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走投無路 這就是你的下場!
為了不讓曹衡找到自己, 楊乾把所有人馬扮成商隊,分三路往不同方向奔逃。
他自己那一隊足夠低調,人數看上去不多, 但有不少暗衛和死士遠遠護着,無頭蒼蠅般逃亡。
他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得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找時機東山再起。
塞北是不能去了, 那邊兵力空虛,蒼狼國随時會進犯;西疆和南疆也不能去, 他早把那兩地得罪得狠了。
只能去江南, 那裏物産豐饒, 百姓富足,又少有戰争,況且有叔父長陵王多年經營,雖然他的勢力暫時被霍開疆把持,但自己作為天子親臨江南, 救出長陵王,定能一呼百應,募兵攻回帝都不是難事。
“去江南。”他下了令, 車隊往南奔去。
正月底仍有些寒冷, 草木不生,到處是蕭條景象。
楊乾見百姓懶洋洋的, 還有不少在路邊乞讨,更有甚者凍死餓死,他不解,問戚顯昭:“百姓為何不歸家?”
戚顯昭讨好道:“陛下,這些是懶漢, 不肯勞作,到了冬天沒地方住、沒糧食吃,只能在外頭等死。”
柳慎言在一旁聽了,嗤笑出聲:“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誰生來喜歡等死,還不是一年忙到頭,僅有的收成被官府盤剝了,他們為了活命只得賣地賣房換糧食,等糧食吃完,便只能聽天由命。”
楊乾譏諷道:“如此多的壯漢,一年收成還不夠繳稅,必是偷懶,死有餘辜。”
柳慎言不帶怕的,直接刺他:“是陛下橫征暴斂,用百姓性命養着戚家蛀蟲,才有今日景象!”
“大膽!”楊乾怒視着柳慎言,要不是玄真公主在場,他恨不得把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大卸八塊。
戚雲裳摟着楊乾胳膊給他順氣,向車外說:“柳慎言,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可要陛下再賞你一頓杖刑?”
玄真公主在另一輛車中罵出聲來:“閉嘴,沒你說話的份!”
戚雲裳委屈得兩眼含淚,往楊乾身上輕輕一靠,捏着嗓子道:“陛下……”
“閉嘴!”楊乾煩不勝煩。
戚雲裳只得縮到一角,這些日子她奔波不停,身子十分不适,楊乾開始還會關心她,可他也被艱苦的流亡磨滅了耐心,逐漸對戚雲裳愛理不理。
戚雲裳五內俱焚,只恨老天捉弄人,讓她從高位上跌落下來,甚至連楊乾這個靠山也摔進了塵埃裏。
而自己唯一能倚靠的曹衡又遠在天邊,劍指他們。
想到這裏,她難受得嘔了出來。
楊乾皺眉,命車隊停下,他去了另一輛車上。
車隊飛速奔馳着,然而曹衡攻破帝都大肆屠殺的消息不翼而飛,帝都附近乃至北方的百姓紛紛逃亡,有的與楊乾他們同路,膽子大些的還會來乞讨,甚至有人動了打劫的念頭,都被楊乾無情處置了。
一路上亂象叢生,哀鴻遍野。
楊乾充耳不聞,只盼着早日渡過慕江,重新奪回江南。
而當他終于抵達慕江時,他傻眼了——慕江南岸的碼頭已經撤去,沿岸建起了兩丈高的石牆,如滔滔江水般沒有盡頭。
江南在拒絕他,向來聽話的江南竟然在拒絕他!
楊乾不甘心,召來戚顯昭:“朕要入江南,見長陵王。”
戚顯昭想了想說:“陛下是讓臣去組織百姓打進去?”
楊乾不耐煩地閉上眼,他覺得戚顯昭越來越蠢了,以前自己想什麽他都能猜到,根本不會問這些蠢問題。
戚顯昭得了楊乾默許,命士兵扮成流民去慫恿百姓。
百姓們又急又餓,已是窮途末路,經不起煽動,一點就燃,楊乾又以富商身份弄來船只,百姓們便開始渡江攻城。
江南的守将見是流民來攻,既不忍出戰傷人,又不能放他們進來,衆人商量一陣,往城外投放了許多糧食衣物。
流民們餓極了,見到糧食就滿足了,紛紛退回來。
戚顯昭再派士兵去慫恿,于是流民們到處都能聽到這樣的言論——
現在退讓,等糧食吃完了怎麽辦?江南不會無止境地給我們糧食,唯一的辦法是攻破江南,就有吃不完的糧食!
百姓們再次被煽動起來,吃飽了飯就去攻城,一個個殺紅了眼。
主将趙蒙一眼看見了江對岸楊乾的破落車隊,他直覺是車隊裏的人在慫恿流民,便命人從江上殺過去擒拿楊乾。
兩方交戰,流民的血染紅了慕江。
楊乾看着一船百姓被打入水中,在江面上撲騰,他覺得有趣:“朕不知世間竟有人為了幾口糧,連命都不要。”
戚雲裳甜甜道:“陛下,命賤的人就是這樣,他們的命根本不值那幾口糧。”
柳慎言在一旁冷哼出聲:“要不你餓幾天試試?”
楊乾不等他再罵,便用一個眼神命太監把他的嘴堵上了。
玄真公主狠狠瞪了戚雲裳一眼,偷偷把柳慎言嘴上的布取了下來,低聲說:“你可別再惹皇兄了!你就不怕他殺了你!”
“他要是殺了我後有所悔改,我雖死猶榮!”柳慎言如今不稱楊乾為“陛下”,這樣的人根本不配他尊敬。
“你!”玄真公主氣得不行,對侍衛道,“讓他走!”
侍衛們把柳慎言趕下車,給他解了綁,這些天玄真公主怕他逃走,時不時把他綁着。
柳慎言也不言語,對玄真公主行了禮,利落地轉身離開。
玄真公主看見百姓在前仆後繼厮殺,不禁出聲:“回來!”便讓侍衛把他拖了回來,給他上綁。
“公主殿下,士可殺不可辱!”柳慎言掙紮着說。
“別說了!留着命要緊!”玄真公主親自把布塞進他嘴裏,“你這個呆子,給我乖乖的,留着命才能好好勸皇兄。”
柳慎言差點沒氣死過去,這麽多天他都沒讓楊乾悔過,他恨不得自己死在流民手上,讓他們發洩怒氣、給他們果腹也是好的。
玄真公主忙勸他:“別氣了,生氣對身體不好的,來,笑一笑,外頭再亂,日子還得過不是?”
玄真公主做鬼臉逗他笑,柳慎言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真的氣暈了過去。
玄真公主吓了一跳,忙出聲喊禦醫。
然而外頭亂了起來,江南士兵已經殺過慕江,正往這邊趕來。
戚顯昭招呼士兵去迎戰:“殺上去!拿下江南,陛下重重有賞!”
“蠢貨!”楊乾憤怒出聲,“他們疑心我們身份,若朕身份暴露,便走脫不了了!”
戚顯昭這才回過神來,他們一直扮成商人,為的就是不引起人注意,可士兵一旦出手,江南人就會猜到他們的身份,麻煩就大了!
來不及多想,他忙讓車隊撤退,一行人狼狽極了。
而趙蒙怕對方有詐,沒讓人再追,讓将士們撤回牆內,固守不出。
楊乾等人倉皇而逃,不久後,糧食吃完了。
戚顯昭慌忙讓人去買,士兵們空手而歸,說這一帶沒有多餘的糧食出售。
楊乾餓得脾氣愈發大了,冷笑道:“都說江南富庶,便是這麽個富庶法?去搜,定是有人藏起了糧食!”
柳慎言譏諷道:“江南确實是大梁最富庶之地,可這裏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都是拜你所賜!曾經百姓受難你不為所動,如今餓着自己,才知民生疾苦?”
楊乾餓久了,體格再好也有些撐不住,有氣無力道:“去,堵住他嘴。”
戚雲裳低聲道:“陛下,這姓柳的跟着我們毫無用處,只會氣陛下,如今糧食沒了,不如把他扔了,我們少些負擔。”
玄真公主聽了,冷哼道:“柳禦史給皇兄做過事,怎麽是毫無用處?你才是毫無用處!要不是你勾引皇兄趕走蕭姐姐,我們怎麽會有今天!都是你!要扔也是扔你!”
楊乾已經沒心思去阻止兩個女人争吵,這一路上他和柳慎言吵,戚雲裳和玄真吵,他已經厭倦了,他讓車隊上路,走一步看一步。
由于前一年楊乾不作為,又揮霍國庫,南方許多災害沒法解決,如今到處都在挨餓,一路上竟真的籌不到糧食。
數日後的一個夜晚,車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看上去不錯的村子,就找了人家借宿。
這裏已接近南疆,百姓們知道帝都變了天,但生活還沒受到太大影響,吃穿用度捉襟見肘,全家人活得下去而已。
楊乾讓戚顯昭去向主人家買吃的。
主人一家姓黃,老夫妻年過五十,只有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女兒,全家瘦骨嶙峋的。黃老伯聽戚顯昭要買吃的,為難道:“我們沒有糧可以賣,不挨餓都不錯了。”
戚顯昭怕把事辦砸了,收起往日嚣張跋扈的氣焰,客氣道:“我們出三倍價錢買你們一天糧食,你們拿着錢,可以買到三天的糧!”
黃大娘含淚道:“郎君,外頭買不到糧了,我們也沒糧,您想別的辦法去吧!”
戚顯昭不耐煩,一揮手,士兵們就在黃家到處翻找,在一個牆洞裏翻出了一盆冷飯、半盤山雞和一碗幹菜。
“這是什麽!”戚顯昭高聲質問兩個老人。
“這是……這是我們明天和後天的飯菜,郎君你是體面人,吃不得這樣的東西!”
“再沒別的了?”戚顯昭按着腰間的刀大聲說。
士兵們回:“沒了!”
“統統拿走!”
“郎君,使不得!使不得啊!”黃家三口人慌了,抱住士兵的大腿不讓他們走。
“噌!”士兵們亮了刀,一家三口吓得跌坐在地。
士兵們快速收集了屋裏不多的柴火,升火熱飯菜,在黃家人的哀嚎聲中把飯菜送到楊乾屋裏。
楊乾看着一桌剩菜,皺皺眉,只吃了米飯。
戚雲裳忍着惡心看了一會兒,硬着頭皮吃起來,一半的山雞吃下肚,立刻吐了。她捂着嘴道:“陛下,這些刁民太大膽了,竟然給我們吃這些馊的飯菜!”
楊乾沒說話,用完米飯就放下碗,他讨厭戚雲裳大呼小叫的樣子,想出去避一避,可沒有別的屋子可避。
戚雲裳吃了吐吐了吃,不停地抱怨。
玄真公主在空碗裏裝了些飯菜,實在聽不下去,打翻了戚雲裳的飯菜,說:“那就別吃了!”她拿着裝好的飯菜出門,留下戚雲裳氣得渾身發抖。
戚雲裳餓得不行,見楊乾背對自己盤腿坐着,她悄悄把桌上的飯菜抓起來吃了。
楊乾想和玄真公主說話,一回頭,見戚雲裳在桌上抓飯吃。
楊乾:“……”
玄真公主找到柳慎言,這些日子他拒絕進食,加上重傷在身,又為百姓憂心,他直接病倒了,要不是玄真公主命人強行給他喂吃的,他早就沒命了。
玄真公主看着昔日俊朗的文士獨自躺在車中,不成人形。她淚如雨下,上車輕輕喚他:“柳禦史,吃點東西吧。”
柳慎言沒反應。
玄真公主推了他幾把,發現他已經昏死過去,忍不住大哭起來。
哭聲引來了黃家女兒,她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細聲細氣說:“我家有草藥,給他吃些,可能有用。”
玄真公主擡頭看她,見這姑娘面黃肌瘦,穿得也不好,她不太相信她:“你們也沒什麽吃的了吧?哪來的草藥?”
“山上有很多草藥,我們不缺那個。”黃家女兒凄然一笑,“要是草藥能當飯吃多好。”
玄真公主跟着她拿了草藥搗碎,喂給柳慎言。
柳慎言賭氣一般,牙關咬得緊,玄真公主一急,自己含了草藥,捏住他嘴喂進去。
草藥又苦又澀,玄真公主好多年沒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眼淚忽然湧上來。
自己這一生,也太苦了些。
皇兄也是。
可最苦的,還是柳慎言這樣的人,還有外頭那些百姓。
玄真公主一邊流淚一邊喂完了藥,柳慎言終于醒了過來。她不說話,強行給他喂了飯菜,柳慎言半是生氣半是虛弱,沒吃幾口又暈了過去。
玄真公主确定他沒事後,下車走走。她聽見了搗衣聲,伴着小聲的啜泣。
“娘,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是黃家女的聲音。
“囡囡,別哭了,只要家裏有一口飯吃,爹娘就不會餓着你,別哭了,啊。”
“娘,我不是餓的,我是擔心你和爹,你們餓了這麽久了,我怕爹再暈過去的話……爹本來身子就不好……日子過得苦些不要緊,可我不想你和爹出事!”
“會沒事的,囡囡,都說好人有好報,我們沒做過壞事,不會出事的。”
玄真公主走過去,母女倆吓得不敢言語。她心裏難受,蹲下來接過衣裳,說:“你們歇會兒,我來。”
母女倆忙去搶衣服說:“不,我們自己洗就好了!”
“我們欠你們的。”玄真公主抓着衣裳不放,手浸入水中時她下意識顫了顫,水太冷了。她咬咬牙,把手猛地浸了進去,呆板地搓起了衣服。
母女倆很不好意思,和她一起洗。
洗完了衣裳,黃家女感激玄真公主,回家拿了個餅,低聲說:“謝謝你,我們實在沒吃的了,只有這個,你不要嫌棄。”
玄真公主收下了,去柳慎言車上,一點一點地給他喂下去。
夜深了,玄真公主睡不着,原來百姓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第二日清晨,楊乾又命戚顯昭去買糧。
戚顯昭在外跑了一圈找不到糧,就讓士兵去村民家中搜查,一番雞飛狗跳下來,竟湊足了幾十人一天的口糧。
玄真公主看不下去,對楊乾道:“皇兄我們不能這樣!這些百姓沒錢沒糧會餓死的!”
楊乾眼神冰冷:“一群蝼蟻,留着他們的命有何用!朕是天子,等朕回到帝都,自會為他們超度!”
“皇兄!”玄真公主忍不住大喊。
楊乾閉上眼,示意車隊啓程。
然而四周傳來憤怒的喊聲,竟是全村百姓帶着農具氣勢洶洶圍了上來。
村民被劫空了僅有的一點餘糧,還有人被戚顯昭打死打傷,他們忍不下這口氣,要拼死一搏,楊乾讓士兵亮出了武器,他們也沒有分毫懼色。
站在前頭的幾個壯漢大喊:“把糧食留下!把殺人的人交出來!”
楊乾見他們不肯罷休,讓戚顯昭扔過去一袋銀錢。
沒人去撿錢,所有人齊聲喊:“不要錢!把糧食留下!”
楊乾冷了臉,示意士兵們沖出去。
百姓們被激怒,如發狂的野獸般每三四人圍住一個士兵狠命毆打,全村人數本來就是楊乾他們的幾倍,方才士兵搶糧是挨家挨戶搶,百姓一時間被吓住,可全村人聚在一起,士兵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眨眼間村民打死了七八個士兵,勢如破竹般往這邊沖來。
玄真公主見不少村民打得頭破血流,黃家三口倒在地上血流如注,她向楊乾大喊:“皇兄,夠了!把人和糧交出去!”
“陛下不可!”戚雲裳慌忙拉住楊乾,“兄長都是為了陛下!請陛下保護兄長!”
楊乾沉默半晌,終于擡起手,魏菩提會意,讓士兵們押住戚顯昭送了過去。
“陛下,您還需要臣!陛下!陛下!”戚顯昭凄慘地叫着,被士兵踢倒在地,村民們上前來,紛紛舉起了鐵鋤。
戚顯昭凄厲地叫了起來,戚雲裳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哀求楊乾救人。
玄真公主看着死了一地的百姓,捏了捏昨晚黃家女給的一小塊餅,她心如鐵石,在戚雲裳面前高聲道:“不許哭!你睜眼看着,這就是你們戚家的下場!是他自找的!”
戚雲裳無力反駁。
百姓們解決了殺人者,一窩蜂湧來要搶回糧食。
楊乾臉色鐵青,甩脫了抓着他的戚雲裳,拔出佩刀跳上馬背,率領士兵砍殺了出去。
村民們死死追着,又有不少人被殺傷。
車隊跑出去好久,玄真公主喊了很久,楊乾讓車馬減慢速度,他才聽清玄真公主在說什麽。
她的聲音出奇地冷靜,又滿含絕望:“皇兄,一直以來我們相依為命,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從小到大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尊敬你!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你昏庸、你無能、你殘害百姓!你,從來都不配做皇帝!也不配做我兄長!”
玄真公主說着,把車夫推下馬車,柳慎言昏迷在車中,玄真公主親自駕車逃離開去。
“回來!”楊乾忙讓士兵去追,把她綁了推進車中。
玄真公主凜然道:“好,皇兄不讓我走也好,從今以後我不會吃一口飯,我吃一口,百姓就少吃一口。等到百姓都有飯吃,我再開口!皇兄不願意忍受饑餓,我來替你承受,請皇兄看着吧!”
楊乾恨恨扔了馬鞭,怒道:“別說瘋話!”
他盤算起來,這場動亂必定會引起曹衡的注意,他會派殺手來追殺,好在自己手上有曹衡的妻子,可以用來和曹衡談判。
然而一名士兵匆匆跑來,小聲禀報:“陛下,曹衡的夫人……她……她被剛才那群暴民打死了……”
楊乾瞳孔驟然縮緊,自己唯一的武器也沒了。
好在他從小過得不順遂,練就了堅韌的性子,他讓車隊繼續往西趕,也許在南疆能找到希望。
然而南疆邊界上有士兵和百姓晝夜巡邏,不許外人進入。
更可怕的是,曹衡果然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不停派殺手前來追繳。
楊乾四處躲避,苦不堪言。
一日晚間,大家歇在一座破廟中,雨聲淅瀝、檐鈴叮當,楊乾輾轉反側,起身來到庭院裏。他在水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他已俊朗不再,此刻眼窩凹陷、胡子拉碴、發絲淩亂,哪有一點君王的模樣。
他不由想起蕭錦瑟,想起剛成婚時她的勸導,想起她規矩端莊的一舉一動,自己曾經有多厭惡,如今就有多不舍,連她幾次打自己,在此刻都溫暖得不能再溫暖。
他挺了挺腰身,在行李中找出筆墨,開始畫蕭錦瑟。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畫人,有些生疏,可蕭錦瑟的容貌在他心中刻得太深,他輕易就畫了出來,畫得不如她好看,但他已心滿意足。
他珍而重之地拿起畫像,仿佛那個失去已久的人就在眼前,他低聲呢喃:“錦瑟,一直以來你是對的,錯的是朕。可這代價太大,朕,失去了江山,失去了一切。”
黑夜裏燭光搖曳,回應他的只有雨聲和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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