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恃恩而驕(捉蟲) 我們現在算朋友了麽?

椅子承受不住項尋煩躁的一腳,哐啷一聲撞上了對面的床腿,撞出了好幾米,又被牆反彈,滾翻倒地。

顫音缭繞,病房裏落針可聞。

項尋活到這個年紀,已經很少被沖動支配,但今天的一切實在是太糟糕了,一腔的煩躁無處發洩,被項晚一句“出軌”徹底點燃。

他跟白卓的事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但走到分手的地步,雙方都有問題。

認識白卓那會兒項尋遠不像現在這樣開朗,他脾氣不好,對整個世界充滿了惡意,而白卓是個又暖又愛笑的人,像微風像暖陽,總能恰到好處地撫慰人心。

如果說項老頭給了項尋第二次生命,教會他跟這個世界友好共處,那白卓就是那個将他帶到陽光下的人。

那時候項尋就想,白卓要什麽他都給。

在一起的頭幾年他們相處得沒有一點問題,那會兒項尋負責賺錢,白卓還在讀大學,他除了完成學業就是負責照顧項尋,日子簡簡單單的,非常舒服。

項尋一度以為人跟人之間最好的感情也就這樣了,但後來他成熟了之後才明白,他跟白卓之間是親情大于愛情,或者說,是一段責任貫穿始終的感情。

他發現自己好像不會愛。

項尋以為有對一個人好一輩子的心,給他所有能給的,遷就他照顧他就是愛,可漸漸的,他從白卓的反應裏發現并不是這樣。

白卓說他們的靈魂不相融,誰也到不了對方內心深處,并且好像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他說這些的時候,項尋不怎麽能理解,直到後來,白卓開始拼事業,兩人聚少離多,距離拉開之後項尋才體會到,他倆之間根本沒有共同話題,而且人生理想背道而馳。白卓想入時尚圈,時尚圈跟娛樂圈無法分割,但項尋恰恰不喜歡娛樂圈。

這成了他們的矛盾來源,但即便有矛盾,他倆也幾乎不吵架,溫和的沉默,就是他們的寫照。

白卓最終精神出軌,應該是被曠日持久的寂寞感打敗了。

項尋永遠記得分手時白卓的話,他說:“我用了将近十年走近你,試圖破開你心底的殼,可我失敗了,我堅持不下去了。”

然後項尋才明白,他是耽誤了一個愛了他十年的人。

白卓跟樊城的事是項晚最先發現的,項晚遇見他倆一起喝咖啡,然後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們有奸情。但其實那時候白卓跟樊城只是工作關系,不過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白卓遇上了真正懂他的人。

樊城是時尚圈的,本身是個資深設計師,是同行,年紀閱歷又在那,吸引到白卓是理所當然。但白卓最開始很痛苦,他愛項尋,對自己的精神背叛無法接受,他試圖化解他們之間的問題。

剛巧那時候有個時尚類的節目想找項尋拍,白卓便走了關系參加那個節目,他想說服項尋一起參加,這樣他們或許就有了突破口,可沒想到項尋态度堅決,就是不肯。

那次他們大吵了一架,這次吵架直接導致了他們分手。

發了火,項尋的火氣就消了,他不是針對這件事煩躁,畢竟他跟白卓的問題不在于出軌,只是不大喜歡項晚總把出軌這倆字挂在嘴上。

但項晚認定了是白卓出軌,對他恨得咬牙切齒,提起來就沒好話。

“哥,我不管你們之間有多少恩情糾葛,我只站在你的立場說話,你罵我我也看不上他。”項晚把手機扔給項尋,“我走了,你随便吧,你犯賤我不說什麽了,但如他有臉回頭求原諒,我第一個抓破他的臉,他想也別想!”

白卓不會回頭的,項尋了解他,他當然也不可能再有什麽想法,都過去了,要不是錄節目遇上了,他倆不會再有交集。

至于聯系方式,删不删不重要,如果心裏沒删除,删了聯系方式也是欲蓋彌彰,再說他倆也沒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在項尋心裏,白卓依然是他生命裏重要的人之一,如果對方真遇上什麽困難,他還是會幫。

項尋沒有回複白卓消息,有事說事,這種沒必要的對話就免了,項晚走後,他自己給手機充上電,披上外套出了病房。

在醫院一整天沒機會抽煙,煙瘾犯了,他必須得頂風作案,找個地方抽一根。

這一層有個透明吸煙室,就在休息區的窗邊,項尋進去的時候沒人,不過裏面煙味很重,即便是吸煙人士,也不大喜歡這種積累起來的煙臭味。

于是打開窗戶,他迎着深夜的小冷風點了根煙。

駱寒來的時候已經不讓家屬探望了,他也不大方便刷臉讓人通融,只好求助醫院的朋友走了個後門。去到病房的時候屋裏沒人,他稍微一想就知道項尋抽煙去了。

吸煙區這邊暖氣供應不足,有點冷,某個頂風作案的病號十分英勇,居然開着窗,一頭卷毛被風吹得亂糟糟的,有種頹廢的美感。

不知道又想什麽入了神,駱寒推開玻璃門進去,竟然沒有驚動他。他走到項尋身後,若即若離地貼着對方後背,擡起胳膊關上窗戶。

項尋猛地回頭,在駱寒跟窗戶之間圈起的狹窄空間裏,像個逃不出對方懷抱的驚弓之鳥。夾着煙的手指舉在側臉,錯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嘴裏的半口煙卷兒嗆了出來,煙霧将彼此的臉模糊。

“你……”

“讓大夫省點心不好麽。”駱寒迎着煙霧靠近,停在距離對方鼻尖最多兩厘米的位置,注視着他的眼睛,夾走了他指間的半支煙,“我什麽?”

“……咳咳,你怎麽來了。”項尋別開臉咳嗽兩聲,像個被抓包的小學生,咳嗽聲裏透着心虛。

“不行麽?”駱寒追着對方的眼睛,探着他的反應。

“要來也等我抽完了來啊。”項尋只是心疼他的半支煙,“好家夥,你比大夫還不客氣。”

沒有讨厭的表情,駱寒笑了笑,退開些許,“我以為你會不高興。”

“你說熱搜的事?”項尋往旁邊站了站,靠在窗臺上說,“那我哪敢不高興,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确實得謝謝你。”

駱寒收回關窗戶的胳膊,轉身,同項尋并肩靠在窗前,像是故意踩着對方的底線似的,就着那半截煙吸了一口,“不客氣,舉手之勞。”

項尋:“……”

駱寒将對方錯愣無語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裏升起一點隐秘的快感,料想的怒火沒有出現在項尋眉間,項尋對他的态度明顯已經軟了。

“恩人借半根煙抽不過分吧。”駱寒玩笑似的說。

确實也沒什麽,兩人共享一根煙算什麽,他倆口水都交流過了,再說項尋沒有跟恩人計較的毛病。

但是,他就是牙根癢癢,想咬人。

“你大半夜來幹什麽?”項尋的口氣裏不自覺帶上一點氣惱的味,但凡有可能,他肯定把這“恃恩而驕”的小子轟走,“大明星不準備要名節了?”

“我跟我爸吵了一嘴,沒地兒待了。”駱寒跟親爹吵了二十多年,第一回 拿出來賣慘,說出口的時候忽然發現好像也确實挺心酸的,于是真情實感上頭,越說越是那麽回事,“因為熱搜的事他罵了我一頓,他懷疑我在外面包|養了人。”

項尋:“……”

駱寒借煙消愁的樣兒,看起來是怪委屈的。

項尋心裏的氣惱起碼有一半當場轉化成了過意不去,于是貢獻了自己剩下的半包煙,“解釋清楚就不就好了,幹嘛要吵。”

駱寒接了他半包煙,塞進口袋裏打算珍藏,“沒用,我跟我爸就是擰巴,說不清楚。”

“我以為你脾氣挺好的,跟誰都順着。”項尋最開始跟駱寒接觸,就覺得這人年紀不大但為人處事成熟,他喜歡心智成熟點的,不然也不會跟他簽協議。

錄節目期間駱寒的好脾氣有目共睹,跟誰都和顏悅色,也很能為節目效果考慮。比如他跟高瓊一起坐順風車那段,高瓊那樣的前輩有分量,但在節目裏不容易有亮點,得有人捧着,駱寒本身是節目裏最出彩的,他可以有很多個性化的表現,但他卻選擇放低自己,給前輩當個捧角。

項尋跟窦樂看過那段錄像,效果出奇的好,因為同行有很多話題,無形中就聊了很多演藝圈內的事,看點非常多,畢竟這年頭觀衆們都喜歡聽“業內爆料”。

“那你不了解我,小時候我能氣得我爸拿椅子抽我。”駱寒抽完最後一口,把煙頭摁滅丢進垃圾桶,朝項尋一歪頭,“回病房吧,我給你帶了點吃的。”

“哦。”

因為意外于對方無家可歸還給他捎帶了吃的,項尋的反應有點呆愣,一股不明暖意從心底偷偷升起,在這個夾雜着煙臭味還有點冷的吸煙房裏。

駱寒的故事沒繼續展開,好像只為了抛下一個餌,引人去了解他。

項尋的确是産生了一點好奇,許是醫院的夜晚冷清又無聊,他閑着沒事幹的腦子稍微揣摩了一下。

男孩小時候調皮很正常,但一個男孩要成熟,必定得經事,駱寒一個家境優渥的大少爺,除了家庭變故就只有演藝圈能給他這種洗禮。

項尋不禁想起節目裏,駱寒跟高瓊聊起他在國外的幾年,他說那段時間他一直半工半讀,上課間隙會在劇組賺生活費,有需要就會客串一些小角色,所以不少國外電影裏都有他的影子,那外國司機就是這麽認出他的。

看到這段的時候項尋特別意外,完全想不到一個少爺如此勵志,以至于他對駱寒都有了改觀。

一個有故事的人自然比一個一眼就能看穿的人更有吸引力,就如同馬薔樂忠于找有故事的人聊天那樣。而項尋對駱寒,已經跨過一些浮于表面的偏見,開始對他真實的一面有了興趣。

“家裏阿姨熬的雞絲粥。”駱寒把保溫桶打開,問項尋,“你晚飯吃了嗎?”

還真沒吃,項尋被當成注水豬灌了一下午的水,醒來也沒覺得餓,後來又跟項晚玩游戲吵架,壓根兒沒想起來吃。

“當宵夜吃吧。”駱寒裝了一碗放在病床支起的飯桌上,“吃慢點,你這胃忌諱暴飲暴食。”

項尋盤腿坐在病床上,他其實不愛吃粥這類食物,但眼下這碗粥的香味蓋過了醫院裏那種特有的毫無人情味的味道,一下撫平了他心裏一直不能消停的煩躁感,竟是讓他胃口大開。

“專門給我熬的?”這粥一看就煮過了火候,一般人肯定不吃這麽爛的。

“感動麽?”駱寒抱臂靠在床位,一副等人誇的口吻。

項尋喝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錯,高于家庭廚藝但又比外面買的有家的味,微熱,咽下去從喉嚨一路暖到胃裏。

喝完點點頭,他擡眼看駱寒,“所以你是跟你爸吵架之後專門給我熬的?那我可太感動了。”

駱寒捏捏鼻子,一嘚瑟就露餡兒了。

當然不是吵完之後熬的,是一早就熬了,雖然他也不知道能不能送來。

“是啊,我沒地方去,不送點溫暖,你不讓我進怎麽辦?”駱寒順着他的話,半真半假地扯。

“別扯。”項尋雖然不知道他出于什麽目的特意提前熬了粥,但确實很感動,“你真沒地方去?”

“也不是沒地方去,但大過節的不想一個人待着。”駱寒坐在對面,胳膊撐在桌上支着臉,看着他吃,“這種時候,離家出走的人就得跟獨自住院寂寞且煩躁的人互相取暖,你說是吧?”

駱寒說得又可憐又可愛,有點反差萌,項尋一樂,差點兒把粥笑噴了。

就沖他這句話,今晚上項尋也得收留人家。不過旁邊的病床不給睡,他倆只有一張床。

“你睡吧,我睡一下午了。”項尋把病床讓出來。

駱寒搖頭,“不用,你要是不困,聊一會兒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項尋:“也行吧。”

于是兩人就盤腿坐在一張病床上,跟炕頭熱聊似的東聊西扯。

駱寒說的比較多,他講了小時候逃課打架的事,講他在國外有一個攝影師師父,那師父是個胖老頭。

記不得說到了幾點,項尋只記得睡着前,駱寒在他耳邊問了一個問題:“我們現在算朋友了麽?”

算吧,項尋當時迷迷糊糊的,依稀感覺駱寒躺在他背後,擠在一起暖烘烘的,他尋思着兩個人都這麽純潔地共享一張床了,不是朋友也說不過去。

于是他點了點頭,說:“算。”

作者有話要說:

駱寒寒偷偷吧唧了一口:你同意了,四舍五入你就是我媳婦了。

感謝igloooooo的營養液!

第16章 糊塗賬(重寫的) 你難道不知道這年頭但凡籠統歸為朋友的關系通常都不是那麽回事嗎?

項尋睡覺一般不做夢,他要麽是整夜睡不着,要麽是累極了睡得沉,沒什麽機會。

但這天早上,他卻沒來由地被一陣忽如其來的空虛感帶入了久違的噩夢中。

夢裏他還很小,獨自蜷縮在床跟衣櫃的空隙間,睜着眼等天亮。一個人的夜晚令他無比恐懼,他害怕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害怕尾随在他身後的那些快門忽然出現在空洞洞的窗戶外,對着他咔嚓咔嚓,他只好用被子裹着頭,抱着他的枕頭,給自己營造一個有人陪的假象。

他每天數着秒等待窗戶裏照進的第一縷晨光,只要天一亮,外面的世界就會豐富起來,車鳴聲、叫賣聲、鄰居家小孩的哭鬧聲、狗叫聲……聲音越雜亂,他就越覺得安全,只有不害怕了他才能睡着。

可這天早上臨睡着的時候,他被忽如其來的一聲異響給驚醒了,這沉悶的響聲仿佛給熱鬧的生活摁下了暫停鍵,周遭頃刻間變得死一樣寂靜。

不安與恐懼再次席卷而來,他抱着枕頭瑟瑟發抖,就在他的神經快要崩斷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這一聲徹底将他岌岌可危的幼小世界震塌。

有人跳樓了!

有人跳樓了!

有人跳樓了!

……

項尋猛地睜開眼,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把被子都抱在了身前,原本有些熱的後背又空又冷。

就如同昨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地睡着了一樣,此刻莫名其妙地無法忍受身下的這張床,他翻身而起,逃也似的去了衛生間。

用冷水洗了幾把臉,又把頭發都打濕了,他撐着水池子站了好一會兒,才在冷水的刺激下逐漸平息。

出來時剛好項晚進門,她來送早飯的,也帶了粥,項尋一看見粥就難以避免地想起了昨晚上,他跟駱寒因為一碗粥記上的那筆糊塗朋友賬。

“哥,誰送的粥啊?”項晚發現了駱寒送的粥,打開保溫壺看了看,“嚯,還挺香,比我買的香多了,還有溫度呢。”

項尋搓搓鼻子,說:“朋友送的。”

“朋友?”項晚看着她哥樂,“哥,你難道不知道這年頭但凡籠統歸為朋友的關系通常都不是那麽回事嗎?”

項尋:“……”

項晚又接茬給了她哥一刀,“尤其是不能跟親人講的。”

項尋:“……”

“寒哥就說寒哥呗,跟我還藏着掖着,我又不會賣了你們。”項晚那腦袋瓜稍微一想就猜到了,“人家寒哥昨天忙前忙後的,還不配有個名字?”

“……那是因為你太八卦,煩人知道嗎?”項尋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提駱寒的名字,“朋友”倆字順着嘴就說了。

最終,他将這歸咎于他妹太八卦,他不想說出駱寒的名字完了再跟她解釋一通。

項晚“哦”了一聲,“我是八卦,那我怎麽不八卦你跟窦樂呢?”

世上為什麽會有妹妹這種生物!

項尋還沒能從“因為駱寒走了而産生了空虛感從而做了一場噩夢”的泥沼中掙紮出來,又被他倒黴妹妹兜頭一悶棍,簡直要招架不住,只好使用暴力把項晚趕出了病房。

人是趕走了,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當初他能無所謂地跟窦樂交代了他跟駱寒的床友關系,而現在不想跟項晚坦白,并不只是因為他妹八卦。

他跟駱寒之間,原本可以單純地歸結為炮友變朋友,卻因為摻雜了一碗粥,還有半夜安睡之後變得有些複雜。

那碗粥結結實實戳了他的心窩,讓駱寒在他心裏的位置變得比普通朋友厚重一點,可又沒到窦樂那種随時可以開玩笑互損的程度,所以他倆之間的朋友關系才難以歸類。

歸不了類那就先這樣吧,年齡帶給項尋最大的財富就是心越來越寬,管他什麽朋友呢,反正就是朋友。

随後他去辦了出院手續,昨天是駱寒給交的住院費,裏面還有幾千塊的押金,項尋連同各種費用一起轉給了駱寒。

對方好像很閑,馬上回複了消息。

駱三三:出院了?

項尋看着他的名字樂,他大號怎麽起這麽個傻逼名?

項尋:出了。

項尋:保溫壺改天給你。

駱三三:不用,你留着吧,回家注意休息,別吃太多。

項尋:嗯。

想了想他又回了一條:謝謝。

駱三三:客氣。

比起跟駱寒面對面聊天,他更喜歡跟對方發消息,駱寒發消息的風格言簡意赅深得他心,少了他那雙不是勾得人心裏癢就是牙癢的眼睛盯着,簡直太舒服。

項尋伸手打了輛車,車上閑着沒事翻了翻駱寒的朋友圈,意外地發現,這位看起來挺酷的大明星私下竟然挺萌,朋友圈裏分享了各種養龜日常。

他養了一只大墨龜,黑黢黢的跟黑蛋兒有一拼,但比黑蛋兒酷多了,又酷又萌,挺招人喜歡。項尋不知不覺看了一路,再擡眼的時候已經到了項家所在的胡同口。

項老頭住在一大雜院裏,出租車開不進去,項尋就在胡同口下了車,一路七拐八拐地溜達着,一邊跟認識的大爺大媽小商小販聊天寒暄。

在這裏住了十來年,沒有不認識他的,當年他就是暈倒在胡同口的小雜貨鋪外,才被項老頭撿到的。他就像個偶然闖入胡同大家庭裏的小可憐,所有人都把他當自己孩子疼,小時候在胡同裏走一圈基本就能填飽肚子,誰見了他都會往他手裏塞點東西。

那會兒項尋不大愛說話,只會硬生生地說句謝謝,人家也不跟他計較,摸着他的頭,說他會有後福。

項尋的後福暫時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裏茍着,但胡同裏的這些善意可都得了回報,長大後的項尋從大家日積月累的善意中脫胎換骨,大變活人,跟誰都能聊得起勁,每次回來都得拉一車的好東西挨家分,以至于大家雖然經常對大嗓門愛吹牛下棋總耍賴皮的項老頭吐不出好話,卻不得不承認他挺會教孩子。

今天胡同裏的棋攤早早散了,因為是正月十五,家家都要準備大菜招待兒子姑娘媳婦女婿,全都挨家跟竈臺較勁,鄰裏間你跟我借根蔥,我跟你借瓣蒜,你家燒肉了我來嘗一口,我這炸了魚你也來品品,一派和樂的生活氣息。

以前項尋拍過一個胡同系列,就是在這裏拍的,拿了大獎,獎金他一分沒留,拿出來各家平分,從這之後胡同裏的人見了誰都得吹一吹他們家有個著名大攝影師。

一進家門項尋就吆喝:“老項,給我留肉了嗎?”

結果招來了人狗齊吼。

“快快給我買瓶醋去兒子!”

“汪汪——!”

項尋愣是從自家狗兒子這叫喚聲裏聽出了“重見天日”般的喜悅,以及“飽受壓迫”的委屈。

項家的四合院裏沒有別的住戶,所以整個小院都歸項老頭支配,項尋一進家門就看見院子上空扯了幾根繩,而黑蛋兒同志此時就在這幾根繩之間來回溜達。

項老頭是個能走一步絕不走兩步的懶蛋,遛狗對他來說是人生第一大酷刑,于是想了這麽個辦法,讓黑蛋兒自己遛自己。

項尋一邊同情一邊樂,順手給了黑蛋兒一嘴零食,摸摸頭再給它解開繩,黑蛋兒委屈得都沒狗樣了,撲在它爸身上嗷嗷的。

他沖廚房裏的項天問說:“看把我兒子憋屈的,你也忒懶了。”

“放屁!罵誰孫子是狗呢!”項天問在鍋碗瓢盆協奏曲裏吼了一嗓,“快去給老子買醋,等着糖醋排骨呢。”

這老頭每次做飯都得缺點啥,然後支配倆兄妹出去緊急買,項尋深知他的尿性,剛才在胡同口買齊了各種調味料。

項尋把一袋調味料從廚房窗戶裏遞給項老頭,“就知道你得來這個,所有調料我都買了,夠你做滿漢全席了。”

“嘿!還是我兒子懂事,比項晚那個好吃懶做的死丫頭靠譜多了。”

項天問從不委屈自己這張嘴,哪怕兒子姑娘不在家也天天大魚大肉,一個人過得極其滋潤。他倒刺了四菜一湯,沒一會兒就上了桌。

“項晚說你住院了,什麽毛病啊?”項天問坐在小飯桌前,才有空打量項尋兩眼,一臉嫌棄,“啧,瘦得跟什麽似的,鬧饑荒那會兒我也沒跟你似的。”

“沒事,胃抽筋了。”項尋餓了好幾天,這會兒也不委屈自己了,拿起筷子就吃肉。

“嗐,胃抽筋住什麽院啊,我還當你折騰出大毛病了。”項天問心一寬,連吃了兩大塊肉,“項晚說你錄節目去了,這是準備進軍影視圈了?”

項天問對影視圈從來沒好話,也不希望項尋進那個圈子,這話帶着點質問的意思。

項尋想起馬薔的話,有心從老頭嘴裏套一套話,故意說:“進也不是不行,來錢快……”

哪知這話還沒等說完,項天問就火了,筷子狠狠砸在桌上,瞪着項尋怒道:“錢是你爹啊,上輩子沒見過錢啊,不知道名利迷人眼嗎,那些人的名利都怎麽來的,都他娘賣了良心來的,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非要重蹈……”

話音到這戛然而止,父子倆都愣了片刻。

項尋的臉上濺了幾滴肉湯,撲鼻的香味恍然将他帶回了那個冬天,他餓倒在胡同口,全身的感官都變得僵硬,唯一的一點感知就是鼻息間一縷不知道誰家傳出來的肉香,勾魂攝魄一樣将他的靈魂定在人世。

如果不是他自己誤打誤撞闖入了這個胡同,被項老頭撿了,他此刻肯定會以為項老頭跟他那個英年早死的媽是認識的。

項天問可能懊惱自己失言了,十分不耐煩地撿起筷子,繼續吃飯,“吃完趕緊帶着你兒子滾蛋,以後你要是成了名賺了大錢,可千萬別衣錦還鄉,老子不稀罕。”

他這個惱羞成怒的樣子,讓項尋又否定了剛才的結論,馬薔說項老頭以前拍過電影,如果是真的,那按照年紀來推斷,老頭或許認識他早死的媽。

所以,項老頭很可能一直知道他的故事。

但項尋沒繼續問,他甚至有點後悔今天的試探,人跟人之間糊塗點好,反正連他自己也不在意了,問清楚了幹嘛呢,所以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距離下次拍攝還有小半個月,項尋在家狠狠休息了幾天,每天吃吃睡睡遛遛兒子,臉上總算有了點肉。

這天半夜,窦樂忽然來電,興奮地張口就是一句“寶貝”,“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親親親親親,通網了嗎最近,咱們節目的宣傳片爆了,播出方給咱增加了預算!”

項尋還真沒通網,自從他的大號開始瘋狂漲粉後,他就懶得刷微博了,“是麽,我看看。”

熱搜現在還挂着《旅人》定檔的消息,網友對宣傳片的反響超出意料的好,都迫不及待想看正片。讨論最多的是節目的拍攝質量,都說網播綜藝的質量已經直逼紀錄片了,拍攝的每一幀都是藝術。

網上傳播率最高的就是星空那一段,只剪輯了一兩秒的畫面,就被各種截圖當壁紙,有些個營銷號紛紛開始普及南十字星的傳說,網友們制作了各種動圖表情包,說什麽擁有它你就可以脫單。

有駱寒背影的那一段還沒播,估計到時候播了大家會更狂熱。

這些正面反饋對項尋來說都沒什麽,他的團隊用心拍了,效果本來就不差,宣傳片剪輯的又是最好的畫面,放在一起的确會給人視覺震撼,但節目好不好還得看內容。

讓他比較開心的是增加了預算,這絕對是一檔節目的福音,有了錢就可以買更高端的器材,拍起來就更有激情,節目質量就更有保證。

第一期裏用的器材基本是項尋自帶的,因為這節目初期策劃得很小衆,沒什麽人贊助,所以很窮,如果不是播出方強烈要求請大腕,窦樂根本不會請溫石淩還有駱寒那樣高片酬明星。請明星花了錢,器材方面就更加克扣了,買也買不起那麽高端的。

這下給了資金,項尋一點沒客氣,當場列出了器材單子,窦樂大手一揮:買!

進組前兩天,項尋去了一趟攝影酒吧,據說是有個不錯的展,他閑着也是閑着,于是過去放松一下。展确實還行,他因此又結識了幾個不錯的年輕攝影師。

看完了展項尋去吧臺喝酒,意外的,他遇上了上次搭讪他的那個男人。

“好巧,項老師。”這男人一點不見外地坐在他旁邊喝酒,“我猜你這幾天會過來。”

項尋原本輕飄飄的眼神頃刻淩厲起來,他側着臉斜睨對方,“呦,知道得不少啊,打聽我呢?”

錄節目的事,項尋沒跟外人透露過,連酒吧老板都不知道他幹嘛去了,這人竟然知道。

男人笑了笑,把一張名片遞給他,“我看了節目,你拍攝的水準超出了我的意料。”

項尋垂眸看了眼名片上的字,十分不感興趣地輕笑一聲,“對不起,我不想聊。”

男人似乎意料到他會這樣說,倒也不慌,慢條斯理地說:“我覺得你會跟我聊的。”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天寫得匆忙,沒交代清楚,今天基本重新寫了。

下章放寒崽粗來見媳婦~

感謝“”的營養液!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