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僧寮內的氛圍寂靜得有些可怕, 小和尚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不知道該做什麽。

那女子不多說, 而笠緣所說的話也讓宴卿卿摸不着頭腦。

世上有那麽多人,誰是她得見一見的?

“敢問這位姑娘, 你家公子是何人?”她皺了皺眉。

宴卿卿猜到自己被人跟蹤了,外面的侍衛丫鬟也應該早就被控制。

她心髒快要從身子跳出, 面上卻沒失半分理智, 她謹慎道:“若是姑娘不願說,那我也不想冒着性命危險去見外人。”

那女子說:“公子不會傷小姐性命,我們只是下了點迷藥,并沒對宴小姐的人做任何事,我家公子腿上有疾,不良于行, 恐怕不能親自過來。勞煩宴小姐多走幾步路,就當是保那些下人的命。”

宴卿卿的手微微攥緊,把平安符等放進了淺色袖口之中, 她道:“那煩請姑娘帶路。”

那女子似乎沒料到宴卿卿這麽快就答應了, 微微愣怔了片刻,随後朝她做了個請的姿勢。

宴卿卿回頭對笠緣說:“卿卿先行告退。”

她來這只告訴了聞琉,旁人并不知曉,最多也就是來的時候遇上了幾個別家小姐, 也不會是她們做的。

這種情況出乎意料, 怕是早有人盯着宴家, 除了趙紊應該也沒旁人有這閑心。

但不良于行卻又不像是在說他, 宴卿卿壓下心中不解,随那女子出去。

僧寮外沒有人,倒是夏日乘涼的棚子下有人影。

宴卿卿說:“冬日雪天凍人,望姑娘的人對宴家侍衛丫鬟好些。”

她知道此時京城內裏局勢緊張,趙紊還在外逃,所以挑的人都不是普通的。現在中了招,只能說明他們下的藥夠狠,怕是會出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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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小姐放心。”

那女子沒再多說,帶宴卿卿到了個離這兒較近的一個廂房。這同笠緣那裏差不多,從外看來也是衰敗,倒是因為裏面冷然的黑衣護衛而多了些人氣。

那女子停在廂房外,朝裏道:“陵公子,宴小姐過來了。”

“讓她進來。”裏面回話。

熟悉的聲音讓宴卿卿心猛地一震,她倏地擡眸看着裏面。那女子對她淡淡一笑,幫她推門,掀開厚重的門簾。

宴卿卿的腳步卻挪不動了,她滿目震驚,不敢相信。

怎麽可能?這是太子的聲音?!

那女子皺了皺眉道:“宴小姐,陵公子請您進去。”

裏面的人似乎聽出她的語氣不好,便對她說道:“端風,不用催。”

賀端風無奈笑着轉頭朝裏說:“可是公子,宴小姐好像不相信你呢。”

宴卿卿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問:“你們想做什麽?我父兄不在,我能管的只有宴府。”

太子咳嗽幾聲,似是傷了風,宴卿卿在皇宮許久,自是熟悉他的聲音。

她咬了咬唇,心下的震然如同波濤起伏的海水,席卷所有理智。宴卿卿最後還是耐不住心中這份動蕩,沒看賀端風,擡腳走了進去。

廂房內是兩間式的,當宴卿卿掀開布幔,看見的,便是太子端着熱茶坐在輪椅看她笑。

她後退了好幾步,心中不知是震驚還是別的,宴卿卿明明還來不及确認太子是真是假,可她的眼淚就忽地潸然落下。

宴卿卿母親早逝,父親常年在邊疆,兄長十幾歲後也去了守國為家,除卻他們,皇後和太子便是最疼愛她的人。

她這一哭把太子吓了大跳,連忙放下把茶杯放桌上,滑着輪椅過去問她怎麽了。

宴卿卿半跪在地上,她扶着輪椅,淚眼茫茫地看着太子的腿,手顫抖地放在他的膝蓋上。

“你是太子哥哥嗎?是真的太子哥哥嗎?為什麽?為什麽?”她聲音裏有哭腔,問了兩遍,“怎麽回事?誰傷了你?”

“是孤,是孤。”太子無奈地回她,“沒有為什麽,傻姑娘怎麽哭成這樣?孤的腿是好的,別這樣看孤,能走路。”

他越是說話,宴卿卿的眼淚就留得越多,像是開了閘的堤壩樣,越哭越兇。她心中難以置信,卻又止不住眼淚,最後半坐在絨毯上,靠着太子的膝蓋哭個不停。

賀端風在外面聽見聲音,偷偷掀開簾子朝裏看了一眼,入眼的便是太子彎腰,輕聲哄着趴在他膝蓋大哭的宴卿卿。

她從未見過太子對誰這樣寵溺,賀端風抿了抿嘴,放下了簾子。

太子與宴卿卿許久沒見,起初還覺得宴卿卿該是個大姑娘。現在倒是越活越過去,哭得這樣慘,光聽着就怕她出事。

“好姑娘別哭了,”他輕輕拍着她的背,“孤聽着就心疼。”

宴卿卿咬着唇,眼淚哭濕了太子的衣裳,她甚至還沒問太子怎麽還活着。

她這輩子都沒想過。

太子實在見她臉都哭得通紅,不由輕輕捏了捏,“再哭下去,孤就沒時間和你說別的了。”

他收回手,只覺手中細滑如絲。

“您……您……怎麽會?”宴卿卿抽泣,“為什麽……不告訴我?”

太子從懷裏拿出塊質地良好的錦帕,半捏着她嫩滑的下巴,給她把臉上的淚珠給擦幹淨,倒是像個貼心的兄長。錦帕上有薄薄的妝粉痕跡,倒不明顯,只是有些女子馨香。

宴卿卿的妝容哭得都有些花了,幸而她今日沒化得太顯,看不出什麽,太子幫她擦掉那些東西。

他也是經過情事的男人,見宴卿卿眉目間的媚意,心中也覺得不對。可她本來又長得豔麗,這樣湊近看,倒是先被晃了眼。

“你現在這樣哭,跟你說什麽應該都是聽不下去。”太子松手笑看她,“待會你先回去吧,你的人孤沒讓下重手。”

宴卿卿被太子還活着的事弄得頭腦暈轉,現在都還有些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我不走,您真的活着嗎?”宴卿卿哭着問。

“是。”太子無奈,“別哭了。”

宴卿卿擡手擦了擦眼淚,撐着輪椅的扶手起來,步搖輕輕晃動。

“我是真的歡喜,我真沒想過您還活着。”

太子指着旁邊的凳子,讓她在一旁坐下。

宴卿卿雖和他是不見外的,但現在已經清醒許多,便還是遵禮地先道了聲謝太子。

太子心中稍稍無奈,宴卿卿就是太守禮制了。

“近來過得可好,”他問,“沒人虧待宴家吧?”

“沒有,皇上待宴家很好,他是個好孩子,您別想歪他。”宴卿卿眼圈紅紅,睫毛上被淚水浸濕。

“我們這麽久沒見,別談外人,”太子的話頓了頓,“說些別的。”

宴卿卿聽出他語氣的不對,心下微驚,卻又不好問些不合時宜的話,便問他:“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腿是生病了嗎?”

“當年宮中動亂,孤受了重傷,被那兩個逼得緊,只能假死逃生。後來被趙郡王接濟,茍活至今。”

他語氣平平,仿佛只是陳訴個事實。

“趙郡王知道您活着?”宴卿卿問。

她的大氅将身子裹得緊緊,眸中有幾分疑惑。

“嗯,”太子簡單應她,“曲覓荷一事你也別管,那種女人孤不認,她的孩子孤也不會認。”

宴卿卿去趙府接回曲覓荷和聞思軒,讓他們母子住在宴家,此事為誰太子看得出。

“您這是什麽意思?”宴卿卿皺了皺眉,“曲姐姐她為您受了那麽多委屈,趙郡王還想利用她陷害陛下,那孩子可愛得緊,怎麽說不認就不認?”

曲覓荷和二皇子有染一事,太子不想同宴卿卿說,怕污了耳朵。

“趙郡王做這事,是孤的吩咐,”太子回她,“知道她小時候和你好,你也喜歡她,但內有隐情,孤不告訴你,你也不要追問。”

即便是再有隐情,也不該這樣利用曲覓荷!就算曲覓荷有錯,可那跟聞琉又有什麽關系?莫不是為了皇位?

宴卿卿微微張口,見太子并不想多說這件事,她也就住了口,沒把曲覓荷的消息告訴他。

她猶豫片刻後問:“趙郡王與您是什麽關系?他不是……”想要叛亂嗎?

後面的話宴卿卿沒問出來,如果曲覓荷的事是太子吩咐的,那也就是說他并非蓄意,可他又為什麽和叛軍接觸?

可是當初宮內混亂,趙紊不在京城,他遠在遼東,又是怎麽有可能接觸到太子的?

“或許算盟友,也可能是別的,”太子搖頭說,“孤不知道。”

宴卿卿眸中閃過疑惑。

太子卻不願細說,“你別對趙郡王太有戒備,對你自己也不好,他是在幫孤的。”

他似乎話裏有話,好像在提醒宴卿卿什麽,宴卿卿只得壓下心中不解。

賀端風在外面叫了聲陵公子,太子讓她進來。

宴卿卿轉頭看見方才那女子走了進來,她手裏端碗湯藥,正冒熱氣。

“陵公子,您聊天歸聊天,但不能忘了吃藥。”賀端風笑說,“望宴小姐見諒,公子腿上有傷,今天外面也冷得緊,只能借用寺內東西先熬碗藥。”

她看了眼宴卿卿,心中覺得這位宴小姐長得真是嬌豔,像朵花樣。剛才來時就覺得有氣質,哭過之後倒又标致了幾分,也難怪太子會多憐惜她幾分。

宴卿卿剛才哭出來的紅暈已經降下來不少,她說:“太子哥哥先喝藥。”

太子颔首接過藥,抿了一口後皺皺眉放在一旁,對賀端風說:“端風,這藥太燙了。”

“是嗎?”賀端風微微驚訝,“您先放着,宴小姐記得敦促公子,別給忘了。”

宴卿卿點了點頭,給太子倒了杯溫熱的水,他接過後飲盡。

賀端風似乎只是來送藥,把藥送進來後就退出外面侯着。

宴卿卿見她不像普通的丫鬟,多問句:“這位姑娘是?”

這姑娘在太子面前沒有拘謹,兩人說話仿佛是相識已久。

“賀端風,賀老神醫的小女兒,孤當初重病的時候,得她悉心照料,所以才得以痊愈如此好。”

“那您得感激賀姑娘。”宴卿卿擡手又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濕痕,對他笑道,“我今日當真高興,本以為是別的什麽人,沒想到竟然是您。”

她這又哭又笑的,倒是讓人好笑。

太子無奈道:“孤許久未見你,沒想到轉眼之間,你已經出落得這樣好,心中也覺得十分高興。”

他以前便寵宴卿卿,在東宮的時候也是各種賞賜。

宴卿卿平複自己的心情,今日之事太過震驚,她都快要忘了自己過來是要做什麽的。

她從袖中拿出笠緣和尚給的平安符,遞給了太子。

“聽外面那姑娘說您身子不好,這是我向笠緣師父求的平安符,保不了太多,但至少可以睡個好覺。”

太子搖頭推回給她:“既是你為自己求的,自己拿着吧……不過怎麽想起過來求平安符了?”

宴卿卿身子微僵,卻沒讓太子發現,把東西收了回來,只得說:“在府中呆得久了,就想出來走走。”

曲覓荷一事是太子吩咐的,換句話說,那日的荒唐……與他也脫不了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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