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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還是咬了一嘴,入口滿滿的生面和黑芝麻拌紅糖味。皺眉間就聽喜娘笑嘻嘻道:“生不生呀?”
謝微瀾一臉懵懂的道:“生,生的。”
“噗嗤。”徐修然站在床前忍不住捂着嘴笑出聲來。
喜娘瞧着這新娘子實在老實,便忍不住笑道:“老婆子可都聽見了,新娘子可說要生的,将來定能枝葉繁茂,多子多福!”
謝微瀾這才明白過來是這個“生”,頓時臉色爆紅,恨不得把頭埋進胸前的衣服裏。
最後一步是合卺酒,紅漆木描金牡丹茶盤裏,放着一對镂金的鳳尾紋酒杯,腰身處用一條紅綢系起來。
謝微瀾端着酒杯目含擔憂的看着徐修然,他這樣的身子能喝酒嗎?
徐修然似乎看出了謝微瀾的擔心,對她笑了笑,低聲道:“只一杯酒,不礙事的。”
謝微瀾壓着滿腹疑惑和擔憂,與徐修然喝了交杯酒。擡頭間看到男子俊美清隽的臉,腦子裏忽地就飄過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抛開身體不好這一條,徐二哥倒真是世間難得的美人……只是他怎的就長了一張和那刺客一樣的臉?
一想到自己在那刺客前做出的一系列舉動,謝微瀾就無地自容,她當時怎麽就那麽蠢?想到徐修然在背後還不定怎麽笑她,謝微瀾便滿心生無可戀,恨不能刨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走完最後一道流程,喜娘領了賞錢就帶着喜房裏的丫頭們退出去了,臨走的時候還很貼心的替二位新人把房門關好。
新房裏,剩下謝微瀾和徐修然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以徐修然嗓子裏冒出一股癢意,捂着帕子咳了一聲結束。
徐修然這一咳把謝微瀾心裏的懊惱給咳的一幹二淨,她急忙從床上站起身,扶着徐修然在床上坐下,又到桌邊給他倒了杯茶喂到他嘴邊,“不是很燙,你先喝點,壓一壓嗓子。”
徐修然抿一口便擺了擺手,眼神若有若無的落在少女身上。與前兩次見面時的倉促不便不同,此刻在新房裏,只有二人,徐修然才有時間細細打量自己的新婚妻子。
謝微瀾長得極好,像極了她的生母大溫氏。只是比起大溫氏的驚才絕豔,風華逼人,謝微瀾身上卻有種內斂的沉靜,那是一種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之後,沉澱下來的溫婉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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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雖然很奇怪,但在謝微瀾身上,卻意外地讓人覺得舒服。
然而想到前兩次見面發生的事,徐修然的目光便不覺落在自己的小妻子身上。她和一開始以為的很不一樣,不僅沒有半點木讷怯懦,相反,她很鮮活。
當然,也很聰明。
謝微瀾放好了茶杯,轉頭就對上徐修然的目光。臉上騰的升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她轉過頭掩飾道:“徐……夫君,這鳳冠太重了,我能把它取下來嗎?”
說完這話,謝微瀾就差點咬了舌頭,怎麽聽都有種故意撒嬌的樣子。
謝微瀾沒有看到,在她轉過去的時候,徐修然面上就挂着淡淡的笑意,如同三月裏的春風拂面而來,一雙墨眸深不見底,嗓音清冽如泉:“母親早就吩咐下去,不會再有人來了,你梳洗一下,待用過飯,早些安置吧!”
如此這般,謝微瀾悄悄地松了口氣,卸了鳳冠珠釵去裏面梳洗。
再出來的時候,徐修然已經坐在炕上,面前擺着棋盤,瓷白的手指間夾着一枚白玉棋子。
見謝微瀾出來,徐修然擡頭看了過去,少女身量纖細,擦拭過後的烏發披在肩上,不施脂粉的臉上白裏透紅,很是健康,鮮活的氣色。
這樣想着,他落下一子,目光輕柔,溫聲細語:“過來陪我下一盤。”
謝微瀾有一瞬的恍惚,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會是那個能在東宮飛檐走壁,如入無人之境的刺客嗎?這一刻,她的腦子裏又想起了在昭陽閣水榭裏,隔着屏風見到的那個人影,這兩個,到底哪一個才是他呢?
腦子裏想的再多,也都是片刻的功夫,謝微瀾踢了繡鞋在炕上坐下,看着棋盤上的局勢,心裏有些詫異。
棋盤上,黑子占了半壁江山,隐有蠶食鯨吞白子之意。而白子雖說略顯頹勢,實則已經張開一張大網,只等時機一到,就會展開全面反攻。
謝微瀾就莫名,這還要下什麽?
然後她就看到,自己這麽神秘的新婚夫君遞過來一小罐棋子,是讓自己執白子。
這是個什麽意思?謝微瀾不太明白,卻還是依言接了過來,思考片刻,才慎重的落下一子。
徐修然見狀心裏越發的覺得這小妻子不簡單,同樣落下一子,幹脆利索,殺伐果斷。
時間慢悠悠的過去,謝微瀾越發覺得吃力起來,總覺得怎麽下都沒有出路,額頭上也慢慢的沁出汗水。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輕微的敲門聲,緊跟着是婢女恭敬的聲音:“二爺,二奶奶,時辰不早了,可要擺膳?”
徐修然恍然擡頭,看了眼紅燭,這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許久,便往後一靠,“傳膳吧!”
話落,門便被推開,一串婢女捧着托盤魚貫而入,飯菜的香味彌漫在房間裏。
謝微瀾緩緩的吐了口氣,心道下棋實在是一件耗費精力又浪費時間的事,端看徐二哥臉上的疲憊之色就知道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對面的男人帶笑的聲音:“棋藝不錯。”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略帶幾分贊賞的話,謝微瀾卻偏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的新婚夫君,好似并不是她以為的那個樣子。
飛檐走壁武藝高強的刺客,稍微吹點風便咳的撕心裂肺的病入膏肓的徐二哥,和眼前這個神秘莫測,舉手投足間都是風華的男子,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不對……謝微瀾忽然想起前幾日在溧陽王府,黑衣刺客曾提起過,與娘親是故人。
看着眼前的男人,謝微瀾覺得有些不對,娘都死了十五年了,徐二哥才不過十七歲,也就是說娘死的時候,徐二哥才兩歲,兩歲的孩子……當年能和娘有什麽瓜葛,以至于稱得上一聲“故人”?
這明顯對不上嘛!
婢女們進來後,錦瑟便撤掉了棋盤,雲釉跟着将飯菜一一擺放好,清淡的都在徐修然那邊,剩下的都是按着謝微瀾在侯府時的口味做的。
徐府的下人們極有規矩,擺好了飯菜,就全都出去了。
紅燭高照,如畫郎君相對而坐,寂靜中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看着這一幕,謝微瀾無處安放的心莫名的就平靜下來。
徐修然餘光掃過謝微瀾的臉,“時間不早了,用了膳早些安置吧!”
謝微瀾便笑着點點頭,在對面坐下,心裏卻覺得有些奇怪,一時卻又想不出怪在哪裏。
說是用飯,其實多是謝微瀾在吃。徐修然大概是因病所致,胃口不怎麽好,沒吃兩口就放下筷子看書去了。
謝微瀾有些尴尬,但是她是真的有些餓了。從早上被挖出來就只吃了兩顆湯圓,其他的連誰都不曾喝一口。是以,謝微瀾的動作就格外的慢,也格外的小心。
徐修然仍是歪在炕上,手裏拿着書,眼角餘光卻不覺落在謝微瀾身上,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
第③④章
謝微瀾吃了八分飽的時候,便停了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外面伺候的丫頭聽到動靜,便進來收拾。
從頭到尾都很安靜。
謝微瀾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炕上的徐修然,心裏有些忐忑。
倒是徐修然察覺了她的不安,唇角弧度大了些,正欲說些什麽,就聽到前院隐約傳來一陣刀劍之聲,随即很快地就消失了。
徐修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賓客未散,便有人渾水摸魚,趁勢作亂,倒是好膽量。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錦瑟恭敬的聲音:“公子,該用藥了。”
看了眼渾然不知的謝微瀾,徐修然語氣溫和道:“你先歇下吧,我去用了藥便來。”
謝微瀾輕輕地應了一聲。
外間,徐修然出去後在炕上坐下,下方錦瑟低聲道:“剛才有刺客喬裝潛入,試圖混進後院,已經被悉數拿下,請公子示下。”
徐修然端着藥碗一飲而盡,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輕聲道:“直接殺了,屍體就挂在溧陽王府大門外。”
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他的人動手,蕭華翎真當他快死了嗎?既然不知道什麽叫做适可而止,那他就親自教教她!
錦瑟面色未變,接過碗便下去傳令。
然而今晚注定一波三折,錦瑟剛下去不過半刻鐘就又折了回來:“東宮裏傳來消息,太子妃病逝,小皇孫胎死腹中。”
徐修然正歪在炕上閉目養神,陡然聽到這個消息,有片刻的愣神,随即道:“今日拜堂成親,勞頓太過,恐舊疾複發,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踏入昭陽閣。”
太子妃病逝?
蕭鳴璋倒是算計的徹底,可惜也不過是白搭!
屏退了錦瑟,徐修然就起身回了內室,今天可是洞房花燭夜,他怎麽好為了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冷落了他的小妻子?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東宮太子妃病逝的消息很快就傳開,最先受到震蕩的當屬永安侯府。
聽聞太子妃病逝,江氏當即就昏了過去,還是劉嬷嬷掐了人中才把人給掐醒過來的。
江氏一醒過來就雙目赤紅,猶如走火入魔,她在屋子裏乒乒乓乓砸了一陣子,然後就掀翻了桌子,“侯爺呢?”
約摸一刻鐘功夫,江氏才冷靜下來,聲音陰森森的,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侯爺,侯爺在風雪院。”劉嬷嬷戰戰兢兢的答道。
江氏臉上慢慢的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她來到妝臺前,給自己上妝,然後換了一身黑色的羅裙,又把身上的顏色鮮豔的飾物全都取了下來。
收拾好了之後,江氏披上鬥篷,看着屋外肆虐的暴風雪道:“點上人手,跟我去飛雪院。”
憑什麽她的女兒在宮裏受盡苦楚,如今更是在大好的年華裏凄慘蒼涼的沒了,而這些人堂而皇之的享受着她帶來的好處,卻半點都不惦念她?
這怎麽行?
江氏唇色深沉,眸色沉沉,在飛雪院外站定。
至多再有半個時辰,宮裏就會派人進府。
劉嬷嬷指揮着奴才一腳踹開了飛雪院的門。
江氏攏着鬥篷大步而入,後面跟着一群來勢洶洶的粗使婆子。飛雪院裏的下人們紛紛跪了一地,竟是沒一個人敢冒險去禀報主子。
如此,江氏裹着一身寒風在床前站定,看着床上相擁而眠的那對狗男女,眼神陰沉可怖。
睡夢中的永安侯忽覺寒冷,朦胧間竟然看到江氏一身黑衣陰沉沉的站在床頭,吓得慘叫一聲坐起來。
“呵呵。”江氏冷笑。
永安侯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瞪大了眼睛看着江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江氏你一個瘋婆子,你想幹什麽?”
江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去了外面,“把那賤人拖出來杖斃,務必要讓侯爺親眼看着!”
寒風凜冽,雨雪交加。
女子驚恐絕望的聲音夾雜着男人驚怒不安的聲音在暴風雪裏顯得不甚清晰。
江氏站在飛雪院的屋檐下,看着院中被壓在地上行杖刑的女人,眼底的神色如同這沉沉的夜色一樣,冰冷而深不見底。
永安侯瘋了一樣的怒吼着,斥責着,他想要讓江氏這個瘋婆子住手,想要讓人把江氏帶回去關起來,可惜沒一個人聽他的。
女人的哭喊求饒聲十分凄慘,後來漸漸變小,直至消失。
永安侯站在風雪裏無能狂怒了許久。
“拖出去,扔到亂葬崗。”
眼看着時辰差不多了,江氏終于開口。
永安侯見狀怒瞪着江氏:“江氏你瘋了?”
江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她說:“筠姐兒死了,她死了你知道嗎?”
筠姐兒死了?永安侯呆在當場,久久回不過神,等反應過來,江氏已經走遠,只留下一個黑沉沉的背影。
府裏這麽大的動靜,壽安堂早就被驚動了。好容易送走了那個小禍害,老太太本以為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結果卻又被大嬷嬷早早叫醒。
彼時外面天色黑沉,老太太臉色陰沉,“什麽事?”
總不能是二娘那個死丫頭又做了什麽吧?還是說徐二死了?一想到這裏,老太太再也坐不住,“你告訴江氏,二娘既已嫁到徐府便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橫不與我們侯府相幹。”
“……”大嬷嬷被憋的不輕,好半晌才嘆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老太太,宮裏來人了,太子妃娘娘沒了,兩個小皇孫……也跟着太子妃娘娘去了。”
……
老太太眼前一黑,腳下一軟,就往床下載,還好大嬷嬷眼疾手快的把人扶住,又安置在床上。
老太太定了定神,抓着大嬷嬷的手道:“侯爺和夫人呢?”
“夫人正在準備進宮,侯爺……侯爺想是還在飛雪院。”
侯府本就日漸沒落,即便是有個太子妃撐着,也不過是面上光鮮罷了,實際上侯府內裏早就空了。可惜真正的當家人沉迷酒色,不思進取。如今東宮太子妃一倒,侯府哪還有未來可言?
瓊花苑裏,謝四娘也聽到了這個消息,整個人都呆了,太子妃竟然提前病逝了,連帶着兩個小皇孫也沒能生下來,如此一來她還有什麽由頭進宮?她要怎麽才能進宮?
一想到太子妃病逝後,侯府便泯然于京城權貴世家,謝四娘便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無望。即便是上輩子給徐二守寡,那也是堂堂閣老府的二少夫人,難不成這輩子她竟然過得比上輩子還不如嗎?
謝四娘越想越覺得可怕,怎麽也不能接受這個結果,腦子裏不受控制的就想起了上輩子二娘被人抓到與太子厮混的事。上輩子她清楚的記得,太子妃死了之後,太子就被囚禁在東宮裏,後來更是被圈進起來,直到十年後才東山再起。
如今太子妃已死,擺在四娘面前的就只有兩個選擇,要麽趁着去東宮吊唁與太子造成既定事實,要麽日後再尋機會雪中送炭暗助太子。
前者雖然不甚光彩,卻能保證在東宮占據一席之地;後者雖然有難度,可若真成了那便是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情分。
到底該如何選擇,成了謝四娘目前最大的難題。
然而還不等四娘想清楚,江氏身邊的大嬷嬷便過來了,“四姑娘,該走了。”
四娘看了大嬷嬷一眼,心跳驟然加速。嫡母此刻本無需帶上她的,可偏偏卻派來了大嬷嬷喚她,此中之意不言而喻。那麽要不要順水推舟呢?
四娘的答案是,要。
四娘在紅玉的伺候下卸下了所有色澤豔麗的珠釵配飾,換了一件素色衣裙,攏着鬥篷跟在江氏身後坐上馬車,駛入濃濃的夜色裏。
東宮裏,蕭鳴璋看着床榻上面色紅潤,猶如沉睡了一般的謝微筠,薄唇輕勾,勾勒出鋒利的弧度。
謝微筠想要故技重施,假死脫身,也要看他同不同意。原本她若是能夠替他把阿瀾留在東宮,他或許可以饒她一命。可惜這個蠢女人,兩輩子都不怎麽聰明。
不過死了也好,如此那一對孽障就不會再出來礙他的眼。
上輩子謝微筠病逝,他信以為真,曾為此消沉半年,直到後來他在阿瀾的陪伴下東山再起,位登榮極,他這位早就病死的原配發妻突然複活了。不僅害死了阿瀾,甚至不惜聯合他的敵人,狠狠地給了他一刀,只為了扶持那個孽障上位!
可惜他們都棋差一着,被人算計着入了套,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唯一讓蕭鳴璋感到不安的是,重生這麽久,派出了無數人手,卻始終沒有查到那人的蹤跡。
夜色沉沉,青柚帶着一群宮女進來給太子妃整理遺容,蕭鳴璋退了出去。
青柚看着太子的背影,莫名的覺得心驚,這一刻,她甚至有種感覺,娘娘的打算怕是不成了。
東宮很快擺起了靈堂,前來吊唁的世家勳貴夫人不計其數。
随着太子妃連帶着腹中兩個小皇孫病逝,太子也病倒了。
秦王府裏,幕僚勸秦王蟄伏起來,然秦王生性剛愎自負,又見太子剛好病倒不上朝,哪裏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是以安排黨羽當朝彈劾太子禦下不嚴,縱容門人貪墨赈災銀兩,致使嶺南災民死傷無數,損失慘重。
皇帝按中不發,秦王再行彈劾,觸怒皇帝,當庭斥責秦王性情桀骜,不孝不剃,絲毫沒有手足之情。令其自今日起,閉門思過,無召不得出。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我加快了速度,
第③⑤章
曾經顯赫一時,威風程度直逼太子的秦王就這麽倒了,連帶其母妃也被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反觀東宮,一片缟素,哀聲不斷。驚聞太子驟然喪妻喪子,悲痛之下吐血昏迷不醒,皇帝甚至連夜召集太醫診斷。
謝四娘就是這個時候進宮的,她将自己攏在鬥篷裏,一言不發謹小慎微的跟在江氏身後。
自從出了侯府,江氏便再沒開過口。只沉着臉,手裏撚着一串佛珠,整個人都透着股濃濃的暮氣,仿佛謝微筠的死帶走了她所有的生機。
謝四娘低着頭,緊緊地跟在江氏身後。
靈堂裏已經跪了不少世家女眷,有相熟的夫人安慰江氏:“侯夫人,節哀。”
江氏嫁進永安侯府二十餘年,只得了一個女兒,愛如珠寶。如今這唯一的女兒連帶外孫一同沒了,試問哪個女人能承受得住?即便是剛硬如江氏,也未必能經得住這種打擊。
靈堂裏,江氏面若死灰,對諸位世家夫人的勸慰置若罔聞。她眸色沉沉的看着靈堂中謝微筠的棺椁,喉間驟然湧上一股腥甜。
就在進宮之前,遍體鱗傷渾身是血的青柚敲響了侯府的後門,拼着最後一口氣送來了筠姐兒的遺書。
也是這個時候江氏才知道,她的筠姐兒不是病了,而是被人給毒死了。而下毒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好女婿,那高高在上的東宮太子蕭鳴璋。
只因為筠姐兒發現了他的秘密,蕭鳴璋就虎毒不食子,連帶着她的筠姐兒和腹中的兩個孩子都沒有逃過。
事到如今,江氏也無心去查證到底是什麽樣的秘密,能讓太子連妻兒都不放過。她只知道她的筠姐兒死了,她唯一的女兒死了被人害死了,什麽都沒了。
這樣死氣沉沉的江氏讓四娘毛骨悚然,憑着嫡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驕矜性格,她簡直不敢想,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後,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直到此刻,四娘才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為何要跟來東宮。現在出去,還來得及嗎?
江氏極為了解這個庶女,生就一副貪慕榮華的腸子,奈何腦子不怎麽好使,還喜歡自作聰明,便是不看也能猜到她的心思。
江氏不怕四娘心大,四娘的心越大,野望越大,自己謀算的才越有可能成功!
她筠姐兒的東西,誰也別想惦記,誰也別想搶走!
想着筠姐兒臨死前病入膏肓的樣子,江氏心裏恨極了,恨得心頭滴血,恨不能拉着所有事情人給她的筠姐兒陪葬!
靈堂裏充滿了冰冷又哀戚的氣息,江氏麻木的看着女兒的棺椁,壓抑多年的恨意洶湧而來。
二十年前她年華正好,滿心歡喜的嫁給姓謝,卻在新婚當日,被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抛下去尋大溫氏;
二十年後她痛失愛女,而大溫氏留下的那個孽種卻體面歡喜的嫁入高門;
她的女兒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棺椁裏,那孽種卻在徐家高床軟枕。
江氏低垂的眼底一片血色,當年她無聲無息的能殺了大溫氏,如今便同樣能殺了那個孽種!
筠姐兒死了,連着腹中孩兒一道死了,江氏心裏便再也沒了期盼,與其行屍走肉的活着,還不如拉着那些賤人,讓她們通通去給她的筠姐兒陪葬!
四娘自來心比天高,只要有一絲機會就絕不會放過。用得好了,未必不是一把利劍。
給她的筠姐兒報仇的劍!
見江氏沉浸在傷痛裏沒有注意自己,謝四娘假借內急,拉了一個宮女離開靈堂。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靈堂,小宮女帶着四娘去了淨房。
然而這一去,謝四娘再也沒有出來。
東宮的寧德殿裏,皇帝親眼看着太醫給太子診斷過後,确認太子并無大礙,只需靜養即可,心裏松了口氣。
最近朝中諸事繁忙,東宮又接連出事,皇帝也有些心力交瘁。确定太子無礙後,在偏殿歇了會兒,就走了。
皇帝一走,寝殿裏的人散了大半,蕭鳴璋睜開眼,半靠在軟枕上,面色慘白,心裏卻沒有絲毫波動。
父皇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心軟又糊塗。上輩子嶺南事發,為了阻止此事他派人阻攔,陰差陽錯重傷了秦王。父皇心疼秦王,便親自下旨,當庭斥責他這個太子,甚至把他圈進起來,任由秦王一黨明裏暗裏折辱。這輩子換了自己喪妻喪子,哀痛萬分,父皇的心果然就偏了過來。
呵,這樣的人,心軟又糊塗的人,竟然是皇帝!
蕭鳴璋咳了兩聲,忍不住開始思索那個讓他功虧一篑的人,上輩子那個人第一次出現在人前,還是在徐二的葬禮上。據說他是徐二的至交好友,既然其他的地方找不到蛛絲馬跡,那就從徐二身邊的人開始查吧!
想到徐二,蕭鳴璋眼神微暗,他的阿瀾,最好的阿瀾,幸虧徐二是個不能行事的病秧子,否則他一定讓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另一邊,謝四娘親眼看着外面的小宮女找不到自己焦急離去,這才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跑出來。
站在偏僻的鵝卵石小路上,四娘回想起上一次進東宮,和二娘一起去換衣裳的那個偏僻的宮殿。
如今東宮忙着太子妃的喪事,只要她暫時躲起來,等嫡母出宮的時候出來跟上。
四娘想的很清楚,她想榮華富貴,想進東宮做太子妃,但她不想像二娘上輩子那樣壞了自己的名聲。
而且,錯過了現在的機會,等來日太子落難,她還可以雪中送炭,鼓勵太子振作起來東山再起。這樣的情分,可比現在趁虛而入的效果要好得多。
想清楚了這一點,四娘再不猶豫,按着記憶裏的路走。只是沒有多遠就覺得腳步虛軟,眼前暗影重重,一個不穩跌倒在地上。
陷入黑暗前,四娘看到了一雙繡着暗金色龍紋的靴子。
靈堂裏,江氏見小宮女面無異色的回來,垂眼看着的蒲團,筠姐兒別怕,娘很快就送他們下去陪你了。
宮外,徐府。
因為新人要敬茶的緣故,徐夫人今日并沒有去宮裏。就連徐閣老也陪着徐夫人坐在正堂。
“嬷嬷,昨晚昭陽閣裏一切可好?”昨晚上東宮太子妃連帶着腹中小皇孫沒了的消息一傳出來,各家女眷都連夜進宮哭靈吊唁。徐夫人也不例外,因此一回來就忍不住打聽昭陽閣的動靜。
徐閣老聞言掀了掀眼皮,跟着看過來。
大嬷嬷在雙重壓力之下,戰戰兢兢道:“回夫人話,昨晚上昭陽閣一切安好……只二公子吩咐,要靜養,不許打攪。”
一切安好,不許打攪。
徐夫人聽了這話,臉上慢慢的就露出了笑意。言哥兒竟然也知道護着他那小媳婦了,看來這媳婦是娶對了。只盼着言哥兒的身體能好起來,這樣子她就能放心了。
然而徐夫人終究是沒能放的下心。
徐修然和謝微瀾兩個人剛敬完敬茶,宮裏又來人了:“閣老,皇上急诏,讓閣老速速進宮。”
宮裏的人一個個都是人精,從來都是最會看人形勢。傳話的小太監特意看了徐家的新媳婦一眼,湊在徐閣老耳邊道:“昨日那府裏……與皇上……”說着比劃了個四。
徐閣老猛然聽到這話,整個人都是蒙的,昨日,昨日太子妃病逝,四……謝四竟然就與皇上那個啥了?
小太監臉上神情也不太好,壓着嗓子又道:“這裏面的事奴才說不得。皇上震怒,已經派人徹查了。這會兒正等着閣老進宮,有要事相商。”
謝微瀾坐在徐夫人身邊,并沒有聽到什麽,只是在小太監看過來的時候,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旁低着頭給那婆媳布菜的徐修然卻是不動聲色的揚起唇角,這謝四娘,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徐閣老便匆匆進宮了。
用過了早飯,謝微瀾便跟着徐修然回昭陽閣。
出了正房,徐家大公子徐景然與徐修然在前面說話,大奶奶徐秦氏與謝微瀾走在後面。
“言哥兒這氣色瞧着可是好多了,看來這媳婦果真是娶對了。”徐秦氏一臉笑意的看着謝微瀾,這位雖說是庶女,瞧着倒是還好,眼神清明,眉眼柔順,倒不像是那調三斡四的。
謝微瀾臉頰微熱,低着頭作羞澀狀只管往前走。
徐秦氏見此臉上笑意更深,又靠近了謝微瀾兩分道:“弟妹莫羞,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這話倒是好話,可謝微瀾總覺得有幾分怪異。只是她與徐秦氏今日也是頭一遭說話,并不清楚對方秉性,故而只在心裏存了疑惑。
正房的院子就那麽一段距離,到了路口大房二房就分開了。
徐修然看着徐景然夫妻的背影,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一聲。
謝微瀾以為他是今日起得早,沾了涼氣,急忙扶着徐修然的胳膊,吩咐錦瑟:“快去給夫君取披風。”
徐修然擺了擺手,又咳了兩聲才道:“不必了,也就幾步路的功夫,回去躺着就好了。”
話落,扶着謝微瀾的手,慢慢的朝着昭陽閣行去。
謝微瀾想想也是,又見徐修然堅持,只得扶着人往回走。
因着徐修然個子高,謝微瀾扶的有些吃力,偏偏徐修然也不要旁人攙扶,是以沒走幾步,兩人就氣喘籲籲。
喘氣的功夫,謝微瀾忽然撞進一雙幽深冰冷的眼睛,仔細一看,卻只看到徐景然與徐秦氏相攜離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謝微瀾迎着晨曦,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噤。難道是她看花眼了?
第③⑥章
徐閣老一進宮就被帶入泰華殿,進了殿門徐閣老納頭就拜:“臣叩見陛下。”
皇帝剛宣召了自己的心腹太醫在側殿裏驗看謝四娘的屍首。聽到徐閣老的聲音便招了招手,“平身,你也過來瞧瞧。”
徐閣老彈了彈衣擺,走了過去。
入眼是一具面容可怖,死狀凄慘,仿佛被吸幹了水分,只剩下一具皮囊包裹着骷髅的屍首。
從屍首的衣着首飾來看,是個年輕女子。
想起進宮前那小太監的話,徐閣老臉上的神情忽的十分微妙,若是不出意外,這女子便應當是謝家四娘。而且這謝四娘不久前才剛被陛下寵幸過……也不知陛下心裏這會兒是什麽感受?
想到此處,徐閣老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一旁,打定了主意不開口,除非陛下親自問話。
老太醫一番查驗之後,臉上的神情十分凝重:“回禀陛下,這女子的衣物被特殊的香料熏過,此香料與這女子腰間的香囊裏的東西放在一處久了,會生出……至幻效果。至于這女子為何會變成這樣,微臣猜測應該是被蠱蟲吞噬了生機所致。”
皇帝的臉色随着太醫的話越來越難看,等太醫說完,徐閣老便看到皇帝的臉色堪比鍋底灰了。不過,想到太醫所說的蠱蟲,徐閣老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臉上的神情凝重起來:“蠱蟲吞噬生機之後會怎麽樣?”
太醫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蠱蟲吞噬完宿主的生機之後,會就近尋找下一任宿主……”
徐閣老心都涼了,這他媽都叫什麽事?
皇帝臉色鐵青,泰華殿裏氣氛凝窒,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徐閣老摸了摸額上冷汗,急忙問道:“可有辦法在不損傷宿主的情況下除掉這蠱蟲?”
“陛下恕罪,微臣無能。”老太醫額頭觸地,渾身冷汗涔涔,飛快的思索着解決的法子。忽然想到南诏使團,急忙道:“陛下,南诏盛行巫蠱之術,若能求得南诏皇室至寶蠱王,便可引出蠱蟲。”
“朕還有多少時間?”皇帝雙手負在身後,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女屍。
“少則十日,多則半月。”
徐閣老吸了口氣,這麽點時間根本不夠找到蠱王,除非南诏使團……
若是南诏使團此次帶了蠱王呢?徐閣老這樣想着,只覺得不寒而栗。
“來人,封鎖東宮,”皇帝臉色難看,神情陰森冷酷,“傳朕旨意,溧陽王妃溫氏心思歹毒,行巫蠱之禍,溧陽王府上下一概打入天牢。謝氏女禦前行刺,謝氏一族打入天牢。”
徐閣老垂着眼站在下方,天子一怒,浮屍百裏。這背後之人借謝四娘之手對陛下下了蠱,真可謂是好手段。只是,想起昨日才娶進門的兒媳婦,只覺得胸口仿佛堵了千斤大石。
可惜皇帝似乎壓根不記得此事,旨意一下,直接讓人出宮辦事。
徐府,昭陽閣。
徐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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