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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一瞬間以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 她這幾天怎麽老是聽見“濟州”這兩個字?

短暫的疑惑之後,樂小義如遭雷劈,震驚地停下腳步。

濟州?

是姬玉泫要去的那個濟州嗎?

樂小義的嘴角不知不覺咧起來, 露出一個傻裏傻氣的笑臉。

“站在門口作甚?”柳清風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樂小義聞聲回神, 發現自己一只腳踩在門內, 另一只腳還落在外邊, 就着這個別扭的姿勢笑了好一會兒了。

柳清風漠然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疑惑, 似乎在認真思考,他新收的這個徒兒怕不是個傻子。

樂小義頓時尴尬不已,兩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 快步走進書房, 規規矩矩地侍立在旁。

柳清風示意她坐下,又助她行了一次脈, 樂小義感覺自己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應該再有一兩天就不用內服療傷的丹藥了。

“上次講學我所授劍氣的法門, 你掌握了多少?”收功後,柳清風問起樂小義修煉進展。

樂小義也不知道自己掌握的情況算是如何, 她仔細斟酌片刻,選擇了一個謙遜保守的回答:“粗通皮毛。”

事實上, 她已經不止一次在實戰中用出劍氣, 甚至在與姬玉泫一起身陷石俑陣的時候, 她一連九劍劈出九道劍氣,其威力甚至能抵脈元境修士一擊。

在她發現姬玉泫藏于她體內的鴻蒙劍心時,還曾借由鴻蒙劍心之力, 不用刀劍相助,在牆上留下一道劍痕。

雖然她至今還不明白鴻蒙劍心究竟是何神物,又有何用處,但姬玉泫既然将此物給她,于她當是無害,至于其效用以後再慢慢摸索不遲。

柳清風從她的言語中也無法判斷她所說的粗通皮毛的程度究竟是多少,于是擡了擡眼,對她道:“對我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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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平心靜氣,手掌壓住思泫劍的劍柄,眸心一凝,抽劍出鞘,一道劍氣憑空而現,須臾便至柳清風近前。

她知自己與柳清風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塹,全力出手也傷不了柳清風,故沒有留手。

柳清風晦暗的雙眼亮起一道精芒,随即掃袖拂去那一道初具雛形的劍氣,贊賞而欣慰地點頭:“不錯,區區半月又有精進,你悟性極佳,在同齡人中堪稱翹楚,的确是個練劍的好苗子。”

樂小義被誇得臉紅,從小到大,也只有姬千城會像這樣,以長輩的慈愛口吻贊賞她在修煉上的天賦。

她很久沒有聽見這樣的話語,以至于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以前她因傷滞留于樾清居外院做雜役時,時常會想,她努力修煉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保護姬玉泫,所以就算得不到別人的認可,只要她問心無愧,就能一往無前。

她也的确在這樣堅定的信念支撐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哪怕看不到半點希望,仍然努力奮進,不敢停歇。

但此時她忽然明白,原來那只是她不甘平庸卻也無法接受現實的困獸猶鬥,她想找到姬玉泫,只有提高修為這一條出路,所以她不敢放棄,可事實上,她內心深處也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

她與姬玉泫重逢,初時處處順從,不敢違逆姬玉泫的任何要求,故步自封,究其根因,也少不得有她因自身修為低微,與姬玉泫差距太大而産生自卑之心的原因在內。

她身世飄零,卻有一身藏而不顯的傲骨,與不輸于任何天之驕子的自尊心。

樂小義鼻頭泛酸,情緒來得突然,她猛地垂首,不想讓柳清風看見她臉上突然浮現的脆弱,啞着聲道:“謝師尊。”

柳清風轉頭看向窗外,給了樂小義偷偷擦幹眼淚整理情緒的機會,待樂小義重新擡首,柳清風忽然話鋒一轉:“雖然你天資出衆,但因傷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需比常人更加努力,萬不可有懈怠之心。”

樂小義感念于柳清風的體貼,心裏一暖,順從道:“是,弟子記下了。”

其實,樂小義二十三歲有體元境七層修為,在劍神宗衆多外門弟子之中,雖然不算出衆,但也處于中上游的水平,可若讓人知曉她一個月內從氣元境十二層跨升至體元境七層,恐怕她的名字一夜之間就能傳遍大江南北。

修為越高的人越不會咋咋呼呼,像柳清風軒和之流,見過不少因傷重緣故卡在瓶頸許多年,後來又巧遇機緣一步登天的修士,對樂小義的遭遇自然見怪不怪了。

那些喜歡七嘴八舌讨論別人閑話的人大都自己修為平平,或為末流,揣着些陰暗的心思,刻意去戳別人的痛處,好像這樣就能顯得高人一等似的,也仿佛自己的平庸落于旁人之口時能不那麽難堪。

好在知曉樂小義真實修為的人并不多,也沒有人閑着無事去查她一個無名小卒,修為越高提升越難,以後進境自然而然慢下來,也就沒有人會對她暴漲的修為産生懷疑之心了。

柳清風告訴樂小義,提升劍氣威力的關鍵不僅僅是修為的高低,還有意念之力,注意力越集中,施展招式時越專注,心無旁骛,其招式威力與其如臂指使的掌控之力自然而然會有長足提升。

樂小義于是詢問提升意念之力的法門,柳清風道:“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每日晨間至少打坐冥想兩個時辰,時日久了,自然能體會其中妙處。”樂小義虛心受教。

柳清風又讓她去院子裏練劍,樂小義挑了一套基礎連招,招式爛熟于心,她練得得心應手。

舞罷,樂小義抱劍而立,等候柳清風指點。

卻見柳清風面色嚴肅,眉心微微隆起一個“川”字。

樂小義心裏一咯噔,回想方才所行劍招,暗道,難道是她哪個招式不準?

柳清風搖了搖頭,嘆道:“可以看出你的劍練了很久,一招一式都非常精準,以前練劍之時是不是時時注意糾正招式的姿态動作,追求每個招式的準和穩都練到極致?”

這一番點評出乎樂小義的意料,她愣了愣,方道:“是,這樣做不對麽?”

回應她的是一聲冷哼:“錯!大錯特錯!”

樂小義微張着嘴,眼神有些無措。

柳清風沒有解釋究竟哪裏錯,而是抽出玄鐵劍,将樂小義方才舞的那套劍法重新走了一遍。

同樣的招式,沒動用體內真氣,但那劍在柳清風手中仿佛活了過來,多了一種樂小義無法言明的,玄而又玄的東西。

樂小義站在一旁,不錯眼地認真觀摩,心裏隐約覺得這種玄乎的感覺似曾相識。

最後一劍刺出,柳清風問她:“你我之劍,有何不同?”

樂小義腦中靈光一現。

她想起來在江州時,曾有幸一觀姬玉泫與陰兵帥動手,那時候姬玉泫的劍招與此時柳清風所舞之劍有同樣的感覺,她凝眉深思,找到一個合适的形容:

勢。

樂小義将自己的發現如實告訴柳清風。

“勢。”柳清風重複一遍她提到的這個字,唇角露出不明顯的笑容來,點頭贊嘆道,“的确是很切合的形容,那你可知,為何我舞劍有勢,而你則無?”

樂小義面露尴尬,心道:難道不是因為我修為低微,劍法不夠熟練所致。

柳清風眼神多毒辣,樂小義一垂眸,他就明白了這小弟子心裏偷偷不滿呢。

柳清風嚴肅的臉色松動一些,但語氣卻格外嚴厲:“不要動不動就以修為不足為自己開脫,雖然你的修為的确落下一些,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以你的天賦和悟性,不該是這個水平,你應該找找自己的原因。”

這一番話如當頭棒喝,令樂小義心驚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剛才她在她腦中一閃即逝的想法可不就是在推脫責任麽?

她自以為自己雖然修為不高,但勤修劍法,于同輩人中即便不是首屈一指,也該是佼佼之士,所以當柳清風在她最擅長的領域否定她,說她一直以來堅持的方向是在重複錯誤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感到不滿,并不願承認自己的不足。

她連仔細思量,比較自己的劍法與柳清風的劍法之間的區別和差距都沒做好,就先将問題産生的原因以修為不足推脫了責任,好像所有的不足只要修為提升了就能迎刃而解似的。

修為欠缺是因傷之故,也是梗在樂小義心裏的一道坎,如果她不能正視自己的問題,那麽就算修為提上去了,也會誤入歧途。

想通關節,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樂小義一陣後怕:“弟子知錯。”

她靜下心來,撇開主觀的私心,認真考慮柳清風先前指點她時說的那句話。

——一招一式都非常精準,以前練劍之時是不是時時注意糾正招式的姿态動作,追求每個招式的準和穩都練到極致?

問題應該就出在這裏,每個招式都過于精準。

樂小義陷入深思,仿佛入定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裏,視線落在空出。

柳清風沒有打擾她,任由她獨自思索。

方才柳清風行那一套劍招和姬玉泫同陰兵帥交手時的場景在樂小義腦中反複回放,從劍勢劍招之中捕捉那一絲隐約的感悟。

良久,樂小義眼中驟放精芒,有所明悟。

她意識到問題的産生與她自己多年來獨自修煉有關,她對劍法的理解基于小時候姬千城教導她們基礎劍招時一板一眼的規則。

沒有人提點她的劍法,她只能通過自己翻閱文書找尋方法,如盲人摸象,窺不見全貌,所以她的劍法若拆解開來,每一招都無可挑剔,但若連為一體,則欠缺火候。

用簡潔易懂的話來解釋,她的劍法好比照着劍譜死記硬背的産物,因日積月累的比劃而日漸熟練連貫,但因刻意追求每一招的精準,而丢失了連續起落的劍招本身的起承轉合,故練不出勢。

這與她的修為無關,是理解的偏差導致的結果。

但這并不是說她練了那麽久的劍是浪費時間,修煉過程中的感悟在許多其他方面同樣适用,她熟練掌握了每一個基礎的招式、動作,在清楚地意識到問題所在之後,不用再刻意糾正每一招的準度,進境只會越來越快。

更何況,她才剛入門,二十三歲的年紀,與神荒浮屠界中無數上千歲的大能相比,她的修煉生涯才剛剛開始。

樂小義突然挑起思泫劍,劍随心動,不刻意追求劍招的精準,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招一式地銜接與走勢上。

一劍,眼中無物,耳內四寂。

二劍,意空心明,靈臺清淨。

三劍,劍随心走,人劍歸一。

……

——锃。

劍刃所過之處,氣機所牽,落葉盤旋改道,及至最後一招,劍身微震,劍勢水到渠成。

樂小義保持最後一招持劍的姿勢,良久伫立,末了,眸心隐現了悟之色。

柳清風朝她颔首,眼中有笑:“不錯,悟了。”

樂小義聞聲回過神來,驚訝地發現除了自己此刻所站的位置,周遭矮樹上全是劍痕。

她将劍法融會貫通的同時,又在不覺間将劍氣融入招式之中,每一招都自然而然地揮出一道劍氣,将一本普通的劍法的威力拔升一個境界。

樂小義驚喜笑開,朝柳清風恭恭敬敬作了個長揖:“是師尊教的好。”

柳清風于是又幫樂小義糾正了幾個出招過程中習慣上的錯誤,樂小義受益匪淺,回南三閣後,晚上做夢都在練劍。

第二天早上,樂小義天不亮就醒了,遵照柳清風的囑咐打坐冥想,真氣行經脈絡,于體內運轉一個周天,體元境八層的穴竅忽然打開,內力灌入其中。

樂小義渾身一震,待波動的氣機平複後,她的氣息越發沉穩。

她睜開眼,不可置信地內視己身。

片刻後,樂小義兩眼彎彎,想到自己的修為一個月不到連升八層,她的嘴就忍不住朝耳根後邊咧。

等她笑夠了,心情平複下來,立即起身下床,将自己兩套衣服和為數不多的銀錢打成布包,提着劍跑到南院大門處等候柳清風。

守門的兩名雜役已經認識她了,見她來,都恭恭敬敬地向她問了安。

樂小義閑着沒事,與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她脾氣好,模樣又十分乖巧,即便是不熟識的人也願意與她說話,兩個雜役先還戰戰兢兢,但沒一會兒,話匣子就打開了,抱怨起在外院做雜役時的諸多苦楚。

樂小義樂呵呵地應着,不僅沒嘲笑他們,還安慰他們只要努力修煉,他們也能成為正式弟子。

約莫一炷香後,柳清風來了,與樂小義一般,手裏提着個小包裹。

兩個雜役臉色一變,立馬打住話頭,吓得退了好幾步,煞白着臉僵着身體站在門邊,不敢再與樂小義說話。

樂小義不多言了,朝柳清風抱拳道了聲“師尊”。

兩個守門雜役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樂小義暗自啧了聲,比起外界傳聞中的風言風語,她更願意相信軒和告訴她的往事真相以及她自己感受到的真實。

柳清風面無表情,鼻間輕輕哼了聲算作答複,樂小義習慣了他的冷臉,知他冷面之下行事頗有人情味,倒不覺得害怕。

樂小義跟在柳清風身側離開,不時扭頭向柳清風讨教,柳清風雖然冷着臉,但有問必有答,晨曦下師徒二人并肩而行,氣氛意外融洽。

兩名雜役彼此對視,眼中猶有餘悸之色。

若只柳清風一人前往濟州,一個來回也用不了一整日的時間,但帶上樂小義這個拖後腿的,速度自然大大放緩,他計劃步行前往,途中繼續指導樂小義修煉,所以提前了好幾日從劍神宗出發。

大禹王朝共有大大小小十四州,地域寬廣,水土富饒,幅員遼闊,劍神宗位處大禹王朝西南邊境,背靠龍吟山脈,山腳下與兩州交界,自東向西分別為岳州、桐州。

桐州往北為濟州,凡人車馬兩日可達。

柳清風攜樂小義趕赴濟州,于龍吟山脈中尋路,一日方可出山,途經桐州,需駐留桐州兩天一夜,預計到達濟州時,該是第三天正午。

想到姬玉泫過幾日也要去濟州,樂小義便心生雀躍,步履輕盈。

雖然不一定能見面,但不妨礙她因可能意外相見而歡喜。

山中寂靜,龍吟山脈中雖然兇險,但兇物有靈,懂得主動規避風險,它們能從柳清風身上感受到強大不可招惹的氣息,所以早早避開。

一路行來,柳清風不怎麽主動說話,只吩咐樂小義一句,讓她注意聽周遭的聲音,讓她從密密匝匝的雜音之中,辨識不同的蟲吟和鳥啼。

樂小義聽着這些聲音,像有拂塵掃過靈臺,将無形之中積壓在心間的疲憊一掃而空,心境也随之開闊。

當天夜裏,師徒二人露宿于龍吟山腳,樂小義躺在樹冠之中,柳清風于樹下打坐。

及至夜深萬籁俱寂之時,忽有一聲小兒啼哭穿林而過,樂小義猛地驚醒,一手按住腰側劍柄,神情警惕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月下只有重重樹影,并無活物夜行的痕跡。

“師尊。”她壓低了聲音喚柳清風。

柳清風仍閉目盤膝,對外界一切不為所動,回她:“下山前,為師如何教你?”

樂小義一怔,心下赧然,尴尬道:“閑事勿管,閑言勿聽。”

“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柳清風道。

樂小義不敢造次,于是重新躺好,把思泫劍抱在懷裏,閉目靜心,醞釀睡意。

不多時,又是一聲尖銳的哭喊,好像有孩童在山中迷路,聽得樂小義心慌意亂,輾轉反側,久不能眠。

結果,她一夜未睡,第二天醒來眼圈烏青,見柳清風睜眼了,忙不疊向他讨教:“師尊可知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

柳清風眼裏罕見地浮現無奈之色,想必昨夜若不是他坐鎮此地,樂小義一個人單槍匹馬,肯定要跑去一探究竟。

他淡淡地掃了樂小義一眼,古井無波地說道:“龍吟山脈中有一種走獸,其形若狐,詭詐奸邪,能拟小兒惶哭之聲吸引獵物,因之秉性,得狐嬰之名,單只狐嬰修為與體元境修士相若,但此獸乃群居之物,一旦身陷狐群,便是脈元境高手,也不一定能安然脫身。”

樂小義聽他說完,再回想昨夜聽見的小兒嚎哭,頓時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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