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傻子他媽才會這麽多年對一個人念念不忘

世紀大廈大堂裏的燈光透過玻璃灑在兩個人身上,何文敘這話深情,周靈也的表情卻看不出波瀾。

她聽過的情話不少,說出的也不少。但輕而易舉說出情話的前提是,你本身就将它當成玩笑。不慎重不走心的話,不過是動動舌頭,動不了心。但聽多了玩笑般情話的人,總具備一種能力——他們能夠迅速識別一句真誠的情話。并且,在聽到真誠情話的那個瞬間,不知所措。

周靈也揣在口袋裏的手緊了緊,又松開,表面仍是平淡,伸腦袋轉轉看了看四周才問,“啊那個……我們吃什麽?”

像是根本沒聽到何文敘的話。

何文敘瞟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悶,頓了頓才答:“都行。聽你的。”

在轉移話題上周靈也算半個行家,只見她笑嘻嘻抓着何文敘的胳膊就往不遠處藍色港灣商業街拖——

“哎呀,好冷好冷,想吃點熱乎乎的,我們吃豬肚雞火鍋吧!”

從世紀大廈出來的好運街上有一排餐廳,周靈也口中的豬肚雞火鍋就在附近。進店就是一股濃濃胡椒味與藥材香,驅散寒氣。餐廳內裏是金燦燦的粵式茶餐廳裝修。 豬肚雞是廣東菜,将整雞塞入洗好的豬肚裏炖煮熬湯,再切成條塊,熱鍋上桌後,客人先喝湯吃肉,等吃完了再将剩餘的湯底加水開火涮菜,湊成一桌打邊爐。這家店味道正宗,偏偏野心不小——招牌菜除了廣式豬肚雞,竟還包括椰子。堂堂廣式餐廳裏的菜單上顯著位置赫然寫着:正宗海南椰子凍。

周靈也慣常不吃晚飯,奈何今天一整天未進食,此刻進店,熱氣騰騰的食物味道襲向味蕾,讓人振奮。她拉着何文敘,快樂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問他:“來過嗎?這家特別适合冬天!吃完了豬肚雞再涮竹筍、蘿蔔,整個胃都是暖的,最後再來一人一個椰子凍,完美!”

何文敘看着她笑起來,“懂得吃這一點上,你倒是沒變。”

周靈也皺了皺鼻子:“現在減肥,能吃的有限。所以恨不得把每一焦耳熱量都花在刀刃上——只吃好吃的。”想起了高中,也笑了笑:“這麽一對比,倒比高中的時候還挑。”

高中時候的周靈也确實愛吃。偏偏周媽媽也擅長做飯,是拿了資質的國家一級大廚,每日早餐變着法翻新,色香味俱全。那時候的何文敘抽屜裏總是被暗戀者們塞滿了早餐,宛如餐車。有回周靈也起床遲了忘吃早餐,為了報答周靈也考試小抄之恩,何文敘大度開放“餐車”,讓周靈也選一份可心的早點帶走。哪知周靈也看了半天一臉嫌棄——要麽是附近早點攤買的,要麽是中看不中吃的,入不了法眼,繼而震驚看向何文敘:“你每天早上就吃這個?!”

一番操作讓何文敘心虛,遲疑反問:“呃……不…不是都吃這些嗎?”

周靈也像看小狗般憐愛看他:“當然不。”接着像是才想到什麽,提出:“唉,這樣吧,明天我給你帶早餐,讓你見見世面?”

何文敘答應了。第二天周靈也到校,果真多帶了一個保溫飯盒。前後桌面對面打開飯盒,何文敘的那份是雞蛋魚松三明治加果仁玉米粥,三明治顯然被烘烤過、溏心雞蛋夾着魚松,嫩滑中帶脆——何文敘抿抿唇承認:的确是,比早點攤上賣的那些好吃不少。

接着下一秒,周靈也的飯盒打開,五彩斑斓卻和他不一樣——何憨憨嘴角抽了抽:呃,她這個,貌似看起來……更好吃。

周靈也收到他的目光,一本正經介紹:“噢這個,是南瓜火腿鹹蛋黃乳酪蛋糕,雖然是蛋糕,但是不膩,帶着一點鹹香。這個,是酒釀桃花豆腐腦,雖然是豆腐腦,但是甜味用酒釀調的,還加了桃花。我媽啊,最近剛修完一個甜品班,老給我鼓搗這些中西結合的。不過,你別說,還真挺好吃的。”

憨憨點了點頭沒說話,專心嚼已然黯然失色的三明治。早餐進行到一半,面前吃得正香的周靈也忽然開腔:“對了,我媽明天還做這個蛋糕和豆腐腦,你要不要試試?”

“呃…那個…男生吃這個,娘嗖嗖的…”憨憨皺眉,負隅頑抗。

周靈也放下臺階,耐心勸導:“我媽剛研發的,正愁找不到人評價,你就幫個忙吧……”

“咳…”何文敘低頭喝了一口玉米粥,“…那…行……吧。”

然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何文敘以“品嘗大廚新手藝”之名,莫名其妙吃了周靈也一個學期的早飯。于是堆積在校草抽屜裏的早餐數量漸漸變少:整個三木中學的女生都開始知道,何文敘的嘴巴刁地狠,尋常小攤看不上眼,只吃三班那個孤僻胖班長帶的早餐。

好在傳聞中的“孤僻胖”三個字消解了大部分女生對周靈也的敵意,高中女同學們熱切并執着地相信,哪怕何文敘與周靈也關系再好,也只能停留在純友誼階段。

此刻豬肚雞端上桌,服務員開火,不一會兒便咕嘟咕嘟冒泡。兩個人提到吃,都不由回憶起高中時候的事,何文敘給周靈也斟了一碗湯,問了聲:“後來阿姨還有研發新菜嗎?”

周靈也搖了搖頭,接過湯想到什麽,眨了眨眼:“沒了,後來我開始減肥,什麽都不吃,她喪失了許多熱情。甚至開始懷念起文敘妹妹來。”

何文敘沒懂,“什麽?文敘妹妹?”

周靈也眼睛彎彎笑起來:“我那時候和她說,我有個特別好看的朋友叫做何文敘,每天想吃她做的早餐。她一直以為你是個小姑娘。我怕麻煩,也一直沒有揭穿。”

何文敘帶笑看着她:“怕什麽麻煩?”

周靈也沒答了。

何文敘又重複了一遍:“怕什麽麻煩?”

周靈也喝了一口湯,伸筷子夾了一塊豬肚,沒看何文敘,像是這才聽見他的問題,語氣漫不經心:“怕她家姑娘在高中動了凡心呗。”

“噢。那動了麽?”何文敘也不看她了。伸手抽了一張紙巾,也給周靈也遞了一張。

“你說呢?”她接過紙巾。

“我不知道。這不是問你麽?”何文敘也從鍋裏夾了一塊雞肉。

“那你希望動了,還是沒動?”她又伸筷子夾了一塊豬肚。

何文敘扯了扯嘴角,像是聽了一個笑話,放下筷子看向周靈也:“這事從頭到尾,能由着我希望麽?”

周靈也一愣。

這話觸及自己傷心事,何文敘頓了頓,自嘲般又補了一句:“如果能由着我希望,我他媽希望高考完就能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不去他媽糾結她怎麽沒了、糾結自己是不是哪做錯了,不會他媽大學四年沒事就坐一個小時公交跑清華門口去傻站,不會這麽多年看到談戀愛秀恩愛的就他媽的心煩,不會他媽遇到對我表白的人在心裏就和她比較,還他媽覺得都不如她好……我操,傻子才他媽會這麽多年對一個人念念不忘。”

本是自嘲,可越說越激動,聲音從低變高,連隔壁桌也轉過頭來看了看。

周靈也怔怔坐着,與何文敘四目相對,他的眼睛絞着自己,兩顆黑色瞳孔淬着無措的她,似乎是錯覺,他的眼眶發紅。周靈也忍不住往後躲了躲,手足無措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

這麽對視了不知多久——

“我……” 周靈也握着勺子的指尖緊了緊。

下一秒,她默默低了頭,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碗裏涼掉的湯。

不大的桌子變得安靜,誰也沒有再伸筷子,火鍋中升騰起的熱氣很快氤氲在兩人之間,空氣的濃度變化成另一層介質,讓同在一張桌上吃飯的兩個人仿佛隔着兩個世界。何文敘望了她一眼,暗自嘆氣,幾分懊惱:計劃好了要徐徐圖之,可只要一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便忍不住急躁——這家夥調情姿勢熟練到飛起,可但凡走心,她便裝傻。可偏偏她又神經敏銳,只要他将話題稍微往走心的方向上引,她立刻避之不及。

她不願意談論高中時候對自己的感情。更不願意回答他的疑惑——為什麽毫無理由離開這麽多年。過去的糾葛她想一并賴掉,誰欠誰的她不願計算,也或許她早已算清。而今她再次出現在面前,捉摸不透,又若即若離——

“好吧。”何文敘認輸般嘆了一口氣,在周靈也喝完一碗湯之後打破沉默,“按照你喜歡的方式來,周靈也,你想要什麽?”

“什麽什麽要什麽。”周靈也睜大眼睛看他。臉上無辜,心中卻千回百轉。

何文敘的一番話讓她前所未有地不自在。天蠍座的報複思路簡單:騙他愛而不得,騙他念念不忘。讓他愛上你,再甩了他。這些話曾經只是涼薄又腹黑的女人的口號,少有實踐。而她真的實踐了,在好幾年前,而他也真的中招了,念念不忘了一整個青春。

她玩鬧般的複仇,卻給他施加了真實而深刻的傷痛。

心底有一股奇異又酸澀的情感在蔓延,周靈也深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在意。

“為什麽又回來找我?想做什麽?今天說和嘟嘟姐是情敵,為什麽?” 何文敘看着她,“既然過往的事情你不想回憶,那麽我們就談現在。”

他還是想談談與她的現在。或者,未來。

周靈也喝了一口水,叮囑自己不要被何文敘帶跑,恢複到自己的節奏來。她直了脊背,想了想,又拿了手邊一盤竹荪,一邊往火鍋裏倒,等到滿不在乎的氣氛營造得差不多了,她才語氣随意開口:“那個,我想找個男朋友。我覺得你……”

“好。”

周靈也的手顫了顫,不可思議擡頭看向對面:“不是我還沒說完…”

“你不是要找男朋友麽?我正好單身。我們在一起吧。”何文敘雙手抱胸看着她。

“你…你這麽不挑的啊?”她驚訝。

“恰恰相反,我挑得狠——只挑你。”他仍直直看着她。眼神認真。

不知所措的感覺又來。周靈也莫名其妙想到,如果此刻是萬初堯說這番話,那麽他一定會眼尾上挑,語氣輕佻,說出口你就能知道是假話。而對于這樣的假話,她也能得心應手地接下。戀愛不過是把戲,只有兩個人都沒有認真,游戲才能繼續。

周靈也變得心煩意亂,“你談過戀愛嗎?”

何文敘搖搖頭:“沒有。”又補了一句:“你這些年都不在,我找誰談。” 眼神無辜,小鹿一般看她。

她更煩,脫口而出,“我談了好幾段。我喜歡長得好看的男生,大家在一起一般是好聚好散,分手了還能做朋友那種。”

何文敘的眼神黯了黯,擠出一個勉強可以稱之為笑容的玩意:“噢。”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低聲冒出來一句:“挺好的。你經驗豐富,在一起以後可以教我。”

他的包容與溫柔讓她莫名想與他作對,周靈也也兩手抱胸,接着一句:“我想找男朋友,只是因為現在失業了,我想靠戀愛打發時間。不是非你不可,只不過剛剛好遇見了你,覺得你對我也有那麽一點意思,但如果沒有你,我還會找別人。戀愛對我而言是很簡單很輕松的事情。這點你明白?”

何文敘抿了抿嘴,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擡頭看向她:“嗯…正好,我之前一直在等你,正好你現在想要戀愛。或許……”他聳聳肩,笑了笑,“就是對的時候遇見對的人吧。”

火鍋店的燈光明亮,照在何文敘的臉上,周靈也承認,他确實長得很好看很好看,鼻子高挺,眉毛濃密,他盡力保持一個高興的姿态,可卻掩飾不了此刻的眼神黯然,唇角微抿。像個受傷的小動物。

那股奇異又酸澀的情感再次突破重圍漫了出來,越過周靈也奮力設起的重重心防,一點一點漫上她的心底,又锲而不舍向上,淹沒了她的心尖。

讓她的心狠狠一疼。

她忽然意識到,這種感覺,叫做愧疚。鋪天蓋地的愧疚。

周靈也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無奈:“何文敘,你什麽都不介意麽?你不怨恨我嗎?”

“實話嗎?當然介意。也當然怨恨。但人總會權衡利弊——想得到一些東西,就得容忍另一些東西。而這麽多年,我承認——想與你在一起的念頭,勝過一切。”

你是我整個青春,未完成的願望。

不斷加劇的不知所措與愧疚在心裏充斥、蔓延、叫嚣。長到 25 歲,熟練掌握英語、法律、專業技能、擁有名校碩士學位,會考試、會化妝、會撩撥自己喜歡的男生、會體面分手、會識別渣男、會手撕渣男……周靈也會很多東西,但她唯獨沒有學會如何接受一份深情。

何文敘的感情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禮物:盛大、新奇,可她首先能感覺到的,卻是危險。

“ ……不不不 ……不對,不對……這事不對。”周靈也搖了搖頭,一邊搖頭,一邊抱起身旁的衣服圍巾和帽子,“我覺得我一開始就錯了……我們不太适合。”

何文敘愣了愣。

周靈也繼續快速開口:“何文敘,你現在應該回去工作。我不适合你。你特別好,但我真的覺得我配不上你的感情。比如,你看,我絕對不是會為了喜歡的人抛下工作的人,同樣,我自認我也不是值得你為之抛下工作的人。”她從椅子上站起,一手示意何文敘待在原地別動,另一手抱着一大堆衣服和包包,嘴上仍舊不停,“何文敘,真的。愛情未必有回報。但工作一定有。把你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吧!你先坐着,我去一下洗手間!”

下一秒,在何文敘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周靈也抱着一堆行李,朝着大門的方向,奪門而出。

落荒而逃。

作者的話:

薄情人也在我的公衆號“柳翠虎”同步更新啦。

暫定可能會比豆閱早幾個小時更新,歡迎大家關注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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