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樂小義被邵煜突然擡高的聲音吼得兩只耳朵嗡嗡鳴響, 胸腹間的傷口給了寒氣可趁之機,血往外湧,風往裏灌, 伴随而來的是一陣陣劇烈的疼痛, 阻塞了她的呼吸。

她像涸澤的魚張開嘴喘息, 雙手下意識地抵住邵煜手中劍柄。

左詩萱驚怒之餘, 半點沒有留手, 一劍從背後刺穿了邵煜胸膛,用力将他從樂小義身前推開。

邵煜狼狽地跌在一旁,眼裏全是淚, 可他還在哈哈大笑, 瘋瘋癫癫的模樣讓人心裏升起一陣惡寒,膽戰心驚。

左詩萱顧不得他了, 她抽出樂小義胸口的劍,飛快封住傷口四周大穴。

她要速速帶樂小義回去。

可龍蚺已經彙聚過來, 它們移動的速度奇快無比,破出重圍需要時間。

這些惱人的異獸太多了, 左詩萱執劍在手,一邊護着樂小義, 一邊斬開洶湧而來的龍蚺。身陷奇險之境, 她獨自脫身尚還需要時間, 帶着樂小義更加寸步難行。

難道今天真的要栽在這裏?

左詩萱如一頭困獸,失去了一貫的從容和風雅,緊扣的牙關嘗到了鐵鏽的味道,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紅得滴血。

一頭脈元境的龍蚺張開血盆大口,血腥氣息撲面,左詩萱一劍刺出,穿喉而過,那龍蚺慘叫着跌入腳下泥潭,撲騰幾下漸漸沉沒,沒再起來。

心裏有個執念的聲音支撐着左詩萱堅持下去,再往前一點她們就能離開這裏。

越來越多的龍蚺将她們重重包圍,邵煜癫狂的大笑有如閻羅王的催命符。

可怕的氣息壓迫從天而降,左詩萱猛地擡頭,一頭骨元境的龍蚺由天際垂落,穿過重重樹影咆哮沖來,大張的血口中,森冷的獠牙和猩紅的蛇信清晰可見。

腥風将左詩萱籠罩,因脫力而顫抖的手已經沒有力氣舉劍,沒入蚺口前一剎,她将樂小義朝懷裏護了護,明知這樣做也無濟于事,卻是她在生死一線之際,下意識的舉動。

黑暗如夜幕般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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锃——

蚺口将閉的頃刻,左詩萱聽見一聲劍鳴,如錯覺似的轉瞬即逝。

下一刻,劇烈震顫襲來,左詩萱摟緊樂小義,後背撞上粘稠的蚺口內壁,黑暗中,天旋地轉的震蕩後,一切平息下來。

眼前出現一道天光,龍蚺巨大的頭顱被人從外面破開,左詩萱不可置信地睜眼,柳清風暴躁地撕開龍蚺的腦袋,将左詩萱和樂小義拎出來。

樂小義還吊着一口氣,但意識所剩無幾。

左詩萱似乎看見了柳清風額角暴跳的青筋,他先喂樂小義服下一枚丹藥,然後囑咐左詩萱:“看好她。”聲音冷得幾乎結冰。

不等左詩萱點頭,他已暴怒至極地原地消失了。

随後,左詩萱見識到了先天高手的威能。

一圈無形的氣浪穿過樹林,不僅震散了林間迷霧,更是摧毀了數不清的巨樹,飛速移動的龍蚺群在空中頓了頓,随即那一條條龍蚺竟像下雨似的從空中跌落,只一瞬間,密密麻麻的龍蚺數目就減少了将近七成。

左詩萱嘴唇一顫,震驚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所受的沖擊。

她不是沒見過先天高手出手,左氏也不乏先天強者,可如此近距離地窺見丹元境威能卻是第一次。

丹元境在她眼中已是無法反抗的強大存在,那在丹元境之上,魂元境、通穴境,甚至傳說中的涅槃境,又是怎樣的情形?

龍蚺被殺大半,餘下也大都受了傷,懾于柳清風身上可怕的氣息,不敢上前。

柳清風找到氣息奄奄的邵煜,拎着他的衣領将他提起來。

剛才還瘋瘋癫癫的男人此時驀地收了聲,看着柳清風冷肅的臉孔,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破碎而自嘲的冷笑。

“你來遲了。”他說,聲音低啞,像是碾碎了從喉嚨裏擠出來似的。

石質鱗甲還在擴散,已經漫上邵煜腰際。

“人死不能複生,明知是假,你為什麽還是執迷不悟?”柳清風漠然的眼瞳裏滿是失望,“我給過你很多機會。”

邵煜苦笑起來,蒼白的嘴唇溢出幹涉的嗬嗬聲:“季宗遠也已經死去很久了,柳清風,你放下了嗎?”

柳清風深淵般的眼眸幽寂地沉下去。

“但凡有一絲可能,讓他活過來,你會怎麽做?”邵煜嘴角勾起來,笑容還沒成型,淚水便從眼角滾滾湧出眼眶,“她是我的姐姐啊……”

不見棺材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

不計代價,不顧後果,只為一個虛無缥缈的可能。

那年,燒紅天空的大火與吹過小山村的風,帶走了他的少年意氣,和唯一一個與他相依為命的至親。

柳清風掀開倒塌的橫梁,從血肉模糊的女人懷裏救下他,将他帶到劍神宗,教他習武修煉,可他的人生早和姐姐一起埋進焦土,無法朝前走,也不想走。

淚眼朦胧的視線中,他看見一道倩麗身影朝他走來,她還是許多年前的樣子,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比他現在還小一些。

她不算漂亮,但他覺得她很好看。她的眉眼依然溫柔,仿佛下一瞬,她就會眯眼笑,左側嘴角下有個小小的梨渦。

她還會對他說:“等小煜長大了,如果有喜歡的女孩就帶回來,姐姐替你把把關。”

可他沒來得及長大,她也永遠看不到了。

“姐姐。”他喃喃喚道,瞳孔開始放大,體內生機飛速流逝。

為了啓動這個陣法,他付出一半壽元,左詩萱那一劍,耗損了另一半。

若柳清風執意要救他,他能繼續茍延殘喘,但那顆死去的心,已經救不活了。

柳清風将他放下來,回頭看着那道渾身罩在陰氣中的焦黑屍骨,沉寂的雙眼幽深暗淡。

他要找到引邵煜入歧途的人,這種利用摧毀希望産生的怨力構築法陣,以達成偷天換日之目的的行徑,比之直接殺人,更加天怒人怨,慘無人道!

究竟是誰在劍神宗裝神弄鬼?

那黝黑骸骨上釋放出的威壓足有髓元境,邵煜的姐姐生前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麽可能有這麽可怕的實力。

唯一的解釋是,邵煜傾盡一切“複活”的這個怪物根本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一個占據了邵煜姐姐骸骨的兇靈。

它的存在絕對不只是單單毀滅一個邵煜和被吞噬其間的許多祭品,必然還有其他未知的目的。

只是現在,柳清風顧慮不到那麽多,必須速戰速決,否則樂小義會有性命之憂。

他閉眼一嘆,劍氣橫空。

轟——

黑氣升上天空,緩緩消散。

柳清風将黑氣中遺留的骨簪放在邵煜胸口:“此事罷後,我會送你回鄉。”

邵煜半垂着眼,聞言唇角勾起一抹純粹天真的笑:“多謝。”

感謝你不計前嫌,圓我此生一場大夢。

邵煜死了,臨死前告訴柳清風複靈陣的陣眼所在,軒和派出的人馬前來接應,在沼澤地裏找到了裴昊北的屍體。

真兇告破,回程途中,左詩萱問柳清風:“五年前,那三名死在龍吟山脈中的弟子,是不是也是邵煜動的手?”

柳清風沒有回答,但左詩萱已經知道答案了。

柳清風那時候就已經知道兇手是誰,否則他不會主動去當那個替罪羊。

邵煜是他帶回劍神宗的,他當然期望邵煜能迷途知返,可惜邵煜執念太深,沉寂幾年後,竟然又變本加厲。

所以,只有柳清風能阻止邵煜,也只有柳清風,能讓他那顆執迷不悟的心有片刻愧疚。

樂小義傷勢過重,服過藥後足足睡了好幾天。

柳清風雖然是樂小義的師父,但畢竟是個男人,多有不便,于是左詩萱每日過來照看,何雲露聽說樂小義受傷,也主動請纓,偶爾給昏迷中的樂小義翻個身,喂個藥。

可是,直到樂小義的外傷好得差不多了,也沒見她醒過來。

何雲露了為此頗為憂慮,每天都去找柳清風。

“樂小義還沒醒過來,究竟怎麽回事?”何雲露愁眉不展,繞着柳清風走圈圈,“前輩您想想辦法呀。”

柳清風煩不勝煩,左詩萱也就罷了,怎麽何雲露每天也來他這兒晃七八遍?

何雲露不在西院好好待着,大有要在南院住下來的架勢,這段時間,她也看出來柳清風其實面冷心熱,不像以前那麽怕了,一有事就來央柳清風,柳清風真被這幾個女弟子煩得一個頭兩個大。

左詩萱也一臉憂色,瞅着柳清風欲言又止。

“別晃了!”柳清風冷聲哼道,“她脈象平穩,傷勢無礙,該醒就會醒的,急什麽!”

“前幾天您也是這麽說的。”何雲露止不住憂心,“可她都躺半個月了。”

“有事無事,我會不知道嗎?不要擔心,她這一躺大有玄機!”柳清風原不想多說,架不住左詩萱和何雲露輪番上陣,“你們兩個照顧她這麽長時間,都沒發現她與旁人不一樣嗎?”

何雲露一愣,左詩萱若有所思:“她的傷好像好得比較快。”

樂小義受了很重的劍傷,胸腹被一劍貫穿,可不到兩天傷口就長合了,五天內傷盡複,甚至連疤都沒留,可就是不醒過來。

“我這徒兒啊,福緣不淺。”柳清風飲了一口茶,意味深長地嘆道,“她就躺在那兒,可體內真氣自成周天,修為提升比她醒着還快。”

具體是什麽柳清風也沒說,但左詩萱兩人已經明白了。

何雲露聽柳清風說完,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臉色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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