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對于謝綸求娶五公主之事,顧沅與裴元徹的态度截然不同。

顧沅的第一反應是擔心,擔心五公主知道這消息,會情緒失态,反應激烈

“殿下,五公主她知曉此事麽?”

“父皇還沒答應賜婚,她還不知道。”

裴元徹揉捏着顧沅的小手,淡聲道,“不過這兩天,父皇就會給謝綸答複,到時她就會知曉了。”

顧沅急切切的問,“父皇會答應麽?”

裴元徹嗯了一聲,沒有半點遲疑,“謝國公府世代煊赫,到這一代只剩謝綸這一根獨苗,且謝綸手握兵權,又有戰功在身,無論是安撫,還是拉攏,嫁個公主去隴西,對朝廷都是百利而無一害之事。莫說謝綸求娶的是景陽,就算他求娶父皇最寵愛的昌月,父皇也會答應。”

顧沅眉心微蹙,想了想,烏黑的眼眸看向裴元徹,“那五公主若是不願意呢?”

裴元徹沉吟片刻,慢聲道,“孤會勸她。”

顧沅輕抿唇瓣,只覺得無能為力。

公主的婚事自有皇帝與皇後做主,輪不到她這麽個嫂子置喙,何況,就算她置喙了,也沒有用。

或許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頭天夜裏顧沅還擔憂着五公主知道賜婚的事會不會鬧,第二日午後,五公主的貼身宮女就急急忙忙找上門來

“太子妃,您去看看我們公主吧,她從早上就開始不吃不喝,禦醫給她換傷藥她也不讓。太子殿下今日又不在宮中,皇後娘娘那邊……公主不讓奴婢們去找皇後……”

看着跪在地上滿臉愁容的宮女,顧沅直皺眉頭,唉,果真開始鬧了。

搜思忖片刻,她溫聲安撫着那宮女,“你先在外候着,我這邊收拾一下,便随你過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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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忙不疊叩謝,由秋霜引着出去了。

谷雨伺候着顧沅梳妝,忍不住小聲嘟囔道,“這大熱天的,外面日頭那麽大,主子您還得來回跑,多累啊。”

顧沅挑了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遞給谷雨,輕聲道,“她是殿下的親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這會子她心情不好,我陪她說說話,能開導幾分也是好的。從前我在家時,若是有些頭疼腦熱的,嫂子不也一樣來探望我?那時你不是成日在我跟前誇嫂子好?”

谷雨愣了愣,有些臉紅,腦袋埋得低低的,“主子說的是,是奴婢狹隘了。”

略作梳妝,顧沅便從瑤光殿離開,徑直往玉明殿去。

綠蔭濃郁,蟬鳴陣陣。

顧沅剛到達玉明殿,五公主就捧着個受傷的胳膊,委屈巴巴的撲到她的懷中,“皇嫂!”

顧沅,“……”

就,一動不敢動。

五公主靠着她,叽裏呱啦一頓亂哭亂罵,哭她自己好慘,又罵謝綸臭不要臉。

等她哭痛快後,顧沅給遞了塊帕子過去,嗓音輕軟道,“擦擦眼淚吧。”

扭頭又吩咐宮人,“沖一杯玫瑰蜂蜜茶來,給公主潤潤嗓子。”

大概是哭累了,五公主也消停了,捧着茶水一點一點的喝,像只小貓似的。

她那雙大眼睛被淚水洗過之後,越發的明淨黝黑,直直的盯着顧沅,抽噎着問道,“皇嫂,你說父皇會答應賜婚麽?”

顧沅遲疑片刻,也不忍瞞着她,就将昨夜裴元徹的原話說了一遍。

五公主一聽,眼眶又盈滿淚水,“完了完了,皇兄都這樣說了,那我是躲不過了。”

顧沅安慰她,一會兒誇謝綸的家世,一會兒誇謝綸的才幹。

末了,她想起之前裴元徹問過張韞素的問題,于是也問了五公主,“若是陸小侯爺多年後風采不再,公主還會傾慕他麽?”

五公主怔了怔,打了個哭嗝,瞪大了眼,半晌回答不出。

顧沅見狀,心頭嘆氣,好嘛,又一個看皮相的。

“你是見過那謝國公的,難道他面目可憎,難以接受?”顧沅問。

五公主支支吾吾,也不能昧良心說謝綸醜,便道,“就……還可以吧……”

顧沅知曉五公主的傲嬌本性,她說還可以,那定然是一表人才了。

姑嫂倆相對而坐,一個溫柔耐心的開導,一個漸漸吐露心事。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我沒想到要嫁那麽遠……我原本就想嫁在長安的,不想離皇兄太遠了,不然我要是在外頭受到欺負了,皇兄都不能及時替我出頭。”

顧沅也是有哥哥的,能理解五公主對哥哥的這種依賴。

倏然,五公主想起什麽似的,一把拉住顧沅的手,“皇嫂,你讓皇兄替我安排一番,讓我與謝綸見一面吧。”

顧沅微詫,“你要見他?”

五公主一臉認真的點點頭,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是找他算賬,也不是要跟他吵架。我只是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她說這話時,明豔眉眼間是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顧沅心頭微動,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回去與殿下說一聲,看他能不能安排。”

五公主露出個笑容來,脆生生道,“只要是你開口,我皇兄一定會答應的,他那麽喜歡你,別說這等小事了,就算你開口要月亮要星星,他也會想辦法給你弄來。”

顧沅被她說得臉頰微燙,忙岔開了話題。

蟬鳴不知疲憊的叫了一下午,等外頭的日頭漸漸轉暗,顧沅起身告辭。

五公主道,“皇嫂,你別忘了跟皇兄說啊。”

顧沅道,“你放心,我記得的。”

這頭顧沅離開,五公主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肩膀塌下,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貼身宮女瞧着很是心疼,上前問道,“公主,您為何不讓太子妃幫你說些好話,讓太子去求求陛下,沒準陛下就回心轉意了呢?”

五公主一只手托着腮,幽幽道,“皇兄都說了,無論出于何種考量,父皇都會答應謝綸的請求。除非謝綸不想娶我了,否則父皇這邊是不會變的,所以何必費那個勁兒呢,沒得連累皇兄被父皇斥責。”

“那公主你想見謝國公,是想讓他……改變主意?”

“我也沒想明白。總之,先見一面,看看他是個什麽态度,再做下一步打算。”

五公主這會兒心頭也亂的很,搖擺不定的。

顧沅來之前,她情緒上頭,心裏是百般排斥這門婚事。

可顧沅來了之後,溫聲細語的與她順了一遍,那上頭的情緒漸漸地平靜下來,她的排斥也沒那麽強烈了。

她覺得顧沅這人有種說不清楚的魔力,同樣是講道理,崔皇後和皇兄都是說教的口吻,長篇大論,枯燥無趣,聽得人心裏煩得很。可顧沅講道理,更像是個引導者,抽絲剝繭的,一點點打開思維,讓人心悅誠服,又如沐春風。

五公主心想,難怪皇兄喜歡她呢,自己要是個男人,也想娶個這樣的媳婦,多招人愛啊。

……

顧沅并不知道五公主對她的好感直線上升,她這會兒坐在轎辇上,昏昏欲睡。

傍晚的微風輕拂,吹散幾縷暑熱,送來一陣沁人心脾的蓮花清香。

顧沅緩緩地睜開眼,朝着南邊看去,只見夕陽霞光下,一片碧色蓮葉層層疊疊,如綠浪般爛漫,而那碧色之間,點點粉色蓮花,亭亭玉立,開得正好。

見她朝那邊看,秋霜笑道,“那是碧妝池,這會子正是蓮花盛開的時節,太子妃若不急着回去,咱們過去看看?”

谷雨也踮起腳尖往那頭瞧,興致勃勃道,“這花香味真是飄十裏,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結蓮蓬?”

顧沅早就聽說後宮禦園景致秀美,可嫁進東宮這麽久,她大都待在瑤光殿,很少出門。

現下看到這一大片蓮花池,心頭也起了幾分興致。

今日裴元徹出宮,應當會晚些回來,自己賞一會兒景色,也不會耽誤多少時辰。

這般想着,她輕聲吩咐道,“到那邊停下,咱們一起逛逛。”

秋霜和谷雨平日在瑤光殿也悶得無聊極了,現下聽到主子想逛園子了,皆面露笑意,忙不疊應下。

轎辇在碧妝池旁停下,顧沅緩步走下。

這池子約莫兩畝,四角種滿了各種品種的蓮花,有千瓣蓮、古蓮、舞妃蓮、翠蓋華章、仙女散花、小三色蓮、明媚蓮、杏黃、玉蝶等。在橙黃色的夕陽下,朵朵蓮花仿佛鍍上一層明豔的胭脂色,多了幾番妩媚。

“主子,聽說前頭還種了紫色和藍色的蓮花,您要不要去瞧瞧?”秋霜建議道。

“哇,蓮花還有藍色和紫色的?”谷雨一臉驚奇。

“是啊,聽說是番邦進貢來的,幾百顆種子,只培養出兩株來,稀奇的不得了。”

顧沅眉梢微動,輕聲道,“我之前也聽說過。這兩株蓮花格外名貴,陛下和皇後還分別給這兩株蓮花賜了名。”

秋霜笑吟吟道,“太子妃說的是,那一株紫色的,陛下賜名為旭日,至于那藍色的,皇後娘娘賜名為皎月。”

顧沅興致更濃,笑道,“來都來了,自然要看一眼。”

主仆一起往前頭走去。

紫蓮花與藍蓮花種植的地方格外不同,池子旁堆砌了一圈晶瑩剔透如玉石般的圍欄,水也是極其清澈的,還能瞧見幾尾金紅色的小魚兒在水中嬉戲游動着,的确是風雅至極。

“主子,這兩朵蓮花可真漂亮啊。”谷雨一副長見識的驚喜模樣。

秋霜之前遠遠見過幾回,這次湊近了看,也一臉高興,“是啊,太美了。”

顧沅靜靜地欣賞着,心想着晚上回去沒事,可以畫一副蓮花圖玩。

清風徐徐,淡紫色蓮花與明藍色蓮花随着風微微搖曳,橙色霞光之下,寧靜又柔美。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1]

倏然,一道熟悉的男聲出現在身後。

顧沅愣了一愣,轉過頭,當看到一襲明黃色團龍紋袍的順濟帝時,心頭一抖,趕忙屈膝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順濟帝緩步走到她面前,站定腳步,略顯渾濁的眼眸盯着她那白皙嬌嫩的脖頸,微微眯起,繼續念道,“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唉,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2]

他最後那句話,似是濃重嘆了口氣,顧沅心下咯噔一沉,身子也下意識繃緊。

“不必多禮,起來吧。”

順濟帝伸出手,似要攙扶。

顧沅往後退了一步,緩緩起身,“謝父皇。”

她的頭是一直低着的,她壓根不敢擡頭,此時心裏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只是心血來潮想看一下風景,沒想到卻遇見了順濟帝。

早知道如此,她就該直接回東宮的。

只是皇帝來了,怎麽都沒個人通報一聲?就這樣突然出現,真是吓人一跳!

順濟帝凝視着顧沅,她今日出門出的急,只随意梳妝一番,上着一條粉色大袖對襟羅紗衫,配着霧白色輕羅八幅湘裙,挽着堕馬髻,斜插着兩枚鑲紅寶石珍珠花釵,耳着一對東珠墜子,素雅清純,站在碧色蓮池旁站着,宛若粉荷仙子降臨凡間。

真是美啊,這般低垂眉眼的姿态,就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太子可真是有福分,娶了個這樣絕色的美人。

自己當了這麽多年的皇帝,自以為收集天下各色美人,可那些女人與眼前的一比,都是些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可惜吶,若是他早些見着她,沒準……這美人就是他的了。

“你今日怎麽來這邊了?”他溫聲問道。

“回父皇,兒臣去玉明殿探望五公主,正準備回東宮了。”

顧沅一板一眼的答,衣袖下的手不動聲色的收攏。

她很不喜歡順濟帝看向她的目光,這種目光,毫不避諱,壓根不是一個公爹對兒媳該有的眼神。

轉念一想,若是正常的公爹,見着兒媳單獨在這,只會避嫌的離開,哪裏會像他這般,消無聲息的往前湊呢。

她一顆心緊緊得吊着,撲通撲通跳的厲害,卻只能盡量安慰自己。

沒事的,這大庭廣衆之下,還有這麽多宮人在身旁呢。

“噢,景陽胳膊摔到了是吧?她怎麽樣了?朕這兩日政務繁忙,也抽不出空去瞧瞧她。”

顧沅心道,還政務繁忙呢,你這會兒不是閑着麽,怎麽不去看景陽。

面上卻是不顯,淡淡道,“禦醫說景陽的胳膊需要靜養三月,其他的并無大礙。”

她已有些不耐與順濟帝繼續廢話,便福了福身子道,“父皇,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太子應當也回宮了,兒臣先行告退,省得他尋不到兒臣而擔憂。”

她一口一個父皇兒臣,又特将太子扯進來,是何用意,順濟帝心頭也清楚。

看着嬌滴滴的小兒媳這般戒備,順濟帝反倒生了幾分另類的趣味,他深深地感慨道,“太子可真是寵愛你啊。當初他在朕跟前苦苦跪了一日,又生生挨了五十棍子,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險些昏死過去也不改心意,非得娶你……也是,這般辛苦娶回來,自當要多疼愛些的。”

顧沅纖濃的睫毛猛地一顫,心頭震驚。

跪了一日?五十棍子?

她怎麽不知道這些事。

“殿下他……是何時求的父皇?”顧沅擡起臉,疑惑問道。

順濟帝盯着她那漂亮的小臉,半花白的眉毛挑起,道,“那賜婚聖旨是他向朕求的,你不知道?”

他又撫了撫胡子,長長的嗯了一聲,“他大概是怕你知道了心疼。”

顧沅腦子一時亂糟糟的

那賜婚聖旨,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後定下的,是他裴元徹親自求來的。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騙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1][2]周敦頤《愛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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