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滿室寂靜。

屋外,墨藍的天空露出了一絲魚肚白,幾粒寒星嵌在遙遠的天幕上。

“你在這兒幹什麽?”

溫暖如春的室內,祁瑾然的聲音卻格外冰冷。

聞遠早料到了這個場面,半點不慌,厚着臉皮道:“我看丁赫挺累的,就想讓他休息一下——”

“我給他的時薪是五千,從走進這棟別墅開始算。你以為我花這麽多錢,是請他來休息的?”

聞遠一時噎住了,他臉頰微紅,抓着那塊毛巾,窘迫地出了卧室。

祁瑾然按鈴讓丁赫進來,丁赫幫他做了全身檢查,男人右腿的舊傷已經消炎了,體溫也降了下來,只是還有些低燒。

“祁先生,其實您沒必要那麽說聞先生……他昨晚在床邊守了您一夜,真的很用心。”

不用丁赫說,祁瑾然也知道。後半夜他燒得沒那麽厲害的時候,迷迷糊糊地醒過一次,就看到聞遠坐在床頭,腦袋一點一點的,嘴裏還碎碎念着什麽。

這家夥在夢裏大概也在吐槽他吧?

腦海裏這個想法一晃而過,随即胸口便湧起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明明那晚聞遠被他掐着脖子說了狠話,道歉短信他也一條沒回,為什麽這個愚蠢的家夥就是不會吸取教訓,還要靠近他呢?

祁瑾然看着窗外的高樹,正恍神時,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了悠揚的吉他聲。

丁赫也聽到了,他微微一笑,看着祁瑾然。

“祁先生,其實聽音樂也是一種緩解疼痛的辦法,要不——”

“很吵,不用。”

祁瑾然閉上眼,幹脆地拒絕了他。

丁赫無奈地撓了撓頭發,出了房間。

聞遠雖然一晚沒怎麽睡覺,卻精神得很。練完吉他,他去二樓閑置的廚房看了看,驚喜地發現他在家裏做烘焙用的那些材料全都送過來了。

葉女士果然還是靠譜。

有了趁手的工具和食材,聞遠就閑不住了,打算做一款歐包。熟練地準備工具,發面,灑酵母粉,反複揉面,看着光潔的面團在案板上成型,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占據了聞遠的心房。

烘焙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樂趣。看着烤箱裏的面團慢慢膨脹,變成金黃酥松的面包,聞遠格外有成就感。可惜他爸媽飲食傳統,吃不慣西點,他都沒有發揮的機會。現在到了祁家,他反而有空專注自己的愛好。

剛出爐的面包散發着誘人的香甜味道,丁赫在一樓都聞到了。看着薛蓉端着餐盤下來,他忍不住笑道:“薛姐,您什麽時候學會做西點了?”

“我又不會做,這都是小聞做的。我就沒見過這麽心靈手巧的男孩子。”

薛蓉對聞遠是贊不絕口。她笑容滿面,端着歐包和熱牛奶進了祁瑾然的卧室,把刀叉一一擺在床上的小餐桌上。

“少爺,早餐好了,是聞先生做的,您嘗嘗看?”

祁瑾然今天的狀态已經好了很多,只是臉色仍然蒼白。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黑眸淡漠地掀開,語調嫌棄。

“醜不拉幾的。”

陶瓷碟裏的歐包從外形看的确平平無奇,祁瑾然沒抱什麽期望地拿起來咬了一口,不知嘗到了什麽,他瞳孔微微放大。

溫熱酥脆的面□□裏竟然層層疊疊地鑲嵌着各種堅果,內心是濃郁酸甜的藍莓果醬,一口咬下去,滿嘴香甜,整個舌尖都為之戰栗。

祁瑾然對西點的口味格外挑剔,祁氏旗下所有頂奢酒店的下午茶他幾乎都嘗過,然而論面包的松軟程度,能比得上眼前這個歐包的似乎寥寥無幾。

這家夥,好像确實有點廚藝天分……

“少爺,味道怎麽樣?”

薛蓉一臉期待。

“還行吧。”

祁瑾然垂下長睫,喝了口熱牛奶。

“還有其他口味的,您要不要再來一個?”薛蓉盡職盡責地幫聞遠推銷。

“不用,我差不多飽了。”

話是這麽說,薛蓉把空碟子收走後,祁瑾然躺在床上,嘴裏回味着那個歐包的香味,仍有些意猶未盡。可要是讓他再去找薛蓉,又實在開不了口。他吃力地坐起身,想看書轉移一下注意力,忽然發現床頭櫃的臺燈下放着一個藍色的餅幹盒。

盒子下面壓了封信,祁瑾然抽出信展開,看清上面的內容後,黑眸中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這是聞遠兩天前寫的道歉信。

盒子裏的曲奇餅幹,自然也是聞遠做的。

祁瑾然把信看完,重新疊好,放進了抽屜裏,打開盒子,拿了一塊巧克力曲奇餅。

他慢慢嚼着餅幹,聽着隔壁傳來的吉他聲,黑眸靜靜看着窗外的湖泊,忽然勾了勾嘴角。

這家夥,其實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吃過中飯,聞遠困得要命,也沒心思練吉他了,回房間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到三點多,等他醒來時,發現床頭竟然站着一個高挑的身影。

冬日的室內光線昏暗,窗簾半拉着,聞遠眼睛沒完全睜開,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吓得“啊”地叫了一聲,瞬間從床上彈起來。

祁瑾然俊美白皙的臉裹在毛衣的黑色高領裏,臉色淡淡的。

“睡傻了?”

“你……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聞遠怎麽都想不到,祁瑾然竟然會屈尊降貴,親自到他的房間來喊他起床。

“穿上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祁瑾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撂下這句話便轉身出了卧室。

聞遠連忙穿上夾克外套,換了鞋,到了客廳,他發現祁瑾然正拄着手杖,在門口等他。

“你的腿……好了嗎?”聞遠有些擔心地瞥了一眼他的右腿。

“你覺得呢?”

祁瑾然往景觀回廊走,步伐雖然沒有之前那麽自然,但同樣穩健有力。聞遠跟在他後面,兩人一起上了加長林肯,看着車輛往市中心駛去,聞遠有些疑惑。

“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祁瑾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加長林肯一路開進市中心最繁華的街道,到了地下車庫,一下車,兩個穿着黑色職業套裝、戴着手套的女店員便将他們迎進了大樓頂層的貴賓休息室。

“給他量一下吧。”

休息室裏,祁瑾然翻着桌上的商業雜志,神情淡淡的。

聞遠以為祁瑾然是看不慣他的穿着,特地帶他來買衣服,然而剛舉起雙臂,對面的導購小姐姐便笑了笑。

“您把右手往模具上按一下就行了。”

她端着一個盒子送到聞遠面前,聞遠試探着伸手按了下去,一個清晰的手掌印便出現在白色軟泥上。

這是要幹嘛?

他滿臉不解,然而直到走出休息室,祁瑾然也沒給他答案。

聞遠很快就沒時間想這些了,元旦晚會在即,除了上課,他一有空就待在排練室裏,跟樂隊的其他人磨合,争分奪秒地練歌。偶爾回水榭居,也很少碰到祁瑾然。

演出前一天,聞遠接到了葉霞的電話。

“遠遠,抱歉,爸媽這次不能去看你的表演了,你爸有個朋友生病了,明天我們得去B市探望他……要不你把票給瑾然,讓瑾然去看?”

聞遠被他爸媽放鴿子放慣了的,也沒多失望。

“嗯,看他有沒有空吧。”

“媽媽給你訂的演出服收到沒有?記得拍照給我看啊。”葉霞不放心道。

“收到了,到時候會給拍給你看的。”

葉霞雖然來不了現場,但寶貝兒子要登臺演出,她早就請人給他量身定制了一套演出服,低調而奢華,兒子一旦穿上,勢必成為全場最帥的崽!

挂了電話,聞遠看着桌上的禮盒和票,有些失落。有那麽一秒,他想過打個電話給祁瑾然,問他要不要來T大看晚會,可想到他肯定忙于公事,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時,祁氏ceo辦公室。

莊傑拿着一張邀請函,恭敬遞到祁瑾然手上。

“祁總,T大的副校長送來的,請您明晚去看T大的元旦晚會。”

邀請函裏還附着一張節目單,祁瑾然随意掃了一眼,看到主持人時,視線微頓了頓。再往下,他看到了聞遠的名字。

“祁總,那明晚顧家的酒會,您還要參加嗎?”莊傑是個最會看眼色的,試探道。

“推了吧。”

祁瑾然黑眸微斂,把邀請函放進抽屜。

“明天把我訂的東西取過來。”

“是,祁總。”

莊傑喜笑顏開。

演出當天。

聞遠化了妝,換好演出服,從休息室一出來,樂隊其他人便紛紛瞪直了眼。

“操,這也太tm帥了!”

“聞遠,什麽時候出道,我當你經紀人成不?”

“這照片要是發網上去,絕對吊打那些流量明星!”

聞遠被他們調侃得臉有些紅,他不自在地拍了拍袖口,身上的金粉撲簌簌往下落。

“別貧了,趕緊走位去。”

在後臺等待的時候,聞遠碰到了周雲傾。後者穿着白色西裝,化了淡妝,清俊而斯文,看到聞遠的打扮,他微微一愣。

聞遠穿着一件輕薄的黑色短外套,胸口到肩膀繡着用銀線和金箔勾勒成的翅膀狀花紋,襯得那張英俊的臉更加耀眼。

看到周雲傾,聞遠也怔了一下,随即便淡漠地跟他擦肩而過。

十分鐘後,表演開始。

聞遠這首歌是壓軸曲目,他抱着吉他,半閉着眼睛,從升降臺上緩緩升到舞臺中央的時候,全場都屏息凝神,視線聚焦在他身上。

頭頂有光束灑落,他睜開眼,看向閃爍着點點熒光的觀衆席,黑色的眸子仿佛落進了星光,明亮得不可思議。

修長的手指撥動琴弦,低沉磁性的歌聲緩緩響起:“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裏的身影

……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

聞遠一開口,全場便瞬間沸騰了,紛紛揮舞着熒光棒開始尖叫。這首歌在學生中過于耳熟能詳,到最後,幾乎變成了全場大合唱,禮堂的氣氛也被點到最燃。

“啊啊啊啊!聞遠好帥!”

莊傑正滿眼放光,揮舞着熒光棒跟着觀衆們大聲尖叫的時候,忽然感受到一道不悅的視線。

糟糕,太忘形被老板發現了。

他趕緊放下手裏的熒光棒,把身體往座椅裏縮了縮。

祁瑾然聽着滿場的“聞遠我愛你!”“聞遠帥爆了!”“小哥哥我要給你生猴子”,黑眸沉得不能再沉。他忽然有些懊惱,他本來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為什麽偏要來這兒?

他起身想走,然而視線一落在舞臺中央,便像被定住了般。

黑暗的舞臺中,只有一束明亮的聚光燈從男生頭頂灑落,聞遠抱着吉他,自顧自地彈唱,眉眼英俊,神情溫柔,像一個遺世獨立的小王子,沉靜而耀眼。

祁瑾然坐在第一排正中央,聞遠的每個神情變化他都看得格外清楚。演出結束,他看着他跟樂隊的人一起彎腰謝幕,看着他嘴角咧開笑容,接過觀衆送的捧花。

忽然,聞遠似乎感應到什麽,往臺下看了一眼。

祁瑾然心頭一跳,下意識攥緊了座椅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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