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哥哥的車震
唐啓輝在混沌疼痛中醒來,睜開眼,入目是一片醫院特有的雪白。
這間病房裏雖然沒有其他病人,但顯然不是特等病房,只是普通的單人病房間。床頭小桌子上随意放着一束怒放的矢車菊,靠牆擺着的沙發上有個男人坐在那裏,正低頭翻看手裏的雜志。
病房的門忽然被大力推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大概二十五六歲,素面朝天的容貌勉強稱得上清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褲,但糟糕的是,她進來的時候竟然還一邊在吃生煎,湯汁流滿了整個下巴。
那女人關好門,把手上的半個生煎塞進嘴巴裏,注意力卻并沒有放在唐啓輝身上,反而是看着沙發上那人,不滿的說道:“你怎麽又來了?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出現在醫院裏嗎?”
男人随意的應道:“沒有人看到我進來。”他頓了頓,頭也不擡的說道:“範小雨,你能先擦擦嘴再跟我說話嗎?”
那個叫範小雨的女人臉上露出幾分羞窘,從随身背着的黑灰色大包裏摸出紙巾來正要擦,突然看到病床上本該昏迷的人正睜圓了眼睛,毫不掩飾的在鄙視她。
她明顯愣了愣,随即發出很是虛僞的歡呼:“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要變植物人了!”
唐啓輝正想說話,沙發上那男人幾步疾走過來坐在病床邊,關切的看着他道:“寶貝,你總算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唐啓輝被這稱呼驚的瞠目結舌,不悅道:“你是哪位啊?”
男人不可置信的愣住,旁邊站着的範小雨幸災樂禍的說道:“我早跟你說了,他壓根就沒記住你是誰,讓你別自讨沒趣吧,你還不相信。”
男人盯着唐啓輝,語氣沉重道:“你真的不記得我?”
唐啓輝莫名其妙的看着這一男一女,本來就有點暈的腦袋更暈了,難道是唐啓耀在整他,故意派了兩個不着調的人來氣他?
那男人接了個電話,臉色有些凝重,挂掉之後對唐啓輝說道:“我現在有事要回去,等我回來,”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再來跟你讨論,關于你記不記得我的問題。”
唐啓輝直覺這人話裏飽含威脅,十分不明所以,這是哪根蔥?他憑什麽就該記得?
男人走後,範小雨把背包扔在沙發上,如釋重負道:“你就該趕他走,要是被記者看到,又有東西可寫了。”
唐啓輝對她稍微有點改觀,起碼還知道應該避着點不良媒體。他撐着身子坐起來,向後靠在枕頭上,随口問道:“我的車沒事吧?
範小雨道:“這可是最近難得的好消息,你那輛破車總算報廢了!”
唐啓輝臉一下綠了,那輛保時捷是他那部電影上映的時候唐啓耀送他的禮物,剛剛開了不到兩個月。
範小雨自顧自說道:“不是我說你,你最近倒黴成這樣,全都怪你不聽我的話。”
唐啓輝詫異的看着她:“聽你的話?”
範小雨換了副語重心長的口氣道:“我早讓你不要到處亂搞,你不聽,我也早讓你把那破車換掉,你還是不聽。現在不但片約都黃了,你那破車也把你帶到溝裏去了。林遙遠,你以後可得長點記性,不聽經紀人的話可是會有報應的。”
唐啓輝這時才漸漸覺出不對來,這個範小雨的話裏透着各種古怪,再聯系剛才那奇怪的男人,他猛然間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範小雨坐到沙發上,随手拿起剛才那男人看的雜志翻看了兩眼,聽到病床上那人說:“你拿面鏡子給我。”
範小雨擡頭無所謂的笑道:“放心,你的臉沒事,沒有被毀容。”說着從包中拿出一面小鏡子走過去遞給他。
唐啓輝看着鏡子裏完全陌生的臉,徹底說不出話來。
範小雨安慰道:“雖然你是挺倒黴的,可是還有比你更倒黴的。”她把那本雜志在他面前晃了晃,說道:“你就只是報廢了一輛破車,這個跟你同時出車禍的唐啓輝,連車帶人燒的都成灰了。”
唐啓輝從她手裏拿過那本八卦雜志,封面是他獲得最佳新人獎時的大幅照片,上面一行黑色大字:最佳新人意外身亡唐啓輝從小就是個充滿奇思妙想的人,對于自己的未來他曾經想象過無數個可能的版本,也設想過無數件他有可能遇到的事情。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是,有一天他居然會活生生的來參加自己的葬禮。
唐啓輝是在國外讀的書,國內沒有什麽同學朋友,入這行時間也只有半年,和圈子裏其他人也幾乎沒有什麽來往,所以他本來以為會出席這個葬禮的應該也只有寥寥幾人。在看到現場成群結隊的藝人時,他着實大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便淡定的明白過來,再怎麽說,現在死的可是唐啓耀的親弟弟。
唐家兄弟感情特別好,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
自從父母離婚各自重組家庭,到現在這近十年裏,唐啓耀一直都很好的扮演着父親和兄長這兩個角色,唐啓輝需要什麽,他哥就會給他什麽,幾乎可以和萬能的機器貓媲美。
唐啓輝現在想起來,金柏獎的事情,應該也是唐啓耀習慣性的想滿足他的希望。出事前兄弟倆還為了這件事吵了一架,他還很無理取鬧的挂了他哥的電話,也許就在唐啓耀等着收拾他的時候,反倒先等到了他車禍的消息。想到唐啓耀現在可能正傷心的不能自持,唐啓輝便有點內疚。
他轉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唐啓耀的人影,反倒有人好奇的跟他搭讪。
這是個漂亮的女藝人,唐啓輝覺得她看着有點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在哪部廣告中看過她,具體是什麽內容已經記不起來,但是她在廣告裏的扮相十分清純可人。
可這女孩上來張口就問:“你是林遙遠嗎?聽說你是GAY?”
唐啓輝已經充分了解過現在這具身體的情況,說出來乏善可陳,林遙遠出道三年,半紅不紫,偶像劇男配專業戶,近期正遭受各種冷遇,原因是有媒體爆料說他是基佬。
唐啓輝面不改色道:“我還聽說馮瑩瑩喜歡女人呢。”
那女孩驚訝道:“真的?那她喜歡哪種類型?”
唐啓輝:“……”
恰在此時,哀樂奏起,衆人開始有序的排列,準備去死者靈前獻花致哀。唐啓輝奇怪的發現,直到這時,唐啓耀仍然沒有出現。
他正茫然四顧時,身旁那個八卦的女孩忽然激動的低聲道:“快看快看,程琛來了!”
他回過頭去,一襲黑色西裝的程琛正朝着裏面走來,對于周遭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全都視而不見,他徑直走到靈前,鞠了一躬,把手中的花輕輕放在黑白照片前面。雖然他一語未發,墨鏡也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周身彌漫着的哀傷還是感染了許多人。
那個女孩小聲說:“昨天記者采訪程天王的時候,他還說他特別喜歡唐啓輝的演技。唉,他應該是真的在難過吧。”
唐啓輝有些發愣,程琛居然認可了他的演技!這麽說,金柏獎頒獎禮上程琛對他說的那些鼓勵的話,并不是場面話,而是真的在鼓勵他!
他本來已經有些消極的心,頓時又充滿了蓬勃生機。
程琛獻完花之後就退到了一旁,有人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麽,程琛就跟在他後面離開了現場。
唐啓輝看的清清楚楚,那個人是唐啓耀的行政助理,文麥克。
過了一會,文麥克卻獨自回來了。唐啓輝看看他回來的方向,悄悄的從人群中退了出去。
沿着小路向後面後走了十多分鐘,這片林地芳草萋萋,林木高聳入雲,唐啓耀把他的墓地選在這裏,想來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就在唐啓輝懷疑是自己多疑的時候,眼前不遠處卻出現了唐啓耀的銀色蓮花。他心裏無端的咯噔了一聲,繼而湧上來難言的古怪,唐啓耀明明就在這裏,竟然缺席他的葬禮?
他放輕腳步,繞到林中慢慢走過去,卻頓時驚的僵在了原地。
這是……車震?
他蹲坐在地下,看着那輛蓮花的劇烈颠簸,腦子裏亂成了漿糊。唐啓耀和程琛,怎麽會有這種關系?
不知過了多久,蓮花一側的車門打開,程琛從車裏跨了下來,額前幾縷頭發微微濕潤,臉頰泛着情事過後的紅暈。他站在草地上舒展了下身體,轉頭向車裏說道:“你不去露個面嗎?那可是你親弟弟。”
車裏低沉男聲道:“這事不用你管。我已經跟穆連戈打過招呼,你後天就去試鏡。”
程琛的表情變得僵硬,停了十幾秒才說道:“唐啓耀,我從來都不是為了這個。”
唐啓耀不耐煩的說道:“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這圈子你第一天進來嗎?各取所需罷了,你要是不想接這部戲,等着想接的人多的很。”
程琛低聲道:“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唐啓耀沒有再出聲,程琛有些難堪的抿了抿唇,轉身朝着來路回去。
唐啓輝靜悄悄的躲在樹林裏,看着程琛一臉落寞的離開,自始至終,唐啓耀都沒有從車裏走出來。
他忽然不想見唐啓耀了。前面正他的葬禮正在進行着,他最親愛的哥哥竟然躲在這裏玩車震。
他甚至懷疑這麽久以來所謂的兄弟情深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那天口不擇言說出來的話也許才是真相,唐啓耀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丢他的臉。
既然這樣,何必再去揭穿真相,就讓唐啓耀以為這個只會給他丢人的弟弟已經死掉好了。
反正他也不再是唐啓輝,而是,林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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