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季骁的最後一招

它四個爪子攤開,在沙發面前的小地毯上趴到半夜才醒過來。它做夢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內容,醒來的時候有點頭暈腦漲,它勾了勾尾巴尖,不想動。

就這樣又趴了十分鐘,它才慢慢坐了起來,擡起前爪舔了舔,在臉上揉了一會,又低着頭把耳朵扒拉下來順了順毛。

該出門了,消防隊的靈氣不會一直那麽盛,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消失不見,它站起來抖了抖毛,小步蹦着跳到了陽臺。

從陽臺那窄小的欄杆縫裏擠出去的時候覺得挺郁悶,如果那裏不是消防隊該有多好,它就不用一直想着季骁了。

落地的時候依舊是出了狀況,它還是像顆小炮彈一樣砸進了樹叢裏,但這次它懶得掙紮了,直接摔到了上回那根樹杈上,而且是肚皮被攔腰硌了一下,它差點沒吐出來。

它閉上眼睛,等着自己滑下樹枝摔到地上。

但等了半天也沒有動靜,這回掉得有點對稱,前後重量一樣,穩穩地晾在杈子上了。

它輕輕嘆了口氣,哼哼了一聲,蹬了蹬後腿,終于腦袋沖下地落在了地上。

它用前爪把臉上的碎草屑拍掉,無精打彩地走上了小路,尾巴也沒有平時那麽有力量了,它都懶得把尾巴豎起來,只是垂在身後,尾巴稍時不時地在地上點一下。

上消防隊的天臺很容易,從哪邊都能上去,但不知道為什麽,它還是選了從季骁窗戶那邊爬上去。今天已經很晚了,宿舍的燈全都已經熄掉,季骁的房間也是一片黑暗。

它爬到二樓時猶豫了一下,沒有停,繼續往上。

但蹭了幾下又停下了,順着牆角又滑了下來,跳到了季骁的窗外。

它想看看季骁在做什麽,雖然這個時候正常人都應該在睡覺,但它還是想看一眼。

季骁的房間沒有窗簾,月光直接從窗口灑進屋裏,照亮了半張床。

但是床上沒有人。

它站在窗臺上愣住了,瞪着空蕩蕩的床和床上疊得很整齊的鋪蓋,季骁哪兒去了?

它擡起後腿撓了撓腦袋,擡起頭看着窗戶玻璃,季骁畫的丁小爪已經沒有了,只能隐約地看到幾條淡淡的痕跡,它有些郁悶,轉過身順着牆竄回了一樓。

沿着牆根跑到了值班室,聽了一會裏面的動靜,這裏面說話的人不是季骁那一組。

季骁去哪裏了!

它突然有些不踏實,之前因為覺得跟季骁可能不會有再交集讓它很是郁悶,但它知道在哪可以找到季骁,現在突然看不到季骁,心裏猛地有亂糟糟的。

站在牆根下想了一會,實在想不出季骁為什麽會不在宿舍裏。它只得悶悶地抱住牆角向上爬,它是來修尾巴的,不是來找季骁的,它提醒自己。

天臺上砌了一圈大約半米高的水泥圍欄,它爬到了圍欄上,正要跳進天臺的時候,擡眼掃了一眼前方,接着差點沒一個跟鬥翻下樓去。

有人在天臺上。

它迅速跳到角落裏縮成一小團,在黑暗裏慢慢靠近這個人。

這人背對着它坐在天臺另一邊的圍欄上,腿搭在外面,手裏拿着煙,身邊還放着一溜小瓶子,它對這些瓶裝飲料不了解,反正就是喝的。

走了沒幾步,它就停下了,心裏一陣狂跳。

是季骁。

季骁!

它的尾巴一下豎了起來,尾巴尖有點顫抖,季骁居然大半夜地坐在樓頂抽煙。

它一下沒了主意,怎麽辦怎麽辦?修不成尾巴了修不成尾巴了!季骁季骁!

季骁沒有注意到它,它走路沒有聲音,顏色也很能溶入夜色,它在季骁身後來回轉着,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幾次左爪子都踩到了右爪子。

其實很簡單,已經這麽晚了,沒有什麽幹擾,它完全可以到院子裏去修尾巴,那裏現在也很安靜,但它就是做不到轉身下去,只是一直在季骁身後轉。

直到季骁輕輕嘆了口氣,突然一轉身把腿收了回來跳下圍欄時,它還在天臺中間豎着尾巴瞎轉。

季骁這沒有預兆的動作讓它嚴重受到驚吓,一方面是因為它沒想到季骁會一根煙抽到一半就轉身下來了,另一方面是它害怕季骁看到它。

喵嗷嗷——

它四爪離地向後蹦了一步,全身的毛都炸了,也顧不上再多想,扭頭就往天臺邊緣上竄,就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樣。

“丁小爪?”季骁似乎沒有像它那麽吃驚,聲音聽起來甚至有些迷迷糊糊。

它停下了腳步,它還記得季骁之前說過的話——我想看看我是不是神經了。如果它一聲不啃地跑掉了,季骁一定會覺得自己的神經病加重了吧?

它不想讓季骁再有這樣的想法,只能站在原地慢慢轉過頭,小聲地叫了一聲,算是回應。

季骁沒動,好半天才盯着它晃了過來。

的确是晃着過來的,剛才它一直神經緊繃,沒注意到,現在才聞到了季骁身上有一種味道,它認識這種味道。

是酒。

季骁喝酒了。

它往後退了退,而且好像喝多了。

當季骁走到它面前,突然跪下來的時候,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瞪着季骁,這是要幹什麽?

季骁跪下來之後身體向前傾了一下,手撐到了地上。

最後幹脆人都趴了下來,跟它正好平視,然後才慢慢開了口:“真是你啊,丁小爪。”

當然是我,你這個白癡。

它低頭舔了舔爪子,繼續看着季骁。

“你怎麽跑來了,”季骁伸手摸摸它的腦袋,“出來捉老鼠嗎?”

它很舒服地偏了偏頭,大叔和陸寬也會摸它的腦袋,但都不如季骁摸着這樣讓他安心,季骁的手總是暖暖的,動作也很輕。

它哼哼了一聲,往季骁身邊蹭了蹭。

“冷嗎?”季骁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對它的态度跟平時沒什麽區別,它以為季骁看到它會很驚訝,然後抓住它質問它是不是丁未,但季骁只是伸手捏着它脖子後面把它拎了起來,“走,回屋睡覺去。”

季骁拎着它站了起來,往天臺的樓梯走過去。它有些茫然,因為被捏着脖子動不了,只能很老實地縮着腿呆着,但它有些着急,睡覺?它還要修尾巴!

但季骁沒有給它跑掉的機會,把它拎回了宿舍,往床上一扔:“你睡老地方吧。”

它在床上滾了兩圈,趴着沒動,瞪着季骁,這人是喝醉了還沒有醉?

季骁出去洗了個臉回來就手腳麻利地把自己扒了個精光,然後光溜溜地往床上一倒,拉過被毛毯蓋上就閉上了眼睛。

這個白癡為什麽每次睡覺都不穿衣服!

不過現在看起來是醉了,它被整個蓋在了毛毯下面,瞪着季骁的身體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

要修尾巴!

它不能放過任何修尾巴的機會,特別是這塊靈氣勝的地方,這樣的機會不是時時都有的。它頂着毛毯往枕頭方向走,踩着季骁的肩膀鑽了出來。越過季骁的枕頭的時候,它不小心在季骁的臉上踩了一爪子。

季骁皺着眉擡起手就是一巴掌,把它拍回了枕頭和小被子之間的空隙裏,它很老實地仰面躺了一會之後再次爬了起來,慢慢繞過季骁,跳上了窗臺。

算了,就在窗臺上吧,它鼻尖頂着玻璃往外看了一會,挺安靜,回頭看看季骁,他睡得很沉,也不打呼嚕。

它端坐在窗臺上,尾巴在身側盤好,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

尾巴。

出來吧尾巴。

季骁今天休息,所以昨天晚上很放心地喝了四瓶二鍋頭,不過早上還是按點醒了。頭有些漲,但別的還好,他酒量很好,這點酒也就剛夠他當安眠藥使的。

他坐在床上活動了一下脖子,把內褲穿上之後想起一個事,如果他沒有精神錯亂的話。

丁小爪。

他跳下床,在屋裏轉了一圈,看到了一只正像一個花瓶似地坐在窗臺上的小黑貓,他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瘋。

“小爪?”他走到窗臺邊,彎腰看着它。

丁小爪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季骁有些奇怪,他只知道馬是站着睡覺的,不知道貓還能坐着睡覺,還坐得這麽規矩。

“爪?”季骁伸出一個手指頭在丁小爪身上戳了一下。

丁小爪還是沒睜眼,但突然順着他手指戳的方向橫着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後四個爪子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把季骁吓了一跳,趕緊把它抱了過來:“丁小爪你被誰點穴了啊?”

它只是睡着了,修完尾巴很累,什麽時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季骁懷裏。它睜開眼睛,很舒服地張開爪子狠狠地伸了一個懶腰,尾巴在季骁胳膊上掃了好幾下,又跟騎自行車似地蹬了幾下後腿。

然後才反應過來,該到上學的時間了!

它猛地從季骁的懷裏竄下了地,跑到門口時又停了腳步,回過頭看着季骁,快開門,笨蛋,我要出去……

季骁沒有看它,慢條斯理地穿着衣服,似乎在想什麽。

快開門!

它爪子撓了撓門。

季骁穿好衣服之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又低頭想了很久,才跟下決心似的轉過臉來看着它:“想出去?正好,我也想出去,走,帶你去兜風。”

兜風!兜風!

它的耳朵一下立了起來,很興奮地彈了彈,仰着臉看着季骁。

季骁穿上外套,拉好拉鏈之後,把它拎了起來塞進了外套裏。

它忘了馬上就要遲到了的事,尾巴都忍不住不停地在季骁衣服裏擺來擺去,它很歡實地扒着季骁的衣領探出腦袋,看着他走出宿舍,下樓,進車庫,上車,打着火。

然後車開出了消防隊的院子。

但是。

它在風裏還沒享受兩分鐘就發現了不對,身體慢慢變僵了。

這不是去兜風的路,這是去學校的路!

季骁帶着它往學校開!

“丁小爪,”季骁在學校外面停好車,下巴往它腦袋上磕了磕,“有些事,我從丁未那裏得不到解釋,只好換一種方式了,我不是個特別好奇的人,但是,這事我想了一晚上,必須弄清楚。”

它有些着急,瞪着季骁,你哪裏想了一晚上!你明明半個晚上都在睡覺!白癡人類!

季骁把它的腦袋按回了外套裏,走進了學校,直奔丁未的教室。

如果在教室裏看到了丁未,他的一切疑問都會煙消雲散,他會虛心向丁未請教能把貓馴成丁小爪這樣的秘訣,他會帶着他倆去兜風……

但在教室門外一直站到上課鈴打響,老師都進教室了,他還是沒有看到丁未。

丁小爪在他懷裏,丁未沒有來上課。

這一刻他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他轉身往學校門口走,沒等出校門他就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他給丁未的那個手機號。

手機裏一直在響鈴,卻始終沒有人接聽。

懷裏的丁小爪也沒了動靜,一直靜靜地用爪子抓着他的T恤伏在他胸口。

季骁坐在摩托車上,又撥了丁未的號,一次又一次,十分鐘之後,他沉默着挂掉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坐着不動了。

它小心地往上蹭了蹭,擡起頭想要看看季骁的表情。

“爪爪,”季骁突然開口,它吓了一跳,趕緊靜止不動,側過頭貼在季骁胸口上,季骁停了一會,嘆了口氣,“我要瘋了,你說,一而再再而三,這事還有可能是巧合嗎,我上輩子得是多資深的精神病患者才能這輩子碰上這麽多巧合?”

它不動。

“我已經沒法有別的想法了,要不就是丁未不是人,要不就是你不是貓,你說我還能有別的結論嗎?”季骁拉開拉鏈,把它從衣服裏拎出來,放到自己眼着,看着它的眼睛,“我不會傷害你,不用這麽費盡心思地躲來躲去。”

它眨了眨眼睛,又伸出舌頭在自己鼻尖上舔舔。

“今天晚上泡泡約了我們吃飯,就是那天你……好吧,丁未救的那個人,”季骁覺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很像個白癡,但還是把話說完了,“你自己看着辦吧,你要是來,我們就像以前一樣是朋友,你如果不來,我也肯定不會去騷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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