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何雲露入外門已經一年多,住處很好打聽,樂小義從南院出來,沿途問了幾個雜役,得知何雲露住在西院。

她于是直奔西院,正要再向西院守門雜役詢問何雲露的具體住處,便忽然被院門內沖出來一道人影撞了個滿懷,伴着一聲驚喜的輕呼:“樂小義!”

樂小義愣了愣,而後感受到身前懷抱熾烈柔軟,陌生的觸感和驟然接近的氣息令她無所适從,沒多想便驚慌地大退一步,拉開了與何雲露之間的距離,臉上也是未來得及掩飾的錯愕震驚。

何雲露剛擡起的胳膊僵在半空,五指微蜷,也意識到自己剛剛失态,遂改了即将環抱樂小義的動作,轉而抓住樂小義的衣袖,拽着她朝門外引,撇開視線不敢看她的眼睛,不容拒絕地開口:“去外面吧,我想和你聊聊。”

樂小義正有此意,她掃了一眼被何雲露緊拽的衣袖,眼底猶有疑惑,但何雲露沒有要松手的意思,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樂小義默了一瞬便妥協了,拉一拉衣袖而已,若幻千世界的經歷是真,那她與何雲露也算有過共患難的交情,當不必如此斤斤計較。

再者,若她猜測屬實,何雲露也才剛從幻千世界脫身,恐怕對先前的遭遇心有餘悸,如此一想,樂小義內心就釋然了。

她們走進樂小義之前練劍的那片樹林,此地少有人來,除了偶爾巡邏路過的弟子,平日裏大多時候都很安靜。四下空闊無人,私底下談話也不用擔心被人偷聽了去,何雲露松開樂小義的衣袖,眼裏的激動已平複了許多,回頭看着樂小義:“你的傷已經好了嗎?”

樂小義想問的正好也是這件事,她點點頭,複問:“你知道是誰救了我?”

“是懷法師姐。”何雲露立即給出回答,并向樂小義描述了一下那時她與懷法找到樂小義時的情形,刻意省略了自己請求懷法和哭鼻子的片段,最後做了一個總結,“懷法師姐給你服用了菩提禪宗的宗門秘藥涅槃丹,說這藥兇險,破後而立,九死一生。”

“之後沒等到你醒我們就各自回來了,我還以為……”她話說一半,眼眶倏然紅了,樂小義立即就猜到她沒說完的下半句,何雲露恐怕以為她撐不住就這樣死了。

樂小義心存感激,若不是何雲露和懷法找到了她,別說九死一生,她怕是百死無生,難怪方才何雲露見到她時那般驚喜。

“幸得懷法師姐相救,我已經沒事了。”連修為都突破了一大截,只是這話她不好開口。

何雲露吸了吸鼻子,壓下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哭腔,擠出一個笑容來,點頭道:“沒事就好。”

樂小義從何雲露所言确認了江州一行确有其事,有心與何雲露聊兩句浮屠宮,豈料這三個字像被下了禁制,即便到了嘴邊,也說不出口。

興許可以打亂字序,用藏頭詩或者別的什麽形式将它說出來,可這樣就難以交流,樂小義思量再三,只得作罷。

何雲露心情平複之後複稱兩句懷法師姐心善,便不知道再說什麽,樂小義在想旁的事情,她也跟着不吭聲,兩人面對面站着,卻誰也不說話,氣氛陷入短暫的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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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住在哪裏?”約莫數息時間過去,何雲露終于找到了話題,自樂小義入外門後,她屢次想找人詢問樂小義的去處,每每又覺難以開口。

樂小義的心思沉在浮屠宮的事上,聞言随口回答:“南院,南三閣。”

“南院?!”何雲露卻在聽到這兩個字的瞬間變了臉色,連聲音也拔高了幾度,一臉震驚,“你怎麽會被分到南院去?!”

“唔?”樂小義被何雲露突然擡高的聲音驚得回了神,她偏頭回想剛剛與何雲露的對話,忽而心中一動,追問:“南院怎麽了嗎?”

何雲露比她早一年進入外門,也許知道些有關南院如此異常的緣由。

見何雲露聽說她住在南院後臉上露出惶急慌張的神情,樂小義越發驚疑,但她面上不露聲色,只靜靜等着何雲露開口。

何雲露意識到自己失态,咬住牙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焦慮,讓自己稍稍冷靜一些,擰眉看着一臉懵懂的樂小義,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質詢她:“你沒聽說過南院的事情嗎?”

樂小義如實搖頭:“沒有。”

南院的雜役什麽都不肯說,被分到南院的新弟子也只有她一個,其他院落隔得遠,唯一與其他外門弟子有所交集的地方是宗務廳,樂小義來去匆匆,很少遇見認識的人。

再者,她自己也沒将此事太放在心上,故而好幾天過去了,她還是對南院一無所知。

何雲露收斂了臉上的焦慮,但眼睛裏仍流露出難掩的擔憂,她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像是在組織言語,樂小義也跟着沉默,認真等着何雲露的下文。

“我聽說,南院已經有五年沒有招收新弟子了。”何雲露将自己成為外門弟子後聽說的消息告訴樂小義,“因為五年前有三個分派到南院的小弟子,被南院的執事柳清風殺死了。”

“?!”樂小義兩眼一瞪,倒吸一口冷氣,她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個原因,難怪南院雜役誰也不敢開口告訴她真相。

她回想起柳清風面無表情的樣子,後者召樂小義去書房交代事情,也大多時候神色木然,似乎外界一切都幹擾不了他死寂平靜的心海。

這樣一個人,會無故殺死新入門的小弟子嗎?

樂小義心裏覺得不可思議,并非她不相信何雲露的話,只是感到疑惑,這件事背後會不會有什麽隐情或者誤會?

何雲露見樂小義陷入深思,面有疑慮,便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內容全部說了:“傳言五年前柳清風走火入魔,殺死了新入南院的三個弟子,宗門明面上沒有追究柳清風的過責,但柳清風被禁足于南院,從那之後,就沒有新弟子再入南院了。”

樂小義心裏疑惑極了,如果南院不再招收新弟子,那她是怎麽回事?

這種因由又不能直接詢問柳清風,樂小義有點愁,她莫不是入虎口了。

何雲露比她更着急,勸她說:“你不若向宗務廳申請調去其他院吧?”

樂小義聞言眼裏露出兩分無奈,搖頭道:“軒和長老親自将我分去南院,豈是說能調就調的?”

再說了,自樂小義入南院這些時日,柳清風待她還算平和,僅僅聽了些捕風捉影的言辭,不足以讓樂小義質疑柳清風的為人。

何雲露聞言也住了口,讓樂小義申請轉院看似能解決問題,實則為下下之策,得罪柳清風不說,還要帶上一個更琢磨不透的軒和。

樂小義抿唇笑了,反過來寬慰何雲露:“陳年舊事興許有什麽隐情也說不定,我與柳執事無冤無仇,近來也相安無事,不必憂心。”

何雲露還想再說什麽,但她不知道如何勸說,一時間也想不到對策,心情低落,卻只能勉強囑咐一句:“那你自己當心一些。”

樂小義應了好,看了眼天色,想着差不多該回去修煉了,便道:“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以後若有機會,再當面向懷法師姐道謝。”

何雲露唇齒微張,想問樂小義要不一起去宗務廳看看有什麽貢獻任務可做,臨到嘴邊又覺得唐突,遂猛地将嘴閉上,只悶悶地點了點頭:“好。”

樂小義面露疑惑,她一直捉摸不透何雲露對她的态度,尤其是近些日子,何雲露說話時總是生硬別扭,偶爾對她有幾分關切之意,在望江樓密道中時,明明對她信任依賴,此時似乎又莫名疏遠了。

她向何雲露告辭後走出一段路,邊走邊搖頭,她們一起經歷過幻千世界的苦難兇險,應當勉強能算得上是朋友了,便不再計較這些令人費解的小事了罷,興許何雲露性格就是如此,能和諧相處就行了,自不必在意那麽多。

回南院的路上,樂小義一直在思考,浮屠宮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天行者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抓走?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姬玉泫是否也是浮屠宮的門客?

樂小義越想越亂,毫無思緒,以後若再見姬玉泫,興許能問一問。

沉浸在思考中的樂小義沿路朝南院走,走着走着忽然聞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頓時大驚失色,眼神驀地一利,倏然擡頭朝味道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經過望江樓一行,她對這種味道格外敏感,這種濃度的血腥氣,絕不是一兩個人受傷流血那麽簡單。

瞬間,她就聯想到何雲露告訴她的事情,頓時頭皮發麻,但她理智地搖了搖頭,兀自在心中否定了柳清風再次殺人的可能,并哂然嘆息,何雲露一番話終究還是對她造成了一些影響。

她起擡頭,瞅見南院大門前站着的兩個臉色慘白的雜役,他們站在那兒,渾身抖個不停,可見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樂小義立即上前,問了其中一個看起來狀态稍微好一些的雜役:“發生什麽事兒了?”

她一出聲,那雜役瞳孔一縮,直被吓得後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态恐懼,一個勁搖頭,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樂小義心裏驚疑不定,但從雜役口中顯然問不出什麽了,她擰着眉走進南院,循着越來越濃郁地血腥氣朝柳清風所在的獨樓方向走去。

穿過一小片樹林,前邊視野驟然開闊,血腥氣也在此時濃郁到極致。

樂小義一怔,看着空地上小山一樣的龐然大物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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