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争風吃醋 呵,男人! (1)

蕭錦瑟正想說些什麽, 就聽見馬蹄聲走近。

霍開疆扭頭道:“蕭大小姐試試這匹馬。那天孟老夫人說得有道理,學會騎馬,等于多個自保的本領。”

蕭錦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見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正踏着小碎步走來,鬃毛飄揚, 馬尾一甩一甩, 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銀白光芒, 漂亮得不像話。

“好美的馬。”蕭錦瑟任由它靠近,絲毫不覺得緊張抗拒。

霍開疆從賈文手中接過缰繩, 摸摸它的頭說:“它叫雲雷, 脾氣很好, 大小姐試試。”說着,他對她橫起胳膊,想扶她上馬。

蕭錦瑟喜歡極了這匹不發脾氣的馬兒,沒有多想,撐着霍開疆的胳膊翻身上馬。

雲雷緩緩跺起了步子。

蕭錦瑟又驚又喜, 向霍開疆道:“霍将軍是怎麽挑出這樣一匹馬的?”

“這些天你來我府上幫忙布置,我把所有馬都安置在你經過的地方,沒讓你看見。其他馬在你經過時都會發脾氣, 只有雲雷很安靜。今天帶過來給你試試, 要是不合适,我派人去西疆再送一批來, 好好挑選。”

“霍将軍有心了。”蕭錦瑟微笑道。

兩人一馬在池邊緩緩走着,心中都是說不出的寧靜。

而紫雲樓上的人心中波濤洶湧,狠狠捏緊了拳。

“陛下,您看永寧縣主明明會騎馬,可前些天居然讓騰雲撞傷了, 她該不會是故意惹您生氣吧?”戚雲裳柔若無骨地依偎在男人身邊,“您看,妾身從來沒見過永寧縣主對陛下那樣笑呢。或許在縣主眼裏,陛下不如霍将軍。”

楊乾的心莫名被刺痛。曾經擁有的時候不屑一顧,如今放了她出去,反而越發在意起來。

“妾身還聽說了一個流言,據說前些天霍将軍在霓裳樓給永寧縣主買了許多衣裳,還不許其他郎君接近縣主。莫非永寧縣主和霍将軍早就兩情相悅,所以那天她才會冒犯陛下?”

“閉嘴!”楊乾甩開聒噪的女人,大步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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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戚雲裳連忙跟上,想要給楊乾加把火,要是能一鼓作氣燒死蕭錦瑟,她真是求之不得。

“你,回宮去!”楊乾頭也不回地下令。

戚雲裳不敢多說,恭敬地行禮告退,帶上自己的随從們去遠處躲着,靜觀其變。

楊乾下了樓,看着兩人越走越遠的背影,不由妒火中燒。

正好兵部侍郎一家從不遠處走過,他們還沒留意到天子駕臨。

楊乾讓秦無垢把兵部侍郎叫了過來,對他下令:“去找霍開疆請教請教,南疆邊境該如何布局比較穩妥,半個時辰內務必問出結果來。別說是朕命你去的,還有,別讓永寧縣主聽見這些機密。”

兵部侍郎在心中感嘆,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昏君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勤政,連出游都不忘讓臣下思考國事。不過他不敢多問,莫名其妙地領命而去,找到霍開疆說道:“霍将軍,我有要事與你商量,請借一步說話。”

兵部侍郎是老臣一派的人,蕭錦瑟不疑有他,對霍開疆說:“霍将軍去吧,我正好與雲雷熟悉熟悉。”

霍開疆不放心她,伸出胳膊讓她下了馬,又讓賈文賈武好好牽着雲雷,對她道:“我去去就來。蕭大小姐等我回來再騎馬。”

蕭錦瑟點頭。

霍開疆跟着兵部侍郎走遠,面前忽然竄出個人,是裴阮。

裴阮直接無視了兵部侍郎,急切地向霍開疆發問:“霍将軍,那天您為永寧縣主花那麽多錢,還不許其他人送她東西,是什麽用意?”

霍開疆言簡意赅地說:“我,喜歡永寧縣主,有什麽問題?”

“我、我……”裴阮紅了眼眶,要急哭了,“霍将軍剛來帝都,是不是多接觸接觸其他姑娘再做決定比較好?”

“不用,就這麽定了。”霍開疆繞過裴阮,和兵部侍郎大步走開,不給裴阮留任何餘地。

裴阮氣得大喊:“霍将軍,你真的要這麽無情嗎!”

“我就是這麽無情!”霍開疆頭也不回地離去,長腿生風,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快刀斬亂麻,是他處理追求者的一貫風格,藕斷絲連才是對姑娘家最大的殘忍。

裴阮一氣之下往曲江池沖去。

楊乾遠遠看着蕭錦瑟。

少女已經在仆婢們鋪設的錦褥上坐下,用了些糕點飲料,她起身看那匹銀白色的馬,眉眼間全是笑意。為了和馬兒增進感情,她向賈文兄弟問馬的習性,還不時撫摸馬兒柔順的鬃毛。

雲雷低頭往前一步,搖晃着腦袋示意她摸,蕭錦瑟被逗笑。

一舉一動落在帝王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鮮活自在。

如果她從進宮時就這樣,兩人之間又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楊乾沉着臉往蕭錦瑟那邊走去。

“不好了!裴小姐落水啦!”有人大喊一聲,曲江池邊頓時大亂,大家争着去救人。

蕭錦瑟忙趕過去。

裴阮很快被救了上來,一看見蕭錦瑟,不禁放聲大哭:“霍将軍他、他……”說着掙脫開侍女們,又要往水邊沖去。

蕭錦瑟大步追上去,一把将人扭住,送回裴家侍女們手中,說:“太傅家怎麽養出這麽無情無義的姑娘!”

“我無情無義?”裴阮癱倒在侍女懷中,淚流滿面。

“可不是?為了個見了幾面的人,連家人都可以不要,不是無情無義是什麽?”

裴阮啞口無言。

蕭錦瑟已經死過一回,最看不得他人輕生,耐心安撫道:“不過才見了幾面,就可以連性命都不要了?那之前你從沒見過他,你是怎麽活下來的?以後的日子還長着,該享受的東西還多着,是四海樓的酒菜不夠好吃,還是霓裳樓的衣裳不夠漂亮?這些東西都比不上一個男人?”

裴阮眼神一亮,還偷偷咽了口口水。

蕭錦瑟知道她被說動,柔聲道:“只要你足夠愛自己,有沒有男人喜歡,都能過得很好。”

她說得灑脫,眉目如畫,在春日陽光中既迷離又清晰,像極了楊乾夢中那幅讓他撕心裂肺的畫像。

夢裏那些離奇的情緒一湧而來,連帶着曾經有過的對她的憧憬,一起推着他前行。

蕭錦瑟見裴阮緩過神來,于是小臉一沉,嚴肅地确認一遍:“明白了?”

裴阮點點頭。

周遭忽然陷入寂靜,接着圍觀的人同時退開。

“錦瑟,那你過得好嗎?”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語氣,讓蕭錦瑟皺起了眉。

楊乾?他怎麽來了?

蕭錦瑟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人很有可能被自己那一耳光打壞了腦子。

否則這個恨不得把蕭家斬草除根的狗皇帝,怎麽會突然跑來曲江池邊說這些惡心的話?

自己過得好不好,關他什麽事?

上輩子不分青紅皂白把蕭家定罪砍頭,這輩子自己打了他,他卻反過來關心自己?

不是腦子有問題是什麽?

接着她有了第二個念頭——雖然上一世與他有着深仇大恨,不過這時候顯然不适合與這個腦殼帶包的上位者糾纏。

于是她起身,微微屈膝行禮,淡淡道:“多謝陛下關心,妾身過得很好。”

楊乾開始打量她。

發髻簡單利落,六枚珍珠金釵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臉龐細膩,身形更是玲珑有致,沒有被襦裙減去半分風韻。肌膚如雪,仿佛随時會在春風中化開。

她曾經的皇後裝扮不可謂不華貴,可如今這身裝束才符合她青蔥如水的年紀。

“擡起頭來,讓朕看看。”楊乾壓制住熊熊燃燒的心火,沙啞出聲。

看你個鬼!

蕭錦瑟在心中暗罵一句,毫不畏懼地擡頭,眼神如冰。以前自己溫柔順從只會惹他反感,今天這樣無禮,他應該會讓自己盡快滾吧?

楊乾卻久久看着她的雙眼。

那樣一雙眼睛,世間一切都清晰地映在其中,她關心這天下,關心池邊輕生的人,可唯獨沒有給他留一寸位子。

楊乾看着她疏離的眼神,還有臉上浮現的一絲冷笑,心像是被她抓住一般,停了一拍,他忍不住沉聲說:“你變得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如今這樣,朕很喜歡。”

蕭錦瑟內心:這人!真的被自己打壞腦子了!

震驚片刻,她定下心神。

他喜歡自己這樣?那就偏偏裝賢淑給他看,看惡心不死他!

于是作出一副大義凜然心懷天下的樣子,臉上帶着自以為賢淑到惡心的笑,感激地說:“謝陛下喜歡!陛下愛護子民,是大梁百姓之福!”

“錦瑟,你不用再裝,朕已經知道你是什麽性子。”楊乾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

蕭錦瑟忙後退,不小心被看呆了的裴阮絆了一下,搖搖晃晃往後倒去。

楊乾将人拉住,往自己懷中帶。

蕭錦瑟緊繃着不想靠近,一個不慎,額頭撞在了他下巴上。

楊乾這才放開蕭錦瑟,冷着臉對呆若木雞的裴阮下令:“下去!”

裴阮被這一幕驚呆,早忘了被霍開疆拒絕的悲傷,趕忙起身,一邊打着噴嚏,一邊小跑着下去,準備去和好友們通報這一驚天消息——他們至高無上的天子竟然還喜歡着被趕出宮的永寧縣主,很喜歡很喜歡!

想象着好友們可能作出的各種反應,裴阮興致高漲,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新樂趣,霍大将軍什麽的,他愛喜歡誰喜歡誰去!

裴阮快速去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拉着附近想要看熱鬧的好友們躲得遠遠的,低聲感嘆:“永寧縣主真是太有福氣了,霍将軍喜歡她,陛下也還記挂着她!我要是能有她一半福氣,做夢都能笑醒!”

其他貴女暫時顧不上裴阮跳水自殺的事,也都看着蕭錦瑟,點頭嘆道:“永寧縣主一直在創造着奇跡。先帝在世的時候換了三任太子,可先帝中意的太子妃永遠只有她一個!”

“看來我們是騎上八條腿的馬也追不上啊!”

“比不過比不過!”

認識到了差距,姑娘們也就沒了嫉妒之心,滿眼冒泡地看着當今天子和前皇後上演恩怨情仇。

戚雲裳也在遠處看着,看得怒火中燒。

自己說服了楊乾來曲江池,是為了讓他懲罰蕭錦瑟,沒想到事情完全不受控制,看他那樣子顯然是陷了進去!

蕭錦瑟那狐貍精,到底用了什麽手段!

她冷冷向身邊的侍女道:“綠腰,還不去找霍開疆,讓他來救他的心上人!”

讓霍開疆也攪進來,到時候三人吵得難解難分,楊乾說不定會把他們倆都殺了,真是一舉兩得!

叫綠腰的宮人連忙領命,在附近随便抓了個看熱鬧的誰家婢女,交待幾句,那婢女就忙不疊去找霍開疆了。

周圍的人看熱鬧看得欲罷不能,蕭錦瑟卻絞盡腦汁在想該怎麽趕走楊乾。

楊乾喜歡極了蕭錦瑟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傲嬌模樣,為了緩解兩人間的冰冷氣氛,他親自去把雲雷牽過來,說:“朕教你騎馬。”

蕭錦瑟淡淡說:“謝陛下,妾身今日剛見到雲雷,與它還不太相熟,就先不騎了,萬一它發脾氣沖撞了陛下,就是妾身的罪過。”

“這馬和別的馬不同。”楊乾看着乖順的駿馬,眼神忽然一冷,“霍開疆為你花了不少心思。”

“霍将軍總說父親幫了他許多,他知恩圖報,父親卻不想他回報,他只好做些別的來報答蕭家。”

楊乾冷冷下令:“把馬退回去,朕會命人找更好的馬送你。”

蕭錦瑟恭敬地低頭道:“陛下是天子,應該以國事為重,千萬不可為妾身花費精力。妾身有雲雷已經很滿足了。”

楊乾侵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

這回蕭錦瑟無法掙脫,被他逼迫着看他深邃陰鸷的雙眼。

楊乾低着頭,與她靠得極近,一字一句緩緩道:“你聽着,朕不許你接受任何男人的禮物!聽明白了?”

“陛下,我們已經和離,妾身的事就不勞陛下費心了。”

“朕如今後悔了!”楊乾把人按進懷裏,不容她掙紮。少女的身體柔軟纖細,動作間散發出淡淡幽香。他後悔,後悔成婚的這半年來沒有好好品嘗她。

蕭家随從都不知所措,賈文和賈武也進退兩難——

于情,他們該把主人叫回來給蕭大小姐解圍,可于理,主人回來說不定會沖撞天子,白白惹來災禍。

一群人只能幹看着,心急如焚。

一只大雁突然從天而降,直直摔在楊乾腳下。

楊乾一分神,就讓蕭錦瑟掙脫了出去。

蕭錦瑟頭昏腦漲,上一世自己死前看見的楊乾與面前男人交疊在一起,他臉上帶着同樣的憤怒和瘋狂。

蕭錦瑟知道,楊乾是個瘋子,恨之欲其死,而一旦改變态度,又是如今這副模樣。

她踉跄着後退兩步,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扶住手臂,接着她被護在了他身後。

霍開疆高大健碩,徹底遮住了楊乾看蕭錦瑟的目光。他向楊乾行禮道:“陛下恕罪,剛才這鳥瘋了一樣沖向陛下,臣不得不把它打下來,這才驚擾了陛下。”

楊乾怒道:“退下!”

霍開疆站直了身子,牢牢護住蕭錦瑟,不疾不徐說道:“陛下,蕭大小姐是您親封的永寧縣主,等同親王之女,與陛下是名義上的兄妹。陛下這樣逼迫蕭大小姐,對您名聲不利。”

楊乾眯眼冷笑:“霍開疆,你竟敢插手朕的私事!朕革了你羽林衛大将軍一職!”

“陛下!”蕭錦瑟上前一步,高聲道,“陛下是千古明君,怎麽能因為陛下與妾身之間的私事遷怒于霍将軍!此事如果被載入史冊,後人會怎麽評判陛下?”

楊乾被戳到軟肋。他最大的心願是當一個超越先帝的明君,自然是不想留下這樣的污點。

可霍開疆在自己面前嚣張跋扈,可惡得很!

但他也不是一無用處,自己且耐心等着,等日後他失去價值,再想個辦法把他給除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自己從不受先帝待見到如今君臨天下,不也是一步步忍着過來的?

想到這裏,楊乾作出一副明君姿态,用平靜的語氣說:“既然是朕與永寧縣主的私事,霍将軍不宜插手,退下。”

霍開疆微笑道:“陛下恕罪,既然牽涉到永寧縣主,臣更不能離開,因為臣,愛慕永寧縣主。”

蕭錦瑟前一刻還在佩服霍開疆不畏皇權,下一刻就陷入了混亂——事情發展好像超出了她的預料,上一世可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這些男人一個個的,都怎麽了?

空氣仿佛凝滞了,霍開疆與楊乾用眼神交鋒,誰也不讓誰。

蕭錦瑟見兩人都卯足了勁像是要吃了對方,便說道:“陛下,霍将軍,多謝你們看得起我,不過我沒有嫁人的打算,二位不妨做些有意義的事,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最好兩人當場就移情別戀,那麽從此她能潇灑自在。

否則他們要是真為了自己争鬥起來,會給蕭家惹來麻煩。

霍開疆對她溫柔一笑:“我喜歡蕭大小姐,與蕭大小姐願不願意出嫁無關。我現在站出來,是不忍心看見蕭大小姐被逼迫。”

“被逼迫?”楊乾笑着看向蕭錦瑟,“朕在與錦瑟培養感情。”

“不用了,陛下。”蕭錦瑟幹脆利落地拒絕。

培養個鬼的感情!上輩子自己在宮裏那麽些年,他都對自己不屑一顧,現在來裝什麽情聖?他是想把自己騙回去,将上一世的那些重演一遍麽?

做他的青天白日夢!

蕭錦瑟對霍開疆道:“霍将軍,我們回府吧。”

“陛下,臣告退。”霍開疆轉身就走。

楊乾看着那娉婷身影跟着霍開疆離去,不由怒火中燒,高聲道:“蕭錦瑟,朕命你跟朕回宮!”

“陛下,恕難從命。”蕭錦瑟微微回頭,留給他一個絕美的側影。

“朕會三媒六聘,讓你光明正大地回宮。秦無垢,傳朕令……”

霍開疆毫不留情地打斷他:“陛下,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

楊乾久久看着蕭錦瑟,忽然笑了:“那就讓朕與霍将軍比試比試,看誰能帶走錦瑟。”

女人都喜歡強者,等她看見自己贏了霍開疆,說不定會改變态度。

“陛下,妾身有腳,能自己回府,不用誰帶走。”蕭錦瑟說完移開目光,她怕自己看見楊乾那張臉,會忍不住再給他一耳光。

不過再打一頓似乎也挺好,說不定他的腦子就正常了,會像以前那樣厭惡她如蛇蠍,從此不再來糾纏。

霍開疆卻欣然答應楊乾的挑戰:“那就這麽辦,如果臣冒犯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盡管放馬過來。”楊乾冷冷說道。

兩人無視蕭錦瑟的抗拒,同時給她一個必勝的眼神,就各自去整裝準備比試。

蕭錦瑟頭大如鬥,呵,男人,幼稚!

她想打道回府,不過她的良心不允許她留下霍開疆單獨面對楊乾。她決定先看看情況,萬一霍開疆惹怒了楊乾,自己可以想辦法從中轉圜。

霍開疆和楊乾都束好了衣袍,讓随從們牽來馬,找了個寬闊平坦的空地,準備賽馬。

楊乾沉聲道:“你殺了戚顯昭,這筆賬朕記着。”

霍開疆得意地一笑:“戚顯昭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臣作為大梁子民,殺他是分內之事,陛下不用太放在心上,也不必因此記臣的功勞。”

楊乾差點氣出血來,然而為了維持明君的面子,除了把他誇贊一番還能怎麽的!

見兩人已準備就緒,躲在遠處的貴女、郎君們如雨後春筍般探出了腦袋,有些大膽的甚至聚了過來,瞻仰大梁天子和第一戰将的比試。

蕭錦瑟不去湊熱鬧,回到自家錦墊上坐了,一邊吃點心,一邊欣賞難得的春日美景。

遠處的比試開始了,人群爆發出一陣喝彩。春光融融,華服耀眼,她扭頭看見霍開疆一馬當先,不由揚唇一笑。困意湧上來,那個策馬奔騰、意氣風發的身影在她眼中逐漸模糊。

馬蹄聲中,蕭錦瑟做起了夢。

夢見十二歲前的自己,無憂無慮,淘氣散漫,家人就是她的一切。

夢見先帝時的第一任太子楊元,溫文爾雅,先帝為兩人賜了婚。訂婚後兩人接觸不多,她只記得他說等她長大。那時的她以為大梁會有一個好皇帝。

可還沒等她及笄,楊元暴斃。那麽好的一個人,死得突然,讓她着實震驚了一段時間。

先帝不喜歡二皇子楊乾,跳過他,立了三皇子楊軒為太子,依舊指定蕭錦瑟為太子妃,然而兩人還沒來得及訂婚,楊軒就因罪問斬,罪名是毒殺先太子楊元。

先帝不得不立性情陰郁的楊乾為太子。蕭錦瑟想,以老臣們的能力,總能把楊乾扶持為一代明君,再不濟也不會讓他出什麽大錯。所以猶豫再三,她同意了自己和楊乾的親事。

可楊乾本身就是桀骜難馴的野馬,登基後除去了一個個嘔心瀝血的老臣,最後把蕭家也送上了斷頭臺。

夢裏她落馬而死,一縷魂魄飄飄蕩蕩,來到東市看見了跪成一排的家人,當監斬官員宣讀蕭家勾結長陵王謀反後,百姓們破口大罵:“殺了反賊!反賊該死!”

陳氏母子幾個被塞住了嘴,奮力掙紮,而鎮國公夫婦形容枯槁,安靜極了。

鎮國公擡頭望天,笑道:“承業,你死得早是好事,不用像為父這樣背上謀反的罪名!你死得好啊!”

謝夫人淚流滿面,低聲喃喃:“可錦瑟一個人在宮裏怎麽辦啊!”

蕭錦瑟飄蕩在刑臺上空,想說不要擔心我,我們一家很快就可以團聚了,卻發不出聲音。

最後蕭錦瑟麻木地看着家人和自己的屍體被拖到亂葬崗,漫天的烏鴉叫聲中,她聽見楊乾立戚雲裳為新後的慶賀聲。

舉國歡慶,為了帝後的美滿,也為了鏟除了所有“奸臣”。

幸好蒼天終于開眼,讓她重活一次。

夢裏她鞭打楊乾和戚家兄妹,被霍開疆無聲地阻攔,他低頭看她,眉眼溫柔。

他說他愛慕她,願意為她、為蕭家去争,讓她在權力的最高位安枕無憂。

可是平地驚雷,楊乾派了重兵追殺他,屍橫遍野,朝局震蕩。

蕭錦瑟猛地驚醒,眼前一片白茫茫,好一會兒才适應了日光,看清眼前的湖光山色,兀自出神。

自己的幾次婚約,不是無疾而終,就是給家族帶來災難。

婚約、男人,對蕭家來說沒有任何益處。

此時她更堅定了不出嫁的決心。

喧嘩聲由遠及近,霍開疆和楊乾比試結束。圍觀的年輕男女太過激動,也跟着過來,他們一邊議論方才的比試,一邊打量蕭錦瑟。

蕭錦瑟斜倚在憑幾上,這時候由侍女們扶着緩緩起身,仿佛海棠初醒,慵懶華麗。

圍觀的男女看得如癡如醉,更有姑娘把自己幻想成蕭錦瑟,直接幸福得暈了過去。

楊乾看着嬌豔的少女睡眼惺忪,心情大好,問道:“可看見了朕與霍将軍的比試?”

“沒有,我睡着了。”蕭錦瑟如實回答。

楊乾臉色黑了黑,勉強保持微笑。

青鸾連忙在蕭錦瑟身後低聲說:“三場賽馬,本來都是霍将軍領先,可秦公公用了很多辦法拖慢霍将軍,陛下勉強贏了。”

蕭錦瑟無語片刻,問:“還比了什麽?”

“射箭。陛下又讓秦公公搗亂,霍将軍又輸了。”

蕭錦瑟看一眼昂着頭的楊乾和忙着擦汗的秦無垢,不由感嘆:這狗男人簡直病得不輕。

她不想再糾纏下去,斬釘截鐵道:“妾身與陛下和離後,已下定決心陪伴家人。妾身不喜歡受拘束,無法過宮裏的生活,若是回去,怕是會言行失當,沖撞了陛下。請陛下恕罪,妾身不能随陛下回宮去。”

楊乾經過幾場較量,心中的陰郁去了大半,倒是想通了,自己要是強迫她回宮,她又擺出先皇後那副假仁假義的樣子,惡心的是自己。

不如欲擒故縱,讓她繼續留在蕭家,自己慢慢想辦法,總能讓她入套。

放下權勢,像一個普通男人那樣追求心愛的女人,想想還挺刺激。

這麽想着,楊乾終于同意蕭錦瑟先回家,可還是心有不甘,便說:“朕送你。”

“陛下,有臣護送蕭大小姐回府,蕭大小姐很安全。”霍開疆上前道。

“正是因為霍将軍在,朕才不放心。”楊乾冷冷說。

蕭錦瑟想翻楊乾一個白眼,他有沒有自知之明?

這時忽然來了個裴家奴仆,跪地禀報道:“陛下,太傅有急事要奏!在紫雲樓恭候陛下!”

“何事不能明日再奏?!”楊乾怒瞪着裴家奴仆,恨不得把人一腳踹進曲江池裏。

太監秦無垢勸道:“請陛下接見裴太傅,否則……”否則裴太傅罵起人來可不是玩的。

楊乾不耐煩地冷哼一聲,就肉麻兮兮地将蕭錦瑟囑咐一通,什麽不能和霍開疆走太近,什麽有困難就派人來找他之類。

蕭錦瑟左耳進右耳出,直到楊乾帶人趕往紫雲樓,她松了口氣,扭頭就看見霍開疆正對自己狡黠地笑,不由嘆道:“還是霍将軍有面子,能請動裴太傅為我們解圍。”

“只許那人調虎離山,不許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霍開疆說着,伸出胳膊請蕭錦瑟上馬。

蕭錦瑟伸出手,正要觸碰到他胳膊的一瞬,停了停,還是放下手,讓青鸾和玄鳥來将她扶上馬。

然而雲雷忽然嘶鳴一聲,人立起來。

“啊!”蕭錦瑟驚叫着被摔下馬去。

霍開疆連忙俯身,把即将落地的少女抱在懷中,利落地起身。

蕭錦瑟閉着眼,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卻沒有等來被馬匹踩踏,她不可置信地睜開眼,迎上霍開疆溫柔的目光。

“別怕,有我在。”霍開疆把人放下,命賈文賈武去牽住躁動不安的雲雷。

蕭錦瑟後怕地看着馬兒,越過馬背,恍然看見一個身影快速隐入了林子,她認出了那人:“戚雲裳!”

霍開疆朝林子裏打出一顆石子,聽得一陣倒地聲,他低吼:“滾出來!”

林子裏窸窸窣窣,那人想跑。

霍開疆一揮手,随從們無聲闖進樹林。

這時楊乾也聞聲趕回來,看一眼蕭錦瑟蒼白的臉,冷冷下令:“把這馬拖下去殺了。”

霍開疆冷笑一聲,伸手從馬鞍下取出一塊鋒利的石子說:“不知道是誰這麽惡毒,想借馬來害蕭大小姐。”

說話間,戚雲裳主仆幾個被人從林子裏帶了過來。

霍開疆冷冽的眼神在幾人身上一掃,有一個宮女忙把頭埋到了胸口。霍開疆心中了然,是戚雲裳讓人下的手。

楊乾臉色一沉,向戚雲裳道:“為何還不回宮?”

戚雲裳淚流滿面,委屈地說:“陛下,妾身扭傷了腳,想先歇息會兒再回宮。”

蕭錦瑟看她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惡心得不行,笑道:“戚貴妃就是和常人不一樣,扭了腳要躲在林子裏歇息,不過剛才跑得倒是快。”

“陛下,妾身真的是扭了腳,請陛下相信妾身!”戚雲裳白皙豐潤的手撫着腳踝,杏眼中水波流轉,媚色無雙。

楊乾心生憐憫,正要命秦無垢将人扶起,卻被霍開疆打斷了。

“陛下,臣的親兵賈武擅長正骨,不如讓賈武給貴妃看看。”

霍開疆剛說完,賈武就大步上前,不等楊乾回絕,他抓起戚雲裳的蹄子一扭。

“啊!”戚雲裳痛苦地高呼一聲,聽得人渾身一抖。

賈武又是一扭,只聽“咔”地一聲,他放下戚雲裳的胖腳,起身行禮道:“貴妃娘娘,冒犯了,您的腳沒事了。”

戚雲裳臉色鐵青,瞪着賈武說不出話來。自己根本沒扭傷腳,方才硬是被這臭親兵扭得脫臼了,卻不能揭發出來,否則就是打自己的臉,更會讓楊乾懷疑自己躲在林子裏的目的!

好一個霍開疆,整人都能不露痕跡!

霍開疆裝出恭敬的樣子看向戚雲裳,笑道:“貴妃娘娘,賈武的手法可還行?如果你的腳還有事,我讓賈武再為貴妃正一次骨。”

“不用了!”戚雲裳忍着痛站起來,恨不得把霍開疆碎屍萬段。

蕭錦瑟看出賈武那兩下子的目的,強忍着沒讓自己笑得太放肆。

楊乾見了蕭錦瑟的模樣,又是心蕩神迷。

蕭錦瑟道:“請陛下速接見裴太傅,別讓太傅久等。妾身與霍将軍這就告退了。”

說完,和霍開疆帶着一衆随從施施然離開了曲江池。

留下楊乾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陛下……嘶……”戚雲裳楚楚可憐地癱軟在楊乾懷裏。

楊乾忽然想起什麽,冷着臉問:“是你在馬身上做了手腳?”

“不,妾身沒有!”

“最好是沒有。你記着,不要碰朕的錦瑟!”

他的錦瑟?

戚雲裳心中翻江倒海,然而面不改色,随即換上微笑,忍着腳痛行禮道:“陛下說得是,妾身記下了。再說妾身從來不害人。”

看完了一場熱鬧,貴族男女們完全忘了替自己心碎,開始為花落誰家而議論起來。

有的說破鏡不能重圓,永寧縣主肯定會心儀霍将軍;有的說陛下至高無上,最終能抱得美人歸。

吵了半天吵不出結果,倒是讓不少貴女羨慕得滿眼冒泡,恨不得自己也生成蕭錦瑟的模樣,免得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回蕭家的路上,蕭錦瑟沒有再騎雲雷,不過它已經平靜下來,乖巧地往蕭錦瑟這邊湊,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

蕭錦瑟就放棄了坐馬車,和雲雷慢慢散着步。

霍開疆上前來,替她牽起雲雷。

兩人默默不說話,走出去許久,蕭錦瑟終于開口:“今天的事多謝霍将軍。不過霍将軍卷了進來,以後可能會有麻煩。”

“不要緊。”

“我希望霍将軍不是真的對我……那句話只是你留下來為我解圍的借口吧?”

“不,我是真心的。”霍開疆長腿一邁,走到蕭錦瑟面前,讓她停住腳步,他低頭認真地看她,“那天我進宮,在玉液池邊看見你落馬,我就想你不該過那樣的日子。後來你打了他,我、我就……喜歡你……”

蕭錦瑟擡頭,看着男人深邃的眼睛,有那麽一瞬間陽光似乎微微一晃,晃得她心花搖曳,激起一陣漣漪。

然而片刻的波動後,她冷靜下來,淡淡說道:“可我那時說的不打算嫁人,也是真心的,我會一輩子留在家中。天底下有那麽多好女子,霍将軍不用在我身上花費時間。”

“蕭大小姐。”霍開疆俯下身來,用低沉的嗓音緩緩說,“哪怕你一輩子不嫁人,哪怕你會嫁給別人,我還是喜歡你。你不用對我的喜歡作出回應,也不要覺得愧疚。我告訴你這些,只想讓你知道,蕭大小姐往後的路,有我霍開疆護着,你不要害怕,只管往前走,我在前面為你開路。”

他的語氣太溫柔,蕭錦瑟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尤其是叱咤沙場的武将能溫柔至此。

蕭錦瑟忙從他的雙眸上移開目光,調整好呼吸,平靜說道:“可我不知道何以為報。”

“我不求回報。只要蕭大小姐多笑笑,比任何回報都好。”

蕭錦瑟果然被逗笑,說:“霍将軍說話滴水不漏,難道是曾經對很多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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