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冷戰

這道聖旨,是将葉鸾認做了荊南王的義女,因“譽重椒闱，懿範性成”等葉鸾自己都沒發現的美好品德，被指給傅明夏，一月後成婚。其實王爺大婚的禮儀很繁瑣，光兩家的庚帖往來，都得有一年的時間。旦葉鸾顯然等不到那個時候,她總不能大腹便便地去當新嫁娘。

葉鸾跪着接旨,摸了摸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微笑：這個王妃的名號，是她未出生的孩子帶給她的。

她因起身的動作略有踉跄,被傅明夏扶住。寬大的袖擺下，他的手穩穩地牽着她的手，無人察覺。葉鸾側目，見他面色平靜地和宣旨內侍說話，心像是被什麽輕輕一抽，又酸又麻。

當葉鸾站在傅明夏身邊，當她和他一起迎接內侍的時候，葉鸾知道：就算是為了她的孩子健康長大，她也得把她和傅明夏的關系長長久久地保持下去。王爺的第一個孩子，一定會成為所有人的焦點。若她以後不是王妃了，若他又有別的孩子，葉鸾不難想到自己這個孩子慘淡的命運。

想到這些的時候，葉鸾沒有煩惱，反而有許多輕松。木已成舟，太好了，她完全不需要糾結了。路只剩下一條了，條條方向都指明，她得和傅明夏好好的。

傅明夏感覺到葉鸾的手在他手掌中輕輕顫抖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回頭，疑問地看她。

葉鸾低頭笑，“我在想，要和你做一輩子夫妻，不要分開。”

傅明夏眉目略僵硬，他頓了好久，才轉開目光。又過了好久，他才輕輕回應了她一聲。他說，“當然，你和孩子，都是我的。有我在，誰也不會傷害你們。”葉鸾看到他那個肅穆到像決定人生大事一樣的表情，愉悅從心裏頭冒尖開花：傅明夏，別人能不能傷害我我不在乎，只要你不要傷害我就好。

葉鸾畢竟是從鄉野來的小丫頭，她以為聖旨已經下了，成為王妃已成定局，她只用等着一個月就好了。但第二天，女官們從皇宮裏來到王府，站到她面前時，條條框框羅列出來，葉鸾才察覺，成為王妃不是她以為的那麽簡單的事情。

為首女官面無表情，“夫人，你的禮數很成問題，從現在開始應該加緊訓練，不然一個月後，你會給王爺丢臉的。”

葉鸾臉紅，“好。”她之前也就是學着一般的禮數而已，再說是在傅明夏自己的王府，她也自在些。後來她得到內院的大權後，更是沒有人指責她如何不好。但現在被宮裏女官不客氣地指出，葉鸾才心虛。

女官又列了長長一單子給她，“我們是皇後娘娘派給夫人的，這些日子，由我們訓練夫人的儀态。這是我們每天的行程安排，夫人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合适的。”

葉鸾有些不自在地拿過單子，低頭快速看了眼，閉上眼後，嘆口氣，才重新睜開眼。果然如她所料，這上面的字她認識得并不多，想看懂這份單子，她是不夠資格的。葉鸾只好道，“……我想，應該沒問題。”皇後娘娘為她安排的時間，不至于讓她下不了臺。

女官也不在意她有沒有看，接着往下說，“我們剛才來府上見夫人的時候，發現夫人仍和王爺睡在一起，這是不對的。”

葉鸾疑惑，“哪裏不對？”

女官不可思議看她一眼，後想起她只是個鄉下丫頭，不知道這些也正常，雖如此，心裏還是鄙視這個女人。借着美貌勾搭王爺，又因為王爺的特殊情況，借着懷孕得到了王妃的名號……這樣的女人，真是不配當王妃。女官答，“夫人既然懷孕了，為了子嗣安全，應該和王爺分房睡。另外，夫人既然是未來的王妃娘娘，也該知道王妃都做些什麽，在這個時候，當夫人懷孕時，不應該天天纏着王爺，而是應該為王爺納妾，使夫人懷孕期間，王爺身邊能有貼心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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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鸾看到了對方眼底對自己的輕視，但她并不在意。只是對方話語中的內容，讓她心裏怔了怔。

她想到昨晚才和傅明夏說的，“陛下送來的那些美人，在府上又沒用，你還讓人家都受傷了……你能不能把她們給陛下送回去呢？”

傅明夏當時回答，“能。”

但現在——葉鸾心裏難受，她得在懷孕期間，給傅明夏找暖床的女人？

葉鸾垂了眼，“王爺不喜歡旁的女人伺候。”

雖然葉鸾說的是實話，但女官們顯然認為這是葉鸾腰霸占王爺，心裏對她更不喜了。女官嚴厲道，“夫人，你得為子嗣着想！王爺身邊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你若不能大度，即使成了王妃，日後也少不了被責難。我們此行，都是為了夫人您好。”

葉鸾沉默，“好吧，我跟夫君商量一下。”

女官們又說了其他的注意事項，但葉鸾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等一會兒，喜鵲進屋來跟她說，王爺已經招待完了宮中來客，說如果沒事的話，請這些女官們先回去，明日再開始對葉鸾的訓練。

女官無異議，葉鸾也無異議。葉鸾在前面走出去，女官們跟在後頭。她出了內室，看到傅明夏坐在外間長案後，手撐着頭，一臉不耐地聽着內侍的喋喋不休。

看到衆女出來了，內侍為自己的話作了總結，“……所以，為了王妃和子嗣着想，這些女子，王爺要留在王府中嗎？”

葉鸾走到他身邊，伸手替他揉他的額角。她知道傅明夏精神很容易緊張，看到他手撐着頭，就知道他又在難受了。感覺到少女溫涼的手放在太陽穴處，傅明夏一直突突直跳的神經，才稍微緩和下。他看她一眼，葉鸾對他笑。

葉鸾看內侍仍畢恭畢敬等在那裏，就問，“什麽女子要留在王府？”

傅明夏漫不經心道，“就是之前陛下送來的那些美人，你不是說讓我把她們送回去嗎？剛才就是在說這事。”

女官看到兩方在說同一件事，就直直盯着葉鸾，暗示她得說點什麽。

葉鸾放在他額角的手停了下，故作不在意問道，“你決定留下她們？”

“嗯，”傅明夏依然答得随意，“陛下都說了，為了你和孩子，她們留下來也不錯。”

葉鸾手輕輕顫了下，目中有些不相信，她低頭看着他。他怎麽能這樣說？！他不是昨天才說要對她好的嗎，今天就要那些女人暖床？她葉鸾的話，在他心裏一點痕跡都沒有嗎？

葉鸾突地松開手，轉身就走。

傅明夏反應多快啊，她一轉身，他就伸手擒住了她手腕，站起身，“你去哪兒？”

葉鸾冷聲，“去随便走走，想一些事情。”

傅明夏聽到她這樣冷硬的聲音，他按着她的手腕，也遭到她的掙紮。傅明夏強硬地擡起少女的下巴，她美眸盈光，微白的小臉板着。看到她這樣的神色，傅明夏的臉也慢慢冷了下來。他認為自己對她和顏悅色，之前也沒有任何征兆，葉鸾憑什麽對自己擺臉色？情緒中的暴躁成分，又在蘇醒。

可是他時時刻刻記着，葉鸾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不能被他吓着。

傅明夏緩緩放開了手，葉鸾立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女官在一旁道，“王爺，王妃這樣是不對的……”

“閉嘴！”傅明夏一聲厲喝，陰鸷森然，那惡狠狠的目光投過來，即刻把女官們吓得閉嘴，不再說話。

那晚，葉鸾是獨自入睡的。她本來賭氣，不想等傅明夏回來，就早早熄了燈。可半夜醒來，身子本能地往旁邊挪，卻什麽也沒碰到，她一下子就醒了。月光清輝下，葉鸾盯着床邊空無一人的位置，說不出的委屈湧上心頭，淚水啪嗒啪嗒掉落。

雖然心中明白，傅明夏可能根本不理解她在生氣什麽，或者他根本和她說的不是一個話題。但這種因懷孕而帶來的情緒問題，讓她難以控制。葉鸾本不是喜歡哭的人，可這一晚，她卻哭了半宿，才糊裏糊塗地睡着。

而同一夜，傅明夏則在書房，端着女官專門列出來的注意事項，正在認真研究。他習慣把一切事情演練自然，習慣讓一切都成竹在胸。葉鸾懷孕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大事。傅明夏對待大事的态度，認真得如同他對待每一場戰争一樣——因為稍有不妥就會有無辜者犧牲，傅明夏倒不是同情那些小兵，他只是認為保護好每個人，是他身為大将軍的責任；若有不當，是對他能力的侮辱。

所以他還是不知道葉鸾在傷心。

在傅明夏看來，葉鸾應該過得很好。那麽多丫鬟十二個時辰圍着她轉，他還為她從宮裏請了女官來教她禮儀，府上的大夫也時時準備着……傅明夏根本不覺得，葉鸾會有絲毫不好。

接下來幾天，他也沒時間見到她。葉鸾在學規矩呢，他要去練兵，完全不同的生活步驟，讓他們雖然在同一個王府裏，但真的是不刻意的話，根本見不到面。

等傅明夏反應過來不對勁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天。因為葉鸾之前總找着奇怪的理由來找他，可這幾天，傅明夏發覺自己竟然沒見過葉鸾！他皺了眉，神思微有些恍惚：當葉鸾不找他的時候，他就見不到她了。這說明……她之前确實是有意地經常來和他說話？

傅明夏總是嫌她煩，可當她不煩他的時候，他還不會遲鈍到極點。

他做了什麽，讓葉鸾生氣了？

傅明夏茫然，他不知道。他恍惚記得自己幾天前似乎和葉鸾最後相處的不太愉快？她都沒跟他道歉！

傅明夏當機立斷，召來大夫，問葉鸾這幾日的情況。大夫支支吾吾，在王爺的壓力下，才說出夫人這幾天食宿不好，精神也不妥。

“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夫人說不用跟王爺說。”大夫垂着頭，其實葉鸾說不用跟傅明夏講，他還很高興的，他很怕面對王爺啊。老大夫覺得自己很可憐，之前在王府呆了快十年，都沒他什麽事，他就是個擺設。老大夫認為，天下再沒有比在王爺府上當值最舒服的事了。可現在他則在淚流滿面：王爺是不生病，可未來王妃在安胎啊！那個小姑娘可是很重要的人！有個差池什麽的，他擔當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