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尺素寄相思(捉蟲) 她待王真是一片真……

春城最熱鬧的時候不是白天, 反而是晚上。

老城區的盛春街延續了幾十年的煙火氣,天剛擦黑就有攤位從頭擺到尾,露天席地地擺着些桌子和簡易馬紮, 冷食熱炒, 燒烤麻辣燙應有盡有。

來來往往的人潮将着街道擠得更顯狹窄,街頭還有弄了個音響, 架着麥克風唱歌彈吉他的歌手。

魏昭靈仍然不适應這種嘈雜的熱鬧,就好像在望仙鎮上的那一天一樣, 可偏偏, 總有這樣一個人要拽着他的衣袖, 走進這樣的煙火喧嚣裏。

她應該是最喜歡這樣的地方, 除了在望仙鎮上時,她因為下巴脫臼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街上的那些小吃, 後來在榕城的夜市上,她就像今夜這樣從頭吃到尾。

魏昭靈靜默地看她蹲在用充氣水池邊,小心翼翼地用小網兜去舀水裏游來游去的金魚。

她試了好幾次, 才終于舀起來一只小金魚,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驚喜, 偏頭望他, “魏昭靈, 你看我……”

話還沒說完, 她就被晃動的魚尾濺了一臉的水珠, “撲通”一聲響起來, 她下意識地回頭, 發現自己舀起來的金魚已經自己跳回水裏了。

她擦了把臉,幹脆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也來玩一下啊。”

魏昭靈垂眼看見她正仰面望他, 她前額的劉海都已經被水珠浸濕了些,她像是絲毫覺察不到他的不耐,捏着他的衣袖不撒手。

“快點啊魏昭靈,就是這只!”她還認得出從她的網兜上逃走的那只顏色金紅的小金魚。

像個小孩子被激起了莫名的勝負欲。

魏昭靈覺得好笑,到底還是蹲下身去,伸手接過了她手裏的網兜,可當他平靜地盯着那水波裏的一只只金魚時,她卻忽然握住他的手。

溫熱的觸感令魏昭靈脊背稍僵,他一時怔忡,便任由她牽引着他拿着網兜的那只手往右邊移動了些,“你別認錯了啊,它在這兒呢!”

她毫無所覺,滿心滿眼都只有那只“漏網之魚”。

魏昭靈垂眼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順勢将網兜下移,沉入水波裏,轉眼就帶起了那只金魚。

他的動作一氣呵成,十分迅速。

楚沅看到他網兜上的金魚還愣了一下,然後她誠心實意地朝他豎起大拇指。

提着金魚袋離開盛春街,楚沅又在附近的電玩城裏玩了一通,魏昭靈就提着金魚坐在那兒冷冷淡淡地看她。

她什麽都玩,什麽都嘗試,還會時不時地回頭看他,看他還在那兒,就朝他招招手笑得燦爛,轉頭又去玩別的。

也許是這夜的風有點冷,魏昭靈又忽然開始咳嗽,楚沅停下來,看見他的臉色好像又蒼白了幾分,她想起自己拉着他在盛春街玩了那麽久,也吹了不少冷風,她不禁有些赧然,“今天就到這裏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

緊接着,她又把手裏的金魚袋遞給他,“這個是你抓到的,你就帶回去吧,地宮裏除了李叔那只小黃狗,也沒什麽小動物了。”

她朝他笑,“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兒了,謝謝你願意和我來。”

這兩年她沒什麽朋友,沒什麽人和她來往,也當然不會有人會像今天晚上這樣和她一起來這裏玩,以至于春城好多的地方在她的記憶裏逐漸變得陌生起來。

可她今晚真的很開心,就算他好像什麽也沒做,甚至不肯吃她遞過來的東西,不肯陪她玩,但他坐在那兒,她回頭看見了,也還是覺得很開心。

所以她總回頭看他。

此刻魏昭靈靜默無聲地打量眼前的她,明明她常是會笑的,有時真心,有時假意,或有敷衍,或是嘲諷,可今夜,她卻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誠。

他險些忘了,即便她已經見過那麽多的風雨,身上也承擔了比常人還要沉重的東西,但她也到底還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姑娘。

她如此樂觀的心态,也替她保留了一份簡單的天真。

“走吧。”

他淡色的唇輕啓,只簡短一句,随後便繞過她,率先往前走去。

在無人的舊巷裏,淡金色的光幕憑空顯現,楚沅看着他邁開雙腿将要走進去,她忽然喊他,“魏昭靈。”

他聞聲回頭,正見她朝他招手,“晚安!”

又是那樣一張笑臉,他眼睫微動,清冷的眼眸裏也許沾染了這昏暗長巷裏幾寸燈火的光,泛起些細微的波瀾。

他側過臉,垂下眼睫,走入了光幕裏。

彼時李綏真已守在金殿中許久,或是聽見殿中垂挂的銅鏡碎片搖晃碰撞出的聲音,他一擡首,便見魏昭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立在了殿中。

他摘下帽子,烏黑如緞的長發已經有些淩亂,他擡首在銅鏡的碎片裏看到了自己的臉。

今夜他好像做了很多沒有什麽意義的事,也包括他提在手中的這只金魚。

他眉宇微蹙,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恍惑。

“王,您這是……”李綏真上前行了禮,又看見他手裏提着一只金魚,便小心地開口。

魏昭靈仿佛才回過神一般,他伸手将那金魚交給李綏真,語氣平淡,“去将它安置了。”

李綏真接過來,他眼珠轉了轉便福至心靈,“是楚姑娘送的吧?這魚傳尺素……她待王還真是一片真心啊!”

魚傳尺素?

魏昭靈有一瞬怔忡。

“王請安心,臣這便将其好好安置!”

說罷,他便轉身告退。

偌大的金殿寂靜下來,魏昭靈回過神來,那張面容上添了些倦怠,他掀了簾子走進內殿裏,脫下外套,又漫不經心地用手指一顆一顆地去解襯衣的扣子。

衣襟漸開時便露出他精致白皙的鎖骨,魏昭靈輕聲咳嗽着将襯衣脫下來,烏濃的長發半遮住了他後背線條流暢的脊骨。

他的腰身清瘦卻柔韌,腹部肌肉的線條輪廓分明,那樣脆弱蒼白的肌膚在一剎被顏色暗紅的錦緞衣袍遮掩大半。

他再掀簾走出內殿,去了設在偏殿的浴房。

浴桶裏的熱煙缭繞蔓延,他端坐其間,長發大半都已經被水打濕,側臉還沾染了些水珠。

或是忽然想起李綏真的那句“魚傳尺素”,魏昭靈慢慢睜開一雙清冷的鳳眼。

難道她真的是故意為之?

——

榕城皇宮勉政殿內。

“陛下,當夜不但是鐘裕德被殺,明義村裏的人幾乎也都死絕了,從山上逃出來的那些女人裏有幾個鬧得很兇,現在媒體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輿論已經進一步發酵。”戴着金絲眼鏡,穿着一身雙排扣西裝制服的闫文清禀報道。

長長的烏木漆金書案後,立着一個年輕男人,他手裏握着一支毛筆,随意地落筆便是潇灑落拓的幾筆。

他的長相看似溫文秀致,骨相每一分都生得恰到好處,天生一雙溫潤笑眼,周身都像是浸潤着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書卷氣。

彼時他握着筆的動作未停,墨色一筆又一筆在雪白的宣紙鋪開,“鐘家行事向來不知收斂,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也算是那老家夥自己嫌命長。”

“好好安頓那些女人小孩,盡可能給予多的安撫,”

話到此處,他筆尖稍頓,擡眼看向闫文清,“朕記得,鐘裕德還有一個女兒?”

“是,那鐘氏女名為鐘雪曦,是韓松大兒子韓振的妻子。”闫文清恭敬道。

鄭玄離應了一聲,“那便提她上來做鐘家的家主吧。”

“八戶族如今只剩四戶,”他随手将毛筆扔進筆洗裏,看着那墨色在水裏渲染散開,“文清,這個人是想将八戶族趕盡殺絕啊。”

“你說,到底是什麽人,才會這麽想要置八戶族于死地?”他坐下來,又端了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陛下,臣覺得,很有可能是當初與八戶族一同守陵的那些夜闌守陵人的後人。”闫文清推了推眼鏡,說道。

當初守仙澤山夜闌王陵的,并不是宣國派遣的八戶族,而是被魏昭靈初登王位時便脫了奴籍的十二個人。

後來宣國皇室先祖派人上山斬殺他們,有九個人都死在了宣國士兵的刀下,卻仍有三個人從此逃脫,下落不明。

如果他們三個人當時還活着,也很有可能延續了各自的血脈。

只是這時間已經過去了千年之久,闫文清也并不敢确定,他們究竟是否還記得這段累世的仇怨。

但如果不是他們的後人,那麽整個宣國,又有誰真的敢對八戶族動手?

“還有一種可能,”

鄭玄離聽罷,眉眼間仍帶着淺淡的笑意,“也許死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夜闌王魏昭靈,真的複活了。”

闫文清聞聲擡頭,看向書案後那位年輕的皇帝,他稍怔了怔,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陛下,恕臣直言,這死而複生之事,原本就缥缈未知,何況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那位夜闌王……他真有複生的可能嗎?”

“你不信啊?”

鄭玄離的語氣輕飄飄的,他說話的語速也一直都是這樣輕緩從容,“朕也不信。”

“可我鄭氏先祖用八戶族守仙澤山守了這千年光景,這早已成了刻在鄭家祖訓上的規矩,朕又怎麽能壞了這規矩?”

“傳聞不是說,魇生花可使仙澤山王陵裏埋葬的所有生靈一夜複生嗎?那朕一定要看一看這魇生花,到底有沒有那樣的威力。”

“可陛下,我們又該怎麽去找這魇生花?”

在闫文清看來,這傳聞中的魇生花就同夜闌王死将複生的谕示一般,神秘缥缈。

鄭玄離微微一笑,他垂下眼睛,目光落在擺在書案上,“也許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那灑金的宣紙上赫然只有兩個字

——“楚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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