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靜聽樓外雨 我是在誇你,吹彩虹屁
餘家人哪有玩蛇的, 這莊園裏每日也都有人打掃,當然不可能藏着什麽蛇蟲鼠蟻的,但前日阿箬上餘家來了, 這竹葉青不用問, 必是阿箬那丫頭的。
但紮祁當着楚沅的面,也沒多提什麽阿箬, 只是命人将樓裏仔細地打掃了一遍。
“阿箬,這是在餘家, 不是在外頭, 那楚沅是光明正大進餘家來的客人, 你放蛇過去是什麽意思?”
少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紮祁看着她的後背,臉色并不算好。
“你說我是什麽意思?”
阿箬并沒有轉身, 聲音聽着也不鹹不淡的。
“我警告你最好別輕舉妄動,你要是壞了老太爺的事,可就沒命活了。”紮祁一向是肅冷的, 但說到這兒,他的語氣卻又緩和了一些, “阿箬, 你以為老太爺會怕你這麽個小姑娘?你以為你握着餘家的把柄, 可他如果想要你的命, 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你別看老太爺現在對你禮遇有加, 那是因為他還指着你好好地做二爺的新妻, 你若是再擺譜拿喬, 他可是會不耐煩的。”
“紮祁,那餘甘塵比你都大十幾二十歲呢,”阿箬仍枕着那軟枕, 側躺在床上背對着他,說着又笑一聲,“我以為至少你是不會像他們一樣逼我的。”
紮祁有一瞬怔忡,他看那少女終于從床上坐起來,轉頭看向他,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竟有點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紮祁是個孤兒,尚在襁褓中時便被丢棄在川藏公路上,碰巧餘老太爺從錦州回來,在路上看到了他,并發現他有異能,便将他撿了回來撫養。
而阿箬十一歲時沒了父親,她父親是餘家的內客,而她又在異能上頗有天資,所以這些年來,她的一切全有餘家資助。
紮祁和阿箬算是搭檔,這些年也幫餘老太爺做了不少事情,對紮祁來說,他在餘家從來也沒有多少說得上話的人,而阿箬同他一起做事五年,在他心裏她便早如妹妹一般,她性子古怪難馴,這些年做的所有出格的事兒都是紮祁幫忙遮掩的。
“紮祁,這麽多年來我惹了很多事,那餘家主不讓我殺的人我也殺了很多,你明明每次都幫了我,為什麽這一回,你卻不幫我了?”阿箬站起來,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去,仰頭看着他。
他是藏族人的長相,骨相都生得十分硬朗深刻,皮膚也是黝黑的,身形高大得很,只是一副嗓子大約是兒時便在那公路上被高原的風吹壞了,所以總是粗粝難聽的,“阿箬,這是老太爺的意思,他一定要這麽做,那我也沒有資格阻止。”
他都算不上是餘家的養子,又怎麽能夠在老太爺面前多嘴呢?當然這麽多年來,他也習慣了只聽從命令,從來不會過問老太爺的事。
“你們都在逼我,那怎麽不去逼你們二爺呢?他念念不忘他的前妻,你就聽話地把她接來了,你們餘家是想怎麽樣啊?要我嫁給他,又要替他養着他那位前妻?”阿箬到底還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半點藏不住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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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喜惡都表現得十分極端,她向來都是這樣不服管的,即便餘家對她家有些恩德,但她自認這幾年自己為餘家做了太多的事,她又為什麽一定要用自己去還?
“阿箬,老太爺做的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違抗,你受了餘家的恩惠,就該還給他。”紮祁避開她的目光,聲音仍舊粗犷。
“你自己不覺得離譜嗎紮祁?你以為這是哪兒?這不是宣國,是在華國,那餘紹弘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要我一個未成年嫁人?你又算是怎麽回事?餘家養大你,就還真的把你養成了一條聽話的狗?”阿箬忍不住笑起來。
“老太爺也不是要你現在就嫁,是先同你訂下來,等你二十歲之後再說。”紮祁分毫沒将她的話放在心裏,面上也并沒有什麽生氣的情緒表露。
他也再沒有要跟阿箬繼續說下去的耐心,轉身便要走,才到門口,他又腳步一頓,卻沒回頭,只是說,“阿箬,你和我一樣,很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我們不一樣,”
阿箬卻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你是餘家的狗,我可不是。”
紮祁沒再說話,徑自邁出門檻。
——
萬籁俱寂的夜,所有的聲音都仿佛在這重重木樓裏消止,所有的門窗都關嚴實之後,屋子裏沒有開燈,楚沅操控着白竹笛吊墜,才見那幽綠的光猶如鬼火一般燒在吊墜的尾端,她拿在手裏一時間便像點了根煙似的。
只是那火光剎那即逝,楚沅坐在床上還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也沒聽到什麽聲響,她不由疑惑,難道這東西壞了?
她試圖再次操控吊墜,卻忽然被一只手準确地握住了手腕,那人的手指冰冰涼涼的,楚沅吓了個激靈,但聞到幽冷的香味,她又試探着開口:“魏昭靈?”
她刻意把聲音放得很低,像是湊在人耳畔說悄悄話的音量。
“嗯。”他也輕輕地應她。
白竹笛吊墜不能隔空讓另一個人過來,是魏昭靈用了些手段将那吊墜跟他的龍镯之間産生了些維系,所以才有了這麽個效用。
楚沅聽見他的聲音就松了口氣,然後她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床上拉。
餘家的院子都是古色古香的,房間裏的陳設也是一樣,連這床都是雕花四柱床,楚沅在黑暗裏摸着把那有些厚度的幔帳解開遮下來,才從自己的衣兜裏摸出來一顆渾圓的珠子。
那珠子在夜裏散出柔亮的瑩光,終于照見這被幔帳遮掩掩飾的床榻內部,也照見了魏昭靈那張無暇的臉。
他垂眼瞥着她手裏的那顆珠子,便也想起來,那應該是李綏真擅作主張讓人替她換上喜服,與他成婚的那日,從殷紅幔帳上頭落入她懷裏的那顆。
“幸虧我出門的時候把這顆珠子翻出來了,現在還真派上用場了。”楚沅沒注意他的神情,只捧着那顆珠子,有些得意。
她的聲音還是壓得很小聲,為了讓他聽清她說話,她還往他面前湊了湊,又把自己兜裏的地圖拿出來給他,“這是阿箬畫的地圖,她說王雨娴就關在餘家的二爺餘甘塵住的卓雲院裏。”
魏昭靈将地圖展開看了幾眼,卻道,“即便我們知道卓雲院的所在,也不能貿然前去,這餘家的每一座樓都設有複雜的機關,說是鐵網也不為過,若是一步走錯,可就什麽也查不出了。”
“再者,”
魏昭靈雙指捏着那張地圖,唇畔笑意極淡,“這地圖到底準不準确,也很難說。”
“你是說阿箬她很有可能诓騙我們?”楚沅問。
魏昭靈搖頭,“她便是想,也得先看看自己有幾條命夠活,只是她也不過才來餘家,她又不是餘家人,這些年她替餘家做事,也知道了他們不少的陰私,餘家又豈會不留個心眼防着她?畢竟餘家百年的家底可都在這兒,他們怎麽會讓一個外人輕易知道這家宅裏的事?”
這地圖是阿箬畫的,但她只是畫出了部分的院落分布,可再往裏的,她去不得也看不到,那不見世面多少年的餘家二爺餘甘塵到底有沒有住在卓雲院裏,她怕是也并不确定。
“這也是他們世家裏的事,趙松庭不會坐視不管,”
魏昭靈伸手摸了摸楚沅的頭發,“先等着吧,等明日趙憑風他們上門之後,我們再做打算。”
“我聽鄭靈隽說了,跟趙憑風一起來的,還有之前跟我一起測試異能的那些世家裏的少年少女,這樣也挺好的,看起來還真像是來參觀拜訪的。”
楚沅一手撐着下巴,“可我看餘紹弘那老頭心思缜密得很,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趙松庭能做趙家的家主,定然有其過人之處,想來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差錯,”魏昭靈靠在床柱上,那明珠瑩潤的華光照得他面容冷淡,楚沅見他微微一笑,又聽他道:“再不濟,我便索性将餘家人都殺了就是。”
人死了,那藏在這家宅裏再多的陰私也終将徹底暴露出來,又何苦費力,一定要去尋求一個答案。
“可餘家知道結界後面的另一個世界,也知道你,要是你真那麽做,他們肯定狗急跳牆,把這些事都捅給世家。”楚沅的腦子一下轉過彎來,“世家要是發現這些,難保不會惹出更大的亂子來。”
關于結界,關于另外一面的世界,終歸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這才算是個麻煩事。”魏昭靈輕輕颔首,神情極淡。
他一定要親自來處理這件事,是因為餘家知道夜闌和他的存在,也是因為他們在世紀大廈設局,害楚沅被鄭玄離生擒折磨。
魏昭靈大約是又想起那夜在祭月臺上看見楚沅那雙血肉模糊的腿,一時間他那張蒼白的面容便顯得有些陰晴不定,眸底透着陰郁的冷。
這樁事,可從未因鄭玄離的死而結束,
每一個參與者,都該死。
他忽而想到了什麽,眉眼彎起來,楚沅只見他手指間流火乍現,好似凝結成一行字跡,又在他手指往前一推的瞬間,便消散無痕。
“你這是在幹嘛?”楚沅好奇地問。
“那阿箬說餘甘塵被關了十八年,王雨娴離開餘家也正好十八年,他之前未必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如今王雨娴即便是在他的院子裏,但我估計那餘紹弘也根本不會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所以誰殺了他女兒,還要個人去告訴他才好。”
魏昭靈剛剛就是在催動阿箬身上那枚銅鎖裏附着的術法。
“你知道?”楚沅驚詫地看着他。
魏昭靈搖頭,“不,但只要讓他知道是他們餘家人做的,便足夠了。”
“那可有好戲看了。”
楚沅聽說那餘甘塵到現在也沒有再娶,所以膝下也并沒有什麽兒子女兒,只有一個程佳意,他卻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楚沅想起程佳意,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到現在也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程佳意居然會是餘家二爺的女兒,可她卻好像并沒有繼承任何異能。
“夜深了,你休息吧。”
楚沅神思還飄忽着,卻聽魏昭靈忽然說道,她回過神便見他已經伸手過來,要去握她脖頸間挂着的那枚白竹笛吊墜,她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手,“你還要回去嗎?”
“我覺得餘家的樓門裏就跟鬼屋似的,我一個人待着可能會睡不着,怪滲人的。”楚沅真誠地建議道:“你別走了吧?”
她也沒等他回答,直接鑽進他懷裏去,她手裏還捧着那顆珠子,她仰頭看見他被光照亮的半張臉,她不由地感嘆:“其實要是真有鬼能長成你這個樣子,我也就不怕了。”
魏昭靈卻還記得當初在仙澤山地宮裏,她戰戰兢兢地掏出一把黃符紙往他身上貼的狼狽模樣,于是他不由輕笑一聲,語氣意味不明,“是嗎?”
“……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容易把天聊死。”
楚沅可能也想起來自己最窘迫的那些事,她把珠子擱下,伸手去捧他的臉,“我是在隐晦地誇你,吹彩虹屁,你怎麽還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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