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氣運之争
雲書霞回到楚淮市祖宅,先将昏倒的四個族人安頓好,叮囑照顧他們的人,等他們醒了告訴他,才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雲書羅死後,雲書霞再沒回過祖宅,今天是第一次。不過他的院子都有人打掃收拾,依然幹淨整潔,随時都可以入住。
推開院門,雲書霞驅使輪椅穿過草木蔥茏的前庭,進門的瞬間眼神一厲,在擡眼看見客廳裏正等着自己的人時又迅速柔和了目光。
那人是他的堂叔,楚淮市特部分部現部長,雲沉夢。
這件事雲書霞也是今天才知道。
“書霞啊,我們有四年沒見了——自書羅去後,我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面吧。”
雲沉夢今年四十許人,看着卻很年輕,眉眼更與雲書霞有六七分相似,只氣質上沉穩溫和,跟他的超脫自然大相徑庭。
雲書霞坐在輪椅上,而雲沉夢站着,他必須仰起頭才能對上雲沉夢的視線。
兩人四目相對,一人溫和微笑,一人淡然自若,如此對視半晌,雙方的氣勢都不曾落後對方半點。
确定雲沉夢并不準确像從前的程初華一樣坐下交談,雲書霞仰視的姿态稍稍一變,眼中透出淡淡的冷意,倒更像是俯視他一般。
“堂叔,別來無恙。”雲書霞的手指輕扣着輪椅扶手,“堂叔是大忙人,今日怎麽有空回家來見我一個小輩?”
雲沉夢微微一笑:“我若是再不回來,你們這些小輩怕是要翻天了。”
“翻天?也不至于。”雲書霞的手握住胸前的墜子——原本垂着兩儀生死印章的地方換成了一支小小的令簽,“左不過是炒房虧個幾億,養三五個情人被曝光丢光了臉,進軍娛樂圈三年拍二十部三分巨作……罷了。”
雲沉夢臉色不變,眼底的笑意卻褪去幾分:“我家這三個不争氣的東西讓你見笑了,不過他們鬧歸鬧,可也沒有動搖雲家的根基,你說對嗎?”
“當然,雲家的根基是一代代的先人以文史研究磊砌而成,區區幾個纨绔,碰都不配碰,怎談得上動搖。要說動搖,也應該是某些強求不屬于自己之物,種下惡因的人才是。”
雲書霞的語氣溫溫和和,甚至帶着一點寬厚和悲憫,讓雲沉夢的臉色又冷了一些:“看堂叔的臉色,我似乎說得不對?是我評價他們纨绔不對,還是我對雲家根基的總結不對?”
雲沉夢冷冷注視他片刻,忽的又笑開來:“你說得不錯,雲集的根基,的确是以文史研究的積累為主。可憐我那小侄兒書羅,在史學上天賦異禀,卻英年早逝,沒能等到在史學界發光發熱的那天。”
雲書霞淡淡笑道:“是啊,真可惜,若是書羅能回來多好……”
這一聲不帶任何悲傷、惋惜,只有溫柔和平靜的嘆息,頓時讓雲沉夢寒毛直豎,第一次真正變了臉色。
……
狴犴,神話體系中“龍系”的古神獸,是祖龍第七子,随法家創立而一并誕生,和百家争鳴是同一個時代的存在。
《龍經》曰:“狴犴好訟,亦曰憲章。”
狴犴乃是法家鎮道者,生性急公好義,仗義執言,并且能夠明辨是非,秉公而斷。因此在古神話裏,狴犴有兩種形态,一者為金色,秉公執法;一者為玄色,除惡誅邪。
這兩種形态被記錄在《古神話考》中,對此,編纂者的解釋是,金色狴犴常飾于古代公堂左右,是“法”的化身;而黑色狴犴則飾于獄門之上,寄托了懲奸除惡的想望。
事實上,狴犴的确有兩種形态,一種金色,一種黑色。但這是外表的不同,由它們的父母決定,和它們的能力無關。狴犴作為法家鎮道者,天生就被賦予守衛天地之法的使命和強大的力量。
以上,就是程初華對于狴犴的全部了解,他簡單整理成一個文檔,又給對面正在恰面的狴犴拍了張照片附到文下,保存發給唐燃。
聽到閃光燈的聲音,狴犴耳尖一動,慢條斯理地嗦完最後一根面才擡頭看了看他。
程初華察覺它的目光,立馬心領神會地放下手機,抽出紙巾幫它擦掉嘴唇和胡子上沾的面湯,再收拾好茶幾上的外賣垃圾拿出去扔掉。
等他從外面回來,狴犴已經不在沙發上了,而是端端正正地蹲在窗臺右側,與那盆已經好幾日沒有澆水,卻依然開得燦爛的仙鶴蘭并排而坐。陽光灑在這一貓一花身上,暖金的色彩令狴犴橘色的毛發顯得蓬松柔軟,清冷的淺紅花朵亦有幾分溫柔暖意。
它們占了半邊窗戶,另半邊的窗裝的則是小區外的繁華都市和無垠藍天,這一幕遠遠望着,便是油畫般溫暖而深遠。
程初華忍不住拿起手機又拍了一張照片。
“回來了。”狴犴張開嘴,發出的卻不是似貓似虎的叫聲,而是字正腔圓的大越語,“來,看看那裏。”
程初華因它突然能說話而詫異了一瞬,但很快又回過神,快步走到窗前:“哪裏?”
狴犴擡起右爪指向前方的天空:“看——”
程初華沿着它的爪子看去,在正南方,天與地的交界處,原本澄藍的天色竟轉為燦爛若金的橙紅色,好像傍晚落日時分難得一見的火燒雲。然而這時離傍晚還差一段時間,太陽也不在那個方向,這一片顏色就顯得分外突兀和奇特了。
“這是……”程初華眉頭一皺,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回憶忽的翻滾起來,一個名詞不自主地脫口而出:“氣運?”
狴犴偏頭瞧他一眼:“是,這是人道氣運。”
“怎麽會!”程初華瞳孔一縮,心髒像被人一把攥住,緊張得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神話時代結束之後,天道就已徹底沉寂,氣運之說随之成為虛無缥缈的傳說,不可能無緣無故重現于世間!”
“不是無緣無故。”狴犴的聲音還是奶貓式的軟糯,語氣卻沉靜淡然,不起一絲波瀾,“吾今日蘇醒,亦與這股人道氣運有關。”
程初華擰着眉頭,将自己在稷下學宮遺跡裏經歷的事回想了一遍:“在你蘇醒之前,我引動了遺跡異象,另有一人在遺跡中請神喚起輪回之力,你覺得哪件事和人道氣運有關?”
“第二件。”狴犴不假思索地道,“那人以人族一整個家族氣運為祭,請酆都北陰大帝為一抹殘魂求一線生機,汝現在看到的氣運正是他請神時付出的代價。”
程初華:“……”
雲書霞知道氣運之說,懂得請神之法,程初華都不驚訝,因為這些神話體系的東西并非傳說,而是真實存在,只要存在就會留下痕跡,任何人都有可能掌握。但他用雲家氣運換雲書羅一線生機這件事,卻真正将程初華震住了。
以雲書霞的性子,雲書羅固然重要,但旁人同樣重要。這兩種重要是平等的,或許有先後之分,卻沒有輕重之別。氣運如此重要的東西,一旦抽離,毀掉的是整個雲家的根基,不知有多少雲家人要被影響,他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
還是說他看錯了雲書霞,雲書霞的性格根本就不是他理解的這樣?
狴犴善度人心,程初華又沒有特意掩飾自己的想法,狴犴掃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汝可是認為汝所熟知之人不會行此挖整個家族根基的事?”狴犴一語道破程初華的心思,在他訝異地看過來時不疾不徐地道:“或許吾可以解答汝之疑惑,這份氣運來歷不正,本不屬于那個家族,那人将氣運還于天地,反而是功德一件。”
程初華一愣:“怎麽說?”
“氣運分兩種,一種是天道氣運,只會出現在受天命所鐘的地方、人或者事物身上,這樣的存在萬載不會誕生一個。”狴犴不緊不慢地解釋,“另一種是人道氣運,不受任何控制,其所在之地必然興盛。”
“這樣聽起來,人道氣運似乎不僅僅存在于人族?”程初華說道。
狴犴點頭:“的确如此。人道氣運不受控制,卻可以争奪,因此每回有人道氣運出現,皆會引來争鬥。只是不管怎麽争,這一股氣運的去處皆由其自行決定,如若有人強行奪取,必定會引來天道懲罰,受劫難纏身。”
程初華皺了皺眉,對最後一句有些不解:“可是你剛才說這股氣運來歷不正,為何天道沒有施與懲罰……啊!我差點忘了天道沉寂的事。”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程初華一拍額頭,無奈地笑了笑。
狴犴的三瓣嘴勾起一點:“的确如此。不過,天道不懲,法理自在,那個家族若繼續這麽把持人道氣運,遲早會招來意外之禍。到時,舉族葬送性命怕都不足以償還這份因果。”
程初華深以為然地點頭:“說的是。那這片天色便是氣運回歸天地的表現?”
“不。”出乎意料的,狴犴嘆了口氣,“這代表有人正在試圖奪回這股氣運。”
聞言,程初華先是一驚,随即想到這股氣運是怎麽被雲書霞散出去的,又冷冷一笑:“螳臂擋車。”
從酆都北陰大帝和整個地府手中搶奪祭祀之物?做出這事兒的人不被五雷轟頂十次實在是收不了場。
正想着,程初華忽然聽到“轟隆”一聲,高昂而密集的雷鳴幾乎是同一時間落下,震天動地,天地仿佛也為之顫抖,程初華差點就站不住。
“對,螳臂擋車。”狴犴跳到差點摔倒的程初華肩上,一股柔和的力量環繞于周身,讓他不受影響,“這不就來了嗎?”
話音未落,天色猛然黑成墨碳,白晝宛如黑夜。天上黑雲密布,雲中時不時有電光閃爍,驀地,又是一陣驚雷炸響,震耳欲聾。
這時,有一道銀色雷霆朝原本橙紅光彩所在的方向無聲劈落,時間仿佛有一瞬間的停滞,再次流動的剎那,巨響轟天徹地,除雷聲之外,天地之間只剩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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