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此地距離躍龍灘有半日路程, 壽宴是從中午到晚上,他們不急着走,可以暫住兩日, 待壽宴當天再出發也不遲。

早膳後, 姬玉泫冷着臉回房間處理前幾天因趕路積攢的情報和宮中事務, 魔龍子見姬玉泫面色不善, 猜想可能是玄天宮遇到了什麽麻煩, 便沒主動湊上來觸她的黴頭。

姬玉泫一整天沒理樂小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只要擡頭和樂小義照面, 立即冷哼一聲将臉甩到一邊, 樂小義心虛,也不敢再惹她, 所以一整天下來,兩人幾乎沒有幾句對話。

而樂小義難得能時時見到姬玉泫, 哪怕不受待見,她的注意力也始終圍繞在姬玉泫身邊。

不時進書房給姬玉泫斟茶, 間或端兩碟茶點去。

上午姬玉泫在生氣,不愛搭理樂小義, 但樂小義送東西進去的時候, 還能收獲一個輕哼或者瞪眼。

過了晌午, 姬玉泫還是不理她,樂小義開始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她對氣氛的異常非常敏感,特別是關乎姬玉泫。

姬玉泫還是在書房處理宮務, 看起來和上午沒兩樣,但樂小義偷偷進去送茶點的時候發現她嘴角時不時翹起的笑意消失了。

房門輕輕一響,姬玉泫閃電般擡頭,面色嚴肅,眼神冷冽,仿佛會有什麽可憎之物出現在門前。

待看清來人是樂小義,她眼中如玄冰般透心的寒冷才消下去。

她想朝樂小義露出一個微笑以安撫後者無措的心情,奈何嘴角掀起的弧度過于勉強,嘴唇微不可查地顫了顫,最後,她一句話也沒說,放棄般低下頭繼續翻看手中的文書。

樂小義不知所措地站在門邊,進退兩難。

直覺告訴她,就在這段時間裏,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悄然發生了。

可她明明一整天都守在外面,只有幾個遞消息的侍從和灑掃的下人從書房外過,也沒有聽見門內有什麽異樣的動靜,究竟發生了什麽?

姬玉泫事務繁忙,一整天下來除了吃飯和必要的修煉時間外,幾乎沒離開過那張書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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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在書房門外候着,心裏想着等到了晚上,好好向小泫賠個罪,再問問她有什麽心事。

于是樂小義就在這種焦躁難安的心緒中等待天黑,晚間到了飯點,有府內丫鬟來請姬玉泫用膳,被姬玉泫以身體不适為由遣返。

不等樂小義問姬玉泫如何不适,姬玉泫便吩咐說:“如果有人來,就打發回去。”

語畢,姬玉泫又埋首于案前宮務,樂小義沒有開口的機會,只能退到書房外繼續待命。

樂小義聽見院外門響,立即循聲擡頭。

驟然對上一雙如墨般黑漆漆的眼眸,一顆心頓時惶急地跳了幾下。

樂小義面上不動聲色,故作從容地躬身,朝魔龍子行禮問安,心裏卻怦怦直跳,唯恐魔龍子認出她的身份。

可魔龍子怎麽會突然進院裏來?而且還沒有府內下人前來通傳。

魔龍子的視線自樂小義面上一掃而過,幽暗的雙眼看不到情緒起伏。

他與樂小義擦肩,站在書房門外,朝門內高聲道:“玉泫,府內下人備好了晚膳,我讓人給你送過來了。”

魔龍子直呼姬玉泫的名字,這讓樂小義心裏滑過隐晦的不适。

書房門向內拉開,姬玉泫目不斜視,臉上仍舊帶着禮貌而從容的微笑,朝魔龍子點頭:“有勞了。”遂側身讓魔龍子身後端着食盒的下人進屋。

魔龍子留下來用膳,房門未關,樂小義候在門邊,隐約能聽見門內兩人交談。

大抵都是些公事,但魔龍子間或能循着機會向姬玉泫噓寒問暖。

姬玉泫的興致不高,敷衍着應了幾句,随便吃了點東西,許是身體當真不适,她連應付魔龍子的耐心也所剩無幾,用過膳讓人撤了食盒,便端茶送客。

書房的燭火一直亮到月上中天,樂小義不時擡頭看一眼天色,又瞅瞅房中仍舊未息的燈火,心裏很不是滋味。

姬玉泫每次去劍神宗見她所耽擱的時間,是否都要在日後像這樣通宵達旦地補回來?

如果是這樣,她寧願姬玉泫好好休息,少來見她也行。

正想着,屋裏突然傳出一聲異響,動靜很大,像硯臺跌在地上的聲音。

樂小義心裏倏地漏跳一拍,毫不猶豫地推開房門沖進去,入目一地狼藉。

姬玉泫趴伏在書桌上,茶盞倒在手邊,留有餘溫的茶水将桌上堆疊的文書浸濕,而桌上的人已經失去意識。

變故來得突然,樂小義慌得手腳都在發顫,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反手扣上房門,大步朝姬玉泫奔過去。

姬玉泫雙眼緊閉,臉色煞白,嘴唇毫無血色,額頭也冷汗涔涔,像被夢魇着了似的,雙肩不住發顫,她手裏死死攥着一個繡嚢,牙關也用力咬緊,嘴角都見了血,還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樂小義摟住姬玉泫的肩膀,入手一片冰涼。

她将姬玉泫攬進懷裏,攔腰抱着她回到卧房,将其安置于床。

見姬玉泫還冷,又在姬玉泫身上蓋了兩床被褥。

她曾試圖去拿姬玉泫手裏那枚繡嚢,可姬玉泫不撒手,她便放棄了,只是隐約摸到繡嚢裏好像有個什麽小物件。

樂小義守在床邊,替姬玉泫把了脈,她曾在藥堂打雜,粗通醫理,可姬玉泫的脈象過于複雜,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只能探出姬玉泫體內氣機紊亂,心緒不寧,再多的她看不出來。

樂小義沒去找魔龍子,回想起晚間魔龍子突然上門的異常,她懷疑姬玉泫如此就是他在搗鬼,比起魔龍子,她更願意相信住在西廂的石剎。

思及此,樂小義起身準備去西廂,而昏迷中的姬玉泫卻忽然睜開眼,用力拽住她的衣袖:“別走。”

樂小義見姬玉泫醒了,繃緊的心弦稍松,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什麽,忙貼近床側,握住姬玉泫的手,與之十指相扣:“小泫,是我,我不走。”她故作鎮定的聲音顯得格外沙啞,不經意間微顫的語調還是洩露了她的慌張。

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好些話堵在她心裏,可她知道現在還不是問這些的時候。

樂小義深吸一口氣平複過于忐忑的心情,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倉皇:“小泫,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姬玉泫喉嚨顫了顫,吐出兩個字:“抱我。”

樂小義眼眶紅了,她極力忍住淚意,躺倒在姬玉泫身側,将姬玉泫攬進懷裏。

姬玉泫抓着她的衣襟,渾身不住哆嗦,竭力朝樂小義懷裏靠,後者于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樂小義快堅持不下去了,懷裏的人終于停止顫抖。

随即,樂小義便感覺胸口傳來隐約濕意,有溫熱的液體沿着她的衣襟滲進她的脖頸,姬玉泫在哭。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她心上撕扯,疼得樂小義快喘不過氣了。

“是不是魔龍子?他在你飯菜裏下毒?”樂小義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聲音可以如此怨毒。

姬玉泫在她懷裏搖了搖頭。

不是魔龍子?

“以前也常這樣嗎?”樂小義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突然浮現一個可怕的猜想,“下午就開始了?”

姬玉泫沒應聲,不點頭,也不搖頭。

樂小義死咬牙關,神情晦暗。

姬玉泫的反常是從用過午膳後開始的,興許下午樂小義進來看見她埋頭宮務的時候,她已經在沉默地忍耐痛苦了,只是為了不讓樂小義看出來,才故作冷淡的樣子。

樂小義心裏堵得難受,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令她像堕入黑暗的深淵。

她幫不上姬玉泫。

自重逢以來,總是姬玉泫在遷就她,制造相見的機會也好,開解她自卑的心緒也好,所有的一切,姬玉泫都站在前面,替她擋掉風風雨雨,她因此過得自在,卻忽略了姬玉泫為此付出了什麽。

姬玉泫,是玄天宮的少宮主,她身上有無數傷口,新的,舊的,數不勝數。

這些只是樂小義看得見的,還有許多她不曾親眼看見,也無從觸摸,卻實實在在刻印在姬玉泫身上的傷口。

此刻伏在她懷裏的姑娘,只比她大一歲。

看起來從容有度,進退自如,好像所有問題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從沒有什麽超出她的意料,也沒有什麽困境能使她駐足。

可她只是一個未滿二十四歲的姑娘,距離她的生辰還有一個多月。

那些外在的,處變不驚的從容和殺伐果決的殘忍都是她保護自己少受傷害的盔甲,她只有讓自己更強大,更肆意,更嚣張,才能不讓人窺見她變幻莫測的面具與滔天的權勢之下,傷痕累累卻依然純粹的自我。

樂小義鼻頭泛酸,雙目通紅,她摟緊姬玉泫,似要将姬玉泫揉進她的身體裏,但她又怕弄疼了懷裏的人,于是忍耐克制,但埋在姬玉泫發間的眼角卻偷偷湧出淚來。

她恨自己遲鈍,直到此時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姬玉泫并非堅不可摧的山岳,她有血有肉,受傷了會流血,生病了會難受。

許多事,姬玉泫也許不是不想和她分擔,只是因為她還需要時間成長,姬玉泫從不給她施加壓力,讓她以自己的節奏緩慢輕松地朝前走。

先前姬玉泫在她面前表現得越輕松,此刻她心裏就越痛。

如果她有能力保護姬玉泫,是不是就能讓姬玉泫少承受一些。

她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強大的實力,對力量的渴望在她心裏種下種子,肆意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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