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腳步聲在床邊停下,幔帳被掀開。

顧沅感到床邊陷下一塊,床帷間帶入一絲寒意,那人坐在旁邊,也不知在作甚,半晌沒有動靜。

她眼皮微動,正糾結着是該弄出些動靜,還是就這樣裝睡過去,身旁的男人總算有了動作,躺下來,張開胳膊從後面摟住了她。

他剛沐浴過,身上有好聞的澡豆香,呼吸灼熱的灑在她耳後根的肌膚上,一陣輕柔的癢,顧沅身子緊繃起來,纖瘦的背脊抵着他堅實的胸膛。

隔着兩層寝衣,她也能感受到他那劇烈跳動的心髒,這男人的體溫高到不可思議,像個熱烘烘的大暖爐。

“沅沅,你睡了麽?”

男人冷不丁問了這麽一句,聲音很輕,擔心将她吵醒般。

顧沅想了想,說了句“沒”。

話音未落,身後的男人突然亢奮起來,摟着她的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翻了個身,從背對的姿勢換成了面對面。

裴元徹将幔帳拉開一些,讓外頭的光照進來。

他垂下眼,靜靜看着懷中的女人,昏昏光線中她一頭墨發散着,精致的臉龐白瓷般細膩,那雙瑩潤的桃花眼半阖着,眼尾透着幾分随性慵懶的妩媚。

他也不出聲,就這般目光熾熱的凝視着她,顧沅只聽得屋外簌簌落雪聲,忍了一會兒,終是受不住這靜谧,低低問他,“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也不派人來遞個信,宮裏什麽都沒準備。”

裴元徹道,“七天前我們的軍隊大勝戎狄兵,殺得他們鬼哭狼嚎,潰不成軍。朕便讓副将留在前頭收拾戰場,先帶了一隊精兵往回趕,今早看到洛陽下雪了,突然很想你與宣兒,便驅馬趕了回來。”

顧沅知道他行事一向恣意随性,但聽到他這話,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你從洛陽趕回來的?一日時間?!”

“嗯,一路換了四匹馬。”裴元徹輕撫了一下她的發,緩聲道,“可惜朕那匹千裏良駒死在了戰場上,否則以它的速度,定能在宮門下鑰之前回來,還能陪你們一道用個晚膳。”

“你何必這般着急趕回來,弄得這樣勞累。”顧沅蹙眉,又想起什麽,問道,“你說的那匹千裏良駒,是指你騎去的玄武?”

裴元徹喜歡駿馬,尤其有四匹馬最讨他歡心,分別取名為玄武、朱雀、白虎、青龍,他還特封為馬中“四大神将”。這次帶兵出征,他便挑了那匹臉部有一道白色蛇紋圖案的棗紅色駿馬,玄武。

裴元徹語調沉郁的“嗯”了一聲。

顧沅遲疑片刻,問,“玄武它怎麽沒的?”

“被冷箭刺中要害,帶着朕回了營地,它流血過多,沒救回來,倒在了朕的面前。”

聽到他的話,顧沅心中感慨,萬物皆有靈,裴元徹平日裏對那些馬百般愛護與欣賞,到了戰場上,玄武也以忠誠報答主人。

須臾,她凝視着他,“那你可有受傷?”

裴元徹沒立刻答,只含着笑,眼尾弧度上揚,溫熱的大掌不知何時扣在她的腰上,往他那邊一拉,“你在關心朕。”

他的語氣篤定,笑的得意,像是得了糖果的稚童。

顧沅本來不覺得關心他一句有什麽大不了的,可見他笑得這般洋洋得意,顯得有些欠揍,忍不住推了一下他的胸口,“我只是随口一問罷了。”

話音未落,就聽男人發出一聲吃痛聲。

顧沅一怔,黑眸微睜,“你、你怎麽了?”

裴元徹笑得無奈,“無礙。”

顧沅眉頭擰了起來,上一刻還懷疑他是不是在耍她,可下一刻看到他微微泛白的薄唇,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她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你真受傷了?”

裴元徹依舊躺在床上,去拉她的手,“外頭冷,蓋好被子,別凍着了。”

見他避而不答,顧沅更加覺得不對勁,盯着他瞧了半晌,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伸手就去扯他的寝衣。

裴元徹眸光閃動,這要換做平時他可巴不得她這樣主動,可現在

“沅沅。”

他一把按住她柔軟的小手,黑眸如深夜的海,靜谧又深邃,“別看。”

顧沅臉色變得凝肅,“受傷就受傷了,何必遮遮掩掩。”

裴元徹道,“不好看,怕吓着你。”

顧沅纖濃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皺了下鼻子道,“我哪有那麽膽小。”

裴元徹望向她,四目相接,她的目光無比堅定。

最終,他還是拗不過她,松開她的手,一副躺平任看的姿态。

顧沅鼓足勇氣般,伸出手去解他的衣帶。

明明之前也替他換過衣裳,甚至也曾赤誠相對,可時隔一年多,這般主動去解他的衣帶,她的手指莫名顫抖。

衣帶一抽,衣襟敞開,昏暗燭光下,男人精壯的胸膛上好幾道傷口,有已經結疤了的,還有剛結痂的,肩頭上還有一道箭痕。

顧沅視線落在那一道道傷口上,臉色也漸漸沉重。

好半晌,她才開口,聲音有些發緊,“背上有麽?”

“有,不過就一道。”

“轉過身我看看。”

“……”他不動。

“轉。”顧沅伸手拍了下他。

裴元徹見她沉着小臉,怕再惹她不高興,只好轉過身,還不忘解釋着,“背上的傷并不嚴重,就是落了疤,毀了先前紋的那副刺青。你若是覺得太難看,朕過幾日找刺青師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描補。”

顧沅默不作聲,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背上那一道六寸長的疤,那道疤就落在刺青中央位置,十分醒目。

那是道刀疤,縫了許多針,她雖看不到它鮮血淋漓的模樣,但看這蜿蜒如蜈蚣的疤痕,也能想到剛受傷時皮開肉綻的可怖模樣。

“不醜,不用找刺青師。”她輕聲道,又問,“這是被刀砍的?”

裴元徹不欲與她說太多戰場上的殘酷血腥,只輕描淡寫道,“跟戎狄主帥交手時,一個不防就着了道。不過,他劃了朕一刀,朕割了他喉嚨,也不算吃虧。”

說是割喉嚨并不準确,應當是砍頭才對。一劍砍去,血就噴濺出來,腦袋砍掉半邊,顫顫巍巍挂在脖頸上,脖子以下還穩穩地坐在馬上。

那場景怪駭人的,他若講的細致,她夜裏肯定要做噩夢。

顧沅聽了他的話,幽幽嘆了口氣,她早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受傷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然而親眼見到他身上這麽多傷疤,還是忍不住唏噓。

“很疼吧?”

纖細的手指輕撫上那道突出來的疤痕,她明顯感受到手指下的男人身子僵住,頓了頓,她也覺得自己剛才問了句傻話,這麽長一道傷口,怎能不疼?

這時,男人忽然轉了個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顧沅愣了愣,随後對上一雙漆黑的鳳眸,男人深色的瞳孔閃着暗光,似笑非笑,“你摸摸就不疼了。”

突如其來的調戲讓顧沅有些懵,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男人握住她的手往下,嗓音沉啞,“現在另一個地方更疼。”

顧沅本以為他還有別的傷口,不曾想,卻碰到了不該碰的。

“裴元徹!”

她羞憤出聲,臉頰瞬間滾燙,急急忙忙要抽回手來。

男人寬厚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的腰,天旋地轉般,她就躺倒在柔軟的床間。

不給她喘息反應的機會,男人挺拔高大的身軀欺了上來,吻住了她的唇。

從炎炎夏日到凜冽寒冬,半年的分別,牽腸挂肚的思念真是要将人逼瘋。

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情意,都在這個吻中盡現。

衣衫散亂,身上感到一絲涼意時,顧沅的意識也清醒幾分,她冷得打了個寒顫。

男人眸色深暗,帶着濃郁的侵略性,掃過那若隐若現的雪白肌膚,他喉結上下滾了滾。須臾,他埋頭在她肩頸處,輕吻着她的耳垂,啞聲道,“沅沅,朕好想你。”

顧沅喘息着,心跳的極快,瑩潤的眸子仿佛泛着一層霧蒙蒙的水光,透着幾分無措。

開始她也想過,若是他回來想碰她,那她該怎麽辦?

上輩子他們雖然一直吵,但床笫之間他并未忍着,想要便索取,他是皇帝,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後,夫妻之間這般似乎并無什麽不妥。可這一世,他會問她的同意,這讓顧沅感到尊重,對這事也不像從前那般強烈抗拒。

所以,要接受他麽?

男人似是看出她的猶豫,吻上她的額頭,一點點的撩撥她,薄唇所到之處,仿若點起一簇簇的火苗。

兩世夫妻,他很了解她的身體,也想令她覺得愉悅。

顧沅輕輕閉上眼睛,默許般,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

這個動作,讓裴元徹眸色愈發深了。

衣裳簌簌,如同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克制着,卻又遮不住心頭熊熊燃燒的侵占感。

極盡安撫,裴元徹結實的手臂半撐着,眼角微微泛着紅,聲音也啞的不像話,“別緊張。”

顧沅咬着唇,驀得溢出一陣惶恐來,擡手抵住他的胸口,撇過頭小聲道,“不,不……”

裴元徹失神,“沅沅。”

她避開他的視線,扭過臉去,“我還沒準備好。”

她也不知為何,明明心裏沒那麽抗拒了,她覺得倆人都把話說開了,或許愛上他很難,但在這事上,也不是說非得相愛才能做,可不知為何,在那關鍵時刻,她無端覺得別扭,下意識就叫停了。

顧沅能感受到他忍得有多難受,滿臉羞窘,“我不是故意的……”

裴元徹臉色微沉,濃眉皺起,這個時候被打斷心裏難免燥郁,可看到她顫顫發抖的睫毛,還有那緊張無措的憐人模樣,更不忍心。

強壓住身上那股躁動,他擁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別怕。”

顧沅微詫,擡起眼看他。

裴元徹粗粝的手指輕撫着她的臉頰,“朕說過你不願意就不會碰你。上輩子朕做了混蛋事傷了你,也不敢奢望你這麽快就接受朕。”

顧沅眼簾微垂,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裴元徹将幔帳拉好,又吻了吻她的眼睛,蓋好被子,哄道,“睡吧,趕了一天路,朕也累了。”

顧沅低低的嗯了一聲。

床帷間變得安靜,沒多久,響起男人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顧沅心想,看來他是真的累了。遂也放下心來,放空思緒,沉沉睡去。

在她睡去不久,身旁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睛。

他側過臉,看着身邊那張精致姣美的臉龐,鳳眸微眯。

他能感覺到她的态度在變,若是一年前他這般對她,她肯定一個巴掌甩過來。一年過去,起碼她有在慢慢接受他,這便是一件好事。

慢慢來,反正還有大半輩子的時間,他定能讓她心甘情願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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