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反跟蹤是技術活

徐北起了個大早。

他其實不想起這麽早,就算昨晚上他定下了計劃今天要離開這裏,可也不必在窗戶上結的冰花都還沒被太陽曬化的時候就起來,他自打小學畢業之後就沒起過這麽早。

他是被胳膊的酸疼弄醒的,後半夜他和小狼以相依為命的姿勢摟在一起睡到現在沒動過,胳膊被小狼壓得又酸又脹。

“一會出去一定找個菜市給你稱稱體重,”徐北把小狼往被子外面推,“出去,壓斷你爹的胳膊了。”

小狼跳下床,抖了抖毛,前腿繃後腿也繃地翹着屁股伸了個懶腰,然後拱開後門,躍上後院的牆,一路小跑轉到前院。

“狼糊糊同學我跟你說,”徐北打開門,看着在前院木栅欄上認真地啃着磨牙的小狼,“一會我們就出關,我找不到東西捆你,你老實點跟着我,別吓着人,你懂不懂,薩摩長不出你這麽大的個兒,大白熊的毛又比你長得多,你最好給我裝得像條大白熊串兒……”

小狼沒顧得上看徐北,它隔着栅欄把頭伸了出去,想縮回來的時候卻發現腦袋卡在兩根栅欄中出不來了,急得直哼哼。

“我操啊,你真的是狼嗎?”徐北都快氣笑了,走過去扳着栅欄把小狼的腦袋推回來,“真他媽丢人,就你這操性,我當初要沒把你帶回來,你死十回都算少了。”

沿着這房子門前的小路一直走,大約半小時就能看到城市的邊緣。徐北什麽也沒帶,也沒什麽可帶,他把沒吃完的巧克力塞到口袋裏就出發了。一路上羅裏羅嗦地提醒小狼要裝得像一只狗,小狼也許是聽懂了,始終老老實實地跟在徐北腳邊。

徐北慢悠悠地走着,沒有回過頭。他知道有人跟着,他別的本事沒有,聽力卻一流,那種幾乎細不可聞的腳步聲從他離開小屋開始就一直跟在他身後。

其實就算他是個聾子,也能猜到班大同的人肯定會盯着他。

但他并不擔心,這人也就是跟着他,要動手早動手了。他唯一有點煩躁的是該怎麽脫身,如果是他一個人,怎麽着都能想出辦法來,可現在身邊跟着這麽個引人注目的東西,別說是班大同的手下,就是個高度近視的人也能一眼把他倆從人堆裏拎出來。

半個小多時之後徐北和小狼站在了大路邊上,一輛開往市區的私營中巴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喲,這麽大的狗可不行啊,會咬人吧!”售票員從窗口探出頭來喊了一聲。

“不咬人,一樣買票。”徐北在售票員還沒拿定主意之前迅速跳上了車,小狼緊跟在他後面也跳了上去,一上車就很不老實地東聞西看,吓得過道兩邊的乘客一陣躲閃,徐北給了它一腳它才靜了下來。

“哎喲。”售票員有點害怕地盯着小狼,這車上什麽雞鴨兔子的都拉過,連豬都上來過,但這麽大的狗還是頭一回見到。

徐北沒多說話,順着座位中的通道往後排走,售票員猶猶豫豫地跟在後面準備收錢。

車開動的時候徐北沒站穩,身體一歪撞到了旁邊坐着的一個男人身上,他扶着椅背對這個頭發梳得溜光正對他怒目而視的男人說了句不好意思,手揣回口袋裏。

口袋裏多了個錢包,他捏了捏,還不錯,有點貨。

徐北在最後一排沒人的位子上坐下,小狼老實地趴到過道上,又往徐北的腳邊蹭了蹭,閉上了眼睛。

售票員跟着過來收錢,他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抽了一張遞過去,順便掃了一眼放在裏面的錢,估計有三四千。售票員轉身離開之後他把錢拿出來塞進口袋裏,開了窗戶把錢包扔出了窗外。

徐北選擇了在離市中心有一段距離的大學城附近下車,這裏人流量不是很大,小狼的出現不會吸引太多目光,而一路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跟着他的人開着一輛車,這裏小街小巷很多,随便鑽幾條就有機會甩掉身後的尾巴。

但他沒急着行動,帶着小狼在街上慢慢轉着。

小狼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有點一驚一乍,時不時地被商店放在門口的音箱發出的聲音吓得一蹦,汽車喇叭響一聲它也蹦,在徐北的腿上來回撞着。

“你鎮定點行不行,”徐北有點無奈地到路邊買了兩個肉夾馍,蹲在馬路牙子上跟小狼一塊吃,小聲教育它,“你這樣子搞得我很像帶着條大土狗第一次進城的老鄉你知道不?”

小狼沒看他,低頭吃着他手上的肉夾馍,一個馍兩三口下去就沒了,它意猶未盡地把徐北手上的油花都舔得幹幹淨淨,沖着徐北打了個嗝。

徐北太久沒有好好吃飯,這馍吃了不到一半他胃就有點不舒服,把剩下的都給了小狼。

他用餘光看了看離他50米左右的那輛車,車上的人倒是很敬業,早飯都沒吃一直跟到現在,估計午飯也沒得吃了,他要是繼續轉下去,說不定能把車上的人餓死。

街對面有家移動的營業廳,徐北摸摸小狼的頭:“兒子,一會我要進去辦點事,你能不能保證在門口老實呆着?”

小狼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又低頭在他手上聞開了。

“我給你再買一個吧,但你得乖乖等我,聽到了沒?你要再敢亂跑,老子發誓再也不找你。”徐北揪着小狼的耳朵看着它的眼睛,強迫小狼看清他臉上嚴肅的表情。

小狼叼着一個肉夾馍跟在徐北身後過了街,徐北把它帶到營業廳外的一棵樹下:“就在這吃,我馬上出來。”

小狼在樹坑邊坐下,看上去挺消停,徐北一步三回頭地進了營業廳。

他在話費查詢的機子上調出了舊手機號上幾個月的通話清單,他要找麻三兒。

其實麻三兒的號碼挺有特點,一串8,一看就是個暴發戶專用號,可徐北無論如何也記不住。

把幾個眼下就要用的號都記在了新手機上,徐北沒多耽誤,出了營業廳。小狼已經吃完了,正站在樹下臉沖着街看車,腦袋跟着開過來的車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耳朵立得筆直,一副如臨大敵的警惕模樣。

徐北看着好笑,悄悄走過去想踢它一腳,可沒想到腿剛踢出去,小狼頭也沒回就閃開了,徐北沒站穩,差點摔一跤,扶着樹看了小狼好半天。

“哎呀,糊糊你牛逼啊,”徐北挺驚訝,指着小狼,“你讓你爹很沒面子,站好了讓我踢一腳。”

小狼轉過身看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擡着後爪在腦袋上撓了撓,一臉莫名其妙。徐北走過去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腳,這才心滿意足地一揮手,走。

徐北帶着小狼沿着小街一路往前,看上去沒什麽目标,途中進了三次商店,第一次是服裝店,給自己買了身衣服,第二次進了個箱包店,買了個最大號的拉杆箱,第三次進了超市買了一條煙和幾袋酒心巧克力,然後站在路邊給麻三兒打了個電話。

“三兒,你二十分鐘之內給我送張身份證到大學城。”

“小北哥?你沒事吧,”麻三兒對于徐北會打來電話感到萬分驚訝,“要什麽名字?”

“班大同。”

“小北哥你這不是耍我呢嘛,我要給你做了,我明天就得死大街上……”

“那你廢什麽話,我什麽時候用過別的名字。”

“我馬上到,你在前門還是後門?”

“前門。”

麻三從出租車上一下來首先看到的就是徐北腳邊蹲着的小狼,他愣了一下,猶豫着不敢靠近,離着十來米沖徐北喊:“我靠,小北哥,你居然還有閑情養個巨型犬啊!”

“不咬人,快他媽過來。”徐北有點不耐煩,麻三兒不是個靠得住的人,他不想跟他多扯。

麻三兒壯着膽走了過來,從兜裏掏出個信封遞給徐北:“你現在在哪落腳呢,還缺什麽不,我幫你弄。”

“以前你去過的,廣安路那個招待所。”徐北準備掏錢。

“別啊,”麻三兒一把按住徐北的手,“咱倆誰跟誰啊,你現在肯定手頭緊,這就當小弟幫忙了。”

徐北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跟他客氣,把手從兜裏拿了出來:“那行,我晚點再聯系你。”

徐北着看麻三兒消失在路盡頭,眼角餘光掃到跟他的車正緩緩地往這邊靠過來,他活動了一下胳膊,原地蹦了蹦:“兒子,一會咱倆不散步了,咱倆得跑一段,你跟着我。”

也沒等小狼表示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徐北突然一拎箱子,扭頭就往身後的小巷子裏竄了進去。小狼愣了一下,跳起來跟在他後面,幾步就追上了他,并且很嚣張地跑到了徐北前頭。

“操,你知道路啊,滾後邊去。”徐北罵了一句,他的腿雖說沒大礙了,可猛地這麽跑起來,還是有點夠嗆,抽着疼。

徐北從小就沒在學校老實呆過幾天,他上學的時間大部分都在街上閑逛,對于大學城這片東拐西彎的小街小巷可以說是相當熟悉。

帶着小狼跑了十幾分鐘之後,他在一條沒什麽人的小巷子裏停了下來,把箱子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了箱子上,喘得跟拉風箱似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狼似乎跑得意猶未盡,這會正圍着徐北轉圈,看那氣定神閑的鳥樣,完全沒有奔跑過的痕跡。

“你他媽的不愧是只狼……爹服了你了,你好歹……也裝一下讓老子平衡點啊……”徐北喘了半天,慢慢從箱子上站起來,在地上把箱子放平,打開了蓋子,“兒子,委屈你一下了,進去。”

小狼呆呆地看着巨大的箱子,半天沒動。

“進去,”徐北伸手抓着小狼的前腿往箱子裏拉,小狼被吓了一跳,驚恐萬狀地往回縮,徐北有點着急,但又怕驚了小狼,只得松開它,“爹求你了,快點進去,就一小會,很快就放你出來。”

小狼擡了前爪,往箱子裏點了點,又縮了回去。

“繼續,別怕,你最牛逼了對不對。”徐北很有耐心地蹲下來,鼓勵小狼,他也是沒招了,小狼現在個頭太大,勁也足得很,要強行塞進箱子裏去完全不可能,只能跟逗小孩兒似地哄着。

徐北從口袋裏摸了塊巧克力出來,剝了放到小狼鼻子下邊:“酒心的,聞聞,進去了就給你吃。”

小狼鼻翼忽扇了一陣,對箱子的恐懼終于敗在了食欲腳下,為了那塊巧克力,它跳進了箱子。

徐北把巧克力往它嘴裏一塞,趁小狼不注意,猛地一扳它的腿,把它推倒在了箱子裏。接着迅速地把箱子一蓋,一躍而起坐到箱子上,把拉鏈拉上,拍拍箱蓋,小聲說:“就一會,堅持,不許亂動,要不直接扔你進垃圾箱。”

麻三兒跟徐北見完面之後就順着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拐進百貨大樓之後才掏出了手機,撥了個號:“班爺,我剛見着徐北了,他帶了只大狗,住在廣安那家小旅店裏……證?沒沒,他沒找我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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