板,身邊助理都窮成這樣了,看着怪傷眼睛的,還是漲點薪水吧。

工資差點翻了一番的王特助喜極而泣,越加覺得自己拍對了馬屁,加薪第二天又往辦公室送了超大瓶網紅用了都說好的生發劑。

收到東西的喻淮:“……”

随着幾天的時間匆匆而過,眼睜睜看着桃花枝上的花苞綻放得越來越多,就差一朵就全然盈滿枝頭了。要說喻淮心裏全然不在意這件事是假的,在人前面皮繃得緊緊的,神情肅穆得宛如即将奔赴戰場。

原先就不茍言笑,見着誰都像別人欠了他二五八萬,自然也就沒人能夠透過他冷峻的一張臉上看出其潛藏在內心的慌亂,只以為他是心情不好。

哦,如今托王特助的福,還在傳他脫發。

差不多快到夏天了,喻淮的一顆心卻像在冰水中浸泡了一整夜,緊接着又被臘月的寒風呼啦啦吹了個徹底,心口拔涼拔涼的。

外面的風吹拂過臉頰,沒帶來一絲暖意。最後一天了啊,喻淮仰頭想多曬曬太陽。在辦公室發了好一會兒呆,反常地早退了。

他驅車回了一趟別墅區,去看望喻父喻母。難得的是喻霖也在家,十天半個月都不見一面的兄弟倆就這樣不期而遇了。瞧見依舊那麽白淨的弟弟,喻霖還是很高興的,嘴賤地上前調侃了幾句。

以往一逗必定炸毛的喻淮居然沒有惱羞成怒,只輕飄飄瞟了他一眼,腳步虛浮地進了門。喻霖眉梢微挑,挪到弟弟跟前,直白的視線掃了他一圈,壓低了聲音問:“知道你現在像什麽樣子嗎?”

喻淮側過身看他,直覺不會聽到什麽好話。在喻霖開口的那瞬他下意識就想擡腳走了,那帶着笑意的綿長語調還是鑽進了他的耳朵:“像是縱欲過度。”

“……”喻淮閉了閉眼睛,不斷在心裏默念這是親哥,一拳打壞了,爸媽大概得傷心個幾秒鐘。

眼不見為淨,惹不起喻淮直接就躲了。他本是想趁着還有機會多陪一下喻父喻母,誰知道人家壓根不需要他陪,甚至還嫌他礙眼,打擾到他們倆的二人世界了。

等着吃晚飯的間隙,喻淮就在後花園的秋千架上坐着。下巴揚起,一動不動地眺望着遠方。紅彤彤的晚霞灑在他的臉側,微風拂起他額前的碎發,看着就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将最後一個菜端上桌,喻母探出頭瞧了一眼木頭樁子似的二兒子,用手肘捅了捅跟着探出頭的大兒子,疑惑地問:“老二在幹嘛?”

被捅得龇牙咧嘴的喻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還不忘搭在門邊,姿态潇灑飄逸:“裝逼。”

“哦哦。”喻母點點頭,盡管她不知道什麽叫裝逼,但她聽懂了裝這個字,沖着花園裏的喻淮喊道:“別裝了,洗洗手吃飯啦。”

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喻淮被喻母這一嗓門差點送走,他黑沉沉的眼睛望過去,就看見他哥聳了聳肩,轉過身留給他一個将頭發梳得锃光瓦亮的後腦勺。

艱難地吸了口氣,喻淮的傷感如一場秋雨,來不及醞釀就已經消失殆盡了。他洗了手坐到桌邊,憤憤地扒着碗裏的飯。吃過飯喻淮并沒有在這邊留宿,他深深地看了父母與親哥一眼,邁着悲壯的步伐開車回了家。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喻淮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還沒用過的筆記本開了封。手裏捏着一支筆,唰唰地開始寫他若是出了意外的後續安排,比如名下的財産分配、公司的運營管理。寫了三四頁紙還嫌不夠,又給喻父喻母還有喻霖每人寫了一封信。

将身後事安排好,喻淮呼出一口濁氣,這才去痛痛快快洗了澡,換上他最喜歡的那件休閑服。收拾妥帖後,他拉上了卧室的窗簾,開着小臺燈,安詳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數着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

不知是太緊張了還是怎麽的,臨近淩晨零點,他就覺得嗓子有些癢,口渴得慌,于是爬起來到客廳倒水喝。一杯溫水剛端上,回過身他就陡然撞進了一雙黑亮的眼眸。

空氣仿佛凝滞了幾秒,喻淮淡定地把手上的杯子擱到一邊的桌上。而後眼睛一閉,身體一軟,直挺挺往後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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