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

“喲!早啊。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嘛。”

賀堯擡起頭,就看到莫少廷在一旁笑吟吟地盯着他。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随口問道:“你也有任務?”同時龍飛鳳舞地在計劃書上簽好名,交給了簽派人員。

莫少廷愣了一下,回道:“你還不知道嗎?咱們今天同班。”

賀堯聞言挑了眉,“我記得我今天的副駕駛姓楊。”

“他急性胃腸炎,十分鐘前剛當着我的面兒給擡到了醫務室。丫昨兒晚上撸串到半夜,可想而知,”莫少廷無奈攤手,“我也是臨危受命。““那也不合規矩吧,雙機長同機?”區區一架四段航班,有必要如此安排嗎?賀堯将信将疑地看向簽派,對方翻查了一下更新之後的機組人員名單,對他點了點頭。

“賀機長,你這消息有點兒滞後啊。第一段線上有貴賓,”莫少廷一臉諱莫如深地小聲說道,“而且關于這位貴賓,我還知道個大八卦,保證你絕對有興趣。”

賀堯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地問:“和尹琛有關?”

“對。”莫少廷嘴角一勾,“猜得挺準嘛。”

“是誰?”賀堯問,卻看到莫少廷笑地一臉奸詐。

賀堯懶得和他糾結,直接問簽派要來旅客名單。他迅速地掃視完畢,不由皺了眉,“他和尹琛有什麽關系?”

“未來岳父。”莫少廷眨眨眼。

賀堯繃起臉,把名單拍在他胸口,一字一頓地說:“莫,少,廷。”

莫少廷見他表情嚴肅,趕忙抱住名單回答道:“在!”

“計劃書和油單填好了嗎?”賀堯義正言辭地問完,又提起箱子補充道,“先幹好本職工作,其他的上飛機再說。”說完頭也不回地先行出了門。

裝模作樣,明明想聽的要緊。莫少廷在心中腹诽着,迅速填好油單交給簽派,露出一個完美的溫柔笑臉,對她說:“麻煩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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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哪裏……應該的。”簽派妹子頓時紅了臉,抱着油單和計劃書跑了。

确認自己的魅力沒有減退,莫少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姜思琳為什麽總是這麽不冷不熱的?

“婷婷,你還走不走了?”賀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準備廳裏的同事們看着莫少廷偷樂。

莫少廷嘴角猛烈一抽,心中早已把賀堯殺死一萬次,但奈何今日他身為區區副駕駛,只能屈服于機長淫威之下。

他走出門,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扭曲的表情,商量道:“賀機長,私下裏也就算了,在人前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賀堯坐在車上笑得淡定:“習慣就好,婷婷。”

莫少廷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上了車。

到了機上,兩人先給機組開了一個協同會,然後前後腳進了駕駛艙。

“你飛我飛?”賀堯問。

以往兩人帶着副駕駛一起執飛,起降都是叫新人練手,可今天左右兩座都是機長,倒是一時不知怎麽安排。

“我來吧,”莫少廷當仁不讓地選了左座,笑道,“尹琛跟我說了你是他的教員。機會難得,剛好讓你來指導一下。”

“好。”賀堯也不推辭,當即落了右座。他看看身穿制服頭戴耳機的莫少廷,忽然感慨道:“這麽多年沒見,想不到咱們竟然成了同事。”

莫少廷笑笑,“你在美國當飛行員的事兒我倒是早就知道了。”

賀堯有些吃驚,“是嗎?”

“我老爸和我說起過,”莫少廷頓了頓,“也是……賀伯伯告訴他的。”

賀堯靜默了一下,語氣平靜地說:“你們家還和他有聯系。”

“都住在一個大院兒,擡頭不見低頭見,”莫少廷見他神色如常,便寬了心,問道,“你回北京的事兒沒告訴他嗎?”

賀堯勾勾嘴角,“沒有。可以的話,我希望這輩子都別再見他。”

莫少廷知道自己又挑錯了話題,悔恨得一時無言。

就在此時,艙門鈴響起。

莫少廷如釋重負地打開艙門,感激涕零地看着門口的乘務長。

乘務長被莫少廷看得頭皮發麻,趕忙向賀堯詢問:“機長,有什麽事嗎?”

“沒事。你說你的。”賀堯瞪了一眼莫少廷,叫他收斂點。

“好吧,”乘務長心有餘悸地看看莫少廷,說道,“已經清點完畢,全部旅客均已登機,是否可以關艙門?”

賀堯點頭說道:“可以。”

“好的。”乘務長退了出去。

兩人在安靜中各自操縱着機上的儀器,确定了艙門關閉廊橋撤開後,莫少廷連接了塔臺申請起飛。

今天的調度倒是異常高效,馬上給他們分配了跑道并且進行了引導。

“媽的,機上有個局方的高官就是有效率,立刻放行。”莫少廷趁着暫停通話不滿地說。

賀堯瞥了他一眼,“你是說尹琛的那個未來岳父?”

莫少廷正駕駛着飛機緩緩駛上跑道,聽到賀堯介意的語氣便笑出了聲,說:“沒錯,那可是白撿的岳父!等下和你說。”他沖賀堯擺擺手,重新開啓了通話,與管制員繼續溝通。

賀堯也不再閑聊,拿了話筒進行了全機安全廣播。

飛機平穩升空,很快到達了巡航高度,莫少廷笑着問:“賀機長,我的起飛如何,你給講講?”

“挺好的,沒什麽可講的。”賀堯實話實說,聽起來并非客套,“好歹也是四道杠了,技術層面沒什麽可挑剔的。”

“那比起我,尹琛的技術又如何?”

賀堯聞言一愣,怔然道:“他的技術很好,非常好。”沉默了片刻,他問,“你知道他改裝考核時的模拟機分數嗎?”

莫少廷對此倒是有所耳聞,回答道:“聽說在公司排名第三。”

“之前那個第三是我,他破了我的記錄,”賀堯點點頭,又說,“但那是我開了将近8年747以後的成績。”

見莫少廷咋舌,賀堯又問:“第一和第二你知道是誰嗎?”

莫少廷搖頭,“我沒太關注過其他機型,不過聽說已經挂在榜上很多年了,應該是老機長們的傑作吧。”

賀堯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都是尹副董。”

莫少廷吃驚道:“老爺子的?”

“對,”賀堯意味深長地說,“尹琛真是天生的飛行員,手感和意識都是與生俱來的。他第一次本場飛完,局方的人就問我,這個飛行員以前是不是開過B747。”

猶豫了一下,賀堯又說:“少廷,其實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為什麽他還是副駕駛?”

“要不是曹誠,他早就該放機長了!”莫少廷聽了立刻為尹琛打抱不平,“當時他的報告已經到了飛行監管部,只差考核了。”

“然後就被停飛了?”

“對。”莫少廷點頭,“說起來這事和我們機上那位貴客還有點兒關系。”

賀堯皺了眉,“什麽關系?”

“你很在意?”莫少廷問道。

賀堯毫不掩飾地回答:“是的。”

莫少廷聞言挑起眉,上下打量着賀堯,而賀堯也不說話,耐下心讓他看。

盯了半晌,莫少廷忽然說道:“賀堯,咱都是在一個院兒裏光屁股玩兒過泥的,有什麽話我就直說了。”

“我認識你的時候已經過了穿開裆褲的年紀了。”賀堯不留情地駁斥。

“是是是,甭管是開裆褲還是花褲衩兒,反正我就直說了。”莫少廷壓低聲音,“你先實話告訴我,你和尹琛什麽關系?”

賀堯心念一動,反問道:“還能有什麽關系。”

“尼瑪,別跟我玩兒這套,我和你們是一撥兒的。他從澳洲回來那天,因為高燒和炎症昏迷了一夜,醫生跟我一說我就什麽都知道了。”

“昏迷?他什麽都沒跟我說……”賀堯聞言一愣,語氣有點急,“我要是知道他第二天走,我肯定不會……”

莫少廷見狀寬慰道:“這事兒吧,也不能賴你。當時我們有個朋友受了傷,他着急回來探視,剛巧那天北京暴雪,他又冷又累,這才高燒不退。”他說完摸了摸鼻子,自動把其他某些無關緊要的部分略過了。

“我當時就想,男的就男的吧,就算他的對象是個幹癟老頭,作為他的朋友我也只能支持不是?”莫少廷笑嘻嘻地說,“所以說,看到是你,我反而大舒了一口氣。”

賀堯一臉複雜地笑了笑。

這時機艙門鈴又響了,莫少廷打開門,見空乘将兩個餐盤遞了進來,笑眯眯地說:“機長們,開飯喽。”

“謝謝。”賀堯接了過來。

莫少廷卻笑道:“美女,麻煩你再幫我拿份環球吧?”

“喲,機長正能量呀,喜歡看環球?”空乘微笑着遞了一份報紙進來。

“No No No,駕駛艙嚴禁看報紙,”莫少廷攤開報紙鋪在腿上,“習慣了,拿來墊餐盤。”

待空乘出去,賀堯忽然問:“姜思琳是你女朋友?”

莫少廷被茶水燙到,猛地一陣咳嗽,皺着眉問:“你是會相面啊?這都能知道?”

賀堯指了指他腿上的報紙,“前幾天飛西雅圖,她也給了我一份。”

莫少廷立刻了然,笑道:“我這也是叫她給養成的習慣。”

賀堯點點頭,不再理會他,開始吃飯。

“雖然我很希望,”莫少廷嘆了口氣,開始自說自話,“但她暫時還不是我女朋友。”

他皺着眉盯着賀堯,一臉若有所思,“不過她好像挺喜歡你的。”

賀堯:“……”自己做了什麽就引火上身了?

莫少廷忽然笑得一臉奸詐,說:“賀堯,我告訴你琛子停飛那件事背後的八卦,你讓思琳對你死心好不好?”

賀堯想了想,說:“告訴她我和尹琛的事?”

“啊,這個随便你。”莫少廷趕忙說道,“反正別讓她喜歡你就行了。”出櫃這種事也不容易,莫少廷也不忍心讓對方冒險。

“沒問題。”賀堯一口答應,雙眼微微眯起,“不過,我需要關于曹誠最詳細的資料。”

莫少廷聞言一驚:“你要報複他?”

“動了我的人,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賀堯喝着咖啡,慢慢地說。

莫少廷吃完飯,開始和賀堯慢慢講起了曹誠和尹琛的糾葛。

“曹誠和琛子本來是一個大隊的,關系算不上特別好,也就是點頭之交。那時候曹誠剛當上機長,琛子是資深副駕駛,所以上面經常安排他倆同班,也是為了決策平衡,你懂的。”

賀堯點點頭。

“不過有時候琛子會跟我們幾個關系不錯的人吐槽,說曹誠的技術根本不配那四道杠。一開始大家也沒在意,後來漸漸有些流言傳出來,說曹誠的女朋友是局方高官的女兒,他考核根本沒過又不想做終身副駕駛,就走了後門。”說着,莫少廷用拇指指了指客艙方向,給賀堯使了個眼色。

賀堯想到了現在客艙裏的貴賓,了然道:“湯副局。”

“對,他女兒就是曹誠前女友,叫湯元元。”說到這,莫少廷一臉扭曲地吐槽道,“就她那張黑皮,東南亞來的似的,絕對是黑芝麻餡的!”

“繼續。”賀堯催促道。

“好好好,”莫少廷擺擺手,示意對方別急,繼續說道,“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倆人分手了。那個湯元元好像單方面追琛子,也不知道她和曹誠說了什麽,讓曹誠以為是琛子撬了他牆角。”

見賀堯皺了眉,莫少廷趕緊說:“不過你放心,琛子就算看上曹誠也不會看上湯元元,你是沒見過……”

賀堯瞪了他一眼,眉頭鎖的更緊了。

“得得得,我就是那麽一比喻,你甭在意啊。”莫少廷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繼續回歸正題,“曹誠估計覺得他考核沒過的事兒是琛子宣揚的,女朋友也是琛子撬的,新仇舊恨加一起了,就想報複他。于是那天晚上剛飛回北京,他就把琛子約了出去,設了個局,把琛子坑了。”

“公司就這麽草率的讓尹琛停飛?”

“當時兩個人在廊橋上,那裏沒有監控,只有登機口的監視器勉強拍到了曹誠摔倒的畫面。剛好也巧,在出這事兒的三天前,法航一個A330的副駕駛也是和機長鬧矛盾,直接挾持飛機撞山了,所以這事兒立刻就成了公司的反面典型,被送到了飛行安全部,是琛子他爸負責。”

莫少廷嘆了口氣說:“你大概不知道,琛子家那老頭的脾氣又臭又硬,本來就夠嚴苛了,對自己家裏人更是毫不手軟。如果是別人說不定他還會再命令調查,自己兒子出事直接就給了處分。嘿,還真別說,尹副董也是鐵血漢子,向來最愛大義滅親。”

“所以我估摸琛子自己心裏也有數,所以直接就認了。他爸媽就離婚早,他從小就受着他爸那臭脾氣長大。要是我,早就離家出走了。”莫少廷不滿地哼了一聲。

“離婚……?”賀堯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是啊,怎麽了?”莫少廷奇怪地問。

“沒事。”賀堯想到隋機長和自己說過的事,沉默了。

“所以說,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你打算怎麽對付曹誠?”莫少廷興致高昂地問。

“誰告訴你我只對付他?”

莫少廷大吃一驚:“難道……?”

“拭目以待吧。”賀堯微笑道。

第一段航線結束,賀堯目送着湯副局長下了飛機,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說。”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清冷的男子。

“您好,我找卓先生。”

“你是哪位。”語氣不冷不熱。

“賀堯。”

對面忽然安靜了,過了一會兒傳來了一個男人輕佻的聲音。

“喲,稀客啊,給了你電話這麽多年,你還是頭一次打吧。也不怕我換號?嗯?”

雖然對方言語犀利,但明顯并未生氣,賀堯也不怵,依舊語氣平靜地說:“卓先生,打擾了。”

“說吧,什麽事啊?殺人放火還是走私販毒?”卓宸熙語速飛快地羅列了幾項作奸犯科的勾當,又立刻嬉笑地補充道,“這些我們可都不做啊。”

“這些就不必了,我只是想麻煩您幫我查一個人。”

“啊哈,”卓宸熙聞言打了個哈欠,“就這?”

“恩。”

卓宸熙失笑,“我還以為有什麽大事,你還真是無聊得可以。說吧,名字?”

“曹誠。”賀堯頓了頓又問,“還需要什麽其他資料?”

“對于專業人員來說,一個名字足矣,”卓宸熙笑吟吟地說,“之後陳默會去找你。”

賀堯說:“好的,那我周三會在……”

卓宸熙不由分說打斷了他,“放心,他知道你什麽時候有空。既然都回國了,什麽時候來香港見見?”

賀堯苦笑道:“等我有假吧。”

“你還是這麽死心眼,告個病假能死啊。”卓宸熙“啧”了一聲,電話裏就再沒了聲息。

對面的聲音忽然又換成了那個清清冷冷的男人,“二少爺去睡覺了,賀機長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了,麻煩您了。”賀堯說。

“客氣了。再見。”對方不再多話,幹淨利落地挂斷了電話。

淩晨一點多,飛機終于抵達了北京。

“累成狗了要……”莫少廷伸着懶腰,哀嚎一聲癱倒在座位上,“這四段線飛下來段段都延誤,等回到家估計能看到‘太陽照常升起’了。”

“我還以為你早就習慣了。”賀堯整理好數據報表,“開車了嗎?”

“沒開,你送我啊?”莫少廷笑道。

“你住哪兒?”

“鼓樓。”

“你還是自己打車吧。”賀堯提起行李就走。

“艾瑪,你這忌諱可真重。”莫少廷也趕緊收拾好趕上來,“還好我自個兒開車了,不用麻煩你了。”

“那我先走了。”賀堯點點頭,先行一步進了電梯。

“別忘了咱倆說好的事兒。”莫少廷沖他擺手,“等我約好思琳,咱們一起吃個飯。”

賀堯比了個OK的手勢,關上了門。

莫少廷說得到是挺準,賀堯在回酒店的路上确實看到了日出。北京冬天的清晨常伴薄霧,眼看春節将至,氣溫回暖霧氣更濃。機場高速東邊盡是村鎮,低矮的樓房和無垠的田地組成了天際線,一片橙紅色的光影由淡轉濃,慢慢充盈了整片灰蒙蒙的天空。

賀堯感覺到被陽光照射的半邊身子暖暖的,心情越發舒暢。

他想到了箱子裏的鑰匙,眼中染上了笑意,猛踩油門加快了車速。

金黃的蛋液和篩好的面粉徹底攪拌,慢慢地攤勻在平底鍋裏,将兩面煎至略微焦黃。

白粥正在竈上冒着泡,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兩個薄瓷碗,碗裏盛着香甜酥脆的小黃魚,只待滾燙的粥往上一澆……

誘人香氣從廚房一路飄至卧室,喚醒了睡夢中的尹琛,他揉着眼睛坐了起來,抽着鼻子使勁聞了聞。

好香啊。

客廳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尹琛忽然清醒過來,翻身下了床。

賀堯正在客廳擺着碗筷,看到尹琛出來,便将沾了水的雙手擦幹,伸手揉了揉對方蓬亂的短發,笑得溫柔。

尹琛迷迷糊糊地看着賀堯,顯然對于他的出現還沒反應過來。他的睡衣扯開了好幾個紐扣,衣襟大開,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露出了精瘦的肩膀和刀刻般的鎖骨。冬季早晨的低溫讓尹琛覺得脖子一涼,他的眼神也随着寒意清明了些許。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剛打算叫出口,一雙溫暖的大手便攏了他的衣領,慢慢地幫他把紐扣系上了。

動作結束,這雙手卻沒有離開,轉而挑起了尹琛的下巴,接着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早。”

尹琛愣了兩秒,微微紅了臉,小聲回答:“嗯。”

賀堯則是一臉氣定神閑,笑道:“先去洗漱,馬上開飯。”

尹琛心不在焉地在浴室刷牙,啜着滿嘴的泡沫透過鏡子看着外面賀堯在廚房和客廳來回穿梭的身影,一股滿足感湧上了心頭。他飛快地洗漱完畢,上了桌。

賀堯夾來一塊薄餅,尹琛咬了一口,意料之中的好吃。

“你什麽時候來的?”他嚼着餅問。

“淩晨到的。”賀堯在一旁給他盛粥。

“所以你就打算住在我隔壁了?”尹琛盯着他,繼續咬着餅,腹诽着別以為我沒看到你把東西都放到隔壁小卧室了。

賀堯聞言瞅了他一眼,把粥端到他面前,說:“那時候看你還睡着,我不想吵醒你,就自己找房間住了。”

“你知不知道我那屋是雙人床?”尹琛挑眉,這暗示已經夠明顯了吧。

賀堯勾起嘴角,又伸手在尹琛頭上揉了一把,說道:“知道了。”

這還差不多,尹琛想着,不再和薄餅較勁,安心喝起粥來。

這一頓豐盛的早餐吃得尹琛是心花怒放,他就着小酥魚幹喝光了所有的粥,一邊不甘心地刮着鍋底一邊問,“你怎麽知道我愛吃這口?從哪兒買的?”

“我确實才知道你喜歡吃這個,”賀堯從尹琛手裏接過空鍋,老老實實地和他解釋着,并不打算居功,“少廷送我的時候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尹琛聞言驚訝道:“那他幹嗎要給你?”

過了半晌尹琛仿佛自己明白過來,不确定地問:“他知道咱們倆的事兒了?”

“恩。”賀堯洗着碗的手頓了一下,他回過頭看向尹琛,問道:“你不高興?”

“沒有,”怕賀堯多想,尹琛趕忙否認,“莫少廷人精兒一個,想瞞也瞞不住。不過他口風嚴,知道了也無所謂。”

“我不介意。”賀堯放下了手裏的活,轉過身直視着尹琛。

尹琛看着賀堯堅定的雙眼,淡淡地笑了,安慰道:“我也不介意。只是國內不比國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語罷,他勾了賀堯的脖子,想要給他個擁抱。

賀堯卻沒回應,反而推卻了一下。

“?”尹琛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我還帶着圍裙呢,都是油。”賀堯轉過身背對着尹琛,繼續刷碗,“現在好了。”

尹琛笑出聲,不過還是從後面攔腰抱住了賀堯,将臉頰貼在男人的脖頸,用胸腔感受着對方堅實的後背。

“少廷說,有時間叫上姜思琳,咱們四個一起吃個飯。”賀堯磁性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好。”尹琛答應着,将雙臂收得更緊了一些。

一周後,賀堯結束了中加航線,回到北京。他輕車熟路地穿過海關,跟相熟的工作人員打了招呼,一切都和平常一般。

直到他在入境口看到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體态瘦高,五官平凡,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手裏提着文件箱。這樣一個普通的男人本來并不會引起賀堯的注意力,但他并不同于其他旅客那般神色匆匆,而是直挺挺地站在海關出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前方,沉靜至極,像個石像。

男人發覺了賀堯的視線,沖他點了點頭。

賀堯走近他,發現那人一張臉透着灰白,毫無血色,清冷的神态和這隆冬的嚴寒倒是頗為搭配。

賀堯心念一動,脫口問道:“你是陳默?”

“賀機長,你好。”陳默點頭,但表情一絲未變,算是打了個招呼。

賀堯尴尬地笑笑,“你的外表和之前不太一樣,我完全沒認出來。”

陳默倒是沒有感到絲毫被冒犯的意思,他颔首說道:“二少爺說賀機長是自己人,所以我減少了一層僞裝來見您。”

“以前在飛機上是幾層?”賀堯問。

“三層。”

“好吧……”賀堯嘆了口氣,轉而切入正題,問道,“查完了?”

“是的。”陳默将文件箱打開,平攤給賀堯看。裏面有一疊紙質資料和一個U盤,“紙質的是關于曹誠的所有個人資料和考核成績。不過大部分都是假的,因為我們發現他在機長考核時對民航總局領導行賄,U盤裏是秘密賬本,還有……”

他頓了頓,繼續說:“一段能證明尹琛清白的監控錄像。”

賀堯聞言一喜,但随即又疑惑道:“當時他們發生争執的地方是廊橋,據我所知那裏并沒有監控。”

“是的,确實沒有監控。但是當時兩人駕駛的機型是911事件之後出廠的A330-300,在艙門內嵌有一個防劫機的安全攝像頭。這個攝像頭通過廊橋拐角處的鏡面廣告框架,拍到了兩人争執的全過程。”陳默說着,将U盤和手機相連,打開了那段視頻。他雙擊放大了屏幕,鏡頭中的鏡面廣告牌上,清晰地映出了曹誠和尹琛交談的身影。接着,陳默又打開了那段用來舉證尹琛的登記口監控錄像,兩個視頻一起播放,在相同的時刻,兩個視頻裏的曹誠自己後退一步摔倒,佯裝被對方推翻在地。

鏡頭裏的尹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賀堯看完不由握緊了拳頭。就是這麽一個簡單低級的陷害,讓尹琛百口莫辯地背負了處分,又是停飛,又是改裝機型,甚至斷送了他晉升機長的機會。

“謝謝。”賀堯感激地接過陳默的文件箱,有了這些東西,自己一定可以給尹琛平反,扳倒曹誠。

“等一下,賀機長。”陳默攔住了他,說道,“二少爺還有三句話要我帶給你。”

“請說。”

“第一句,‘賬單是湯副局的秘書透露的,她是我們的人,如果需要可以聯系她作證。’”陳默語氣平靜地說。

“好的。”

“第二句,‘因為懶得找關系,錄像是直接從相關部門黑來的,你知道要怎麽把它合法化。’”

賀堯思考了一下,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點了點頭。

“第三句,”陳默頓了一下,換了一種輕佻的語氣說道,“‘如果你被開除了,歡迎來香港教我開飛機。’”他把卓宸熙的口吻模仿的十成相像,但是配上他的撲克臉,卻是喜感十足。

“這個就算了,心領了。”賀堯道。

陳默聞言點點頭,說道:“二少爺買了個二手的灣流,最近正在廢寝忘食的練飛,每次降落至少複飛三次,已經把兩個教員折磨瘋了。賀機長是聰明人,千萬別來踩這趟渾水。”

賀堯輕笑着說:“好的,謝謝你的建議。”

“賀機長,好運。再會。”陳默點頭致意,轉身離開。

賀堯提起箱子,只覺得它在自己手中如重千斤,他看着陳默逐漸消失的背影呆了一會兒,也快步離開了。

“什麽?你要實名舉報曹誠?”莫少廷的驚呼聲從聽筒傳來,賀堯皺了眉,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一點。

“下次體檢我如果因為聽力問題停飛,那絕對是你害的。”賀堯不緊不慢地說。

莫少廷鎮靜了一下說:“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樣做很有風險!退一萬步講,就算你舉報成功了,曹誠被開了,湯副局被雙規了,你也很有可能會被打擊報複啊!”他焦急地問,“咱們得好好盤算盤算再出手,有沒有其他折中的方法?”

“沒有辦法,唯一能證明尹琛清白的錄像是我朋友從公司安保部門黑出來的,那可是反恐級的監控設備,我只有實名舉報才能申請提取錄像,開展調查。”

“不然我們和琛子商量下再決定吧,只對付曹誠風險低一些……”

“不行,”賀堯斜躺在沙發上,看着自己脫下的四杠制服,疲憊地用手捂住了雙眼,語氣卻堅定異常,“我不僅要對付曹誠,我還要幫尹琛奪回屬于他的機會。”

莫少廷沉默了。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音,是尹琛回來了。

賀堯趕忙對着電話說:“少廷,你看看姜思琳哪天有空,盡快約一下,有件事我還得麻煩她幫個忙。”

“好的,我問問她。”莫少廷頓了頓,又說,“但是不管為了什麽,賀堯,你要清楚,琛子肯定也不願意讓你冒險。”

“我明白。他回來了,我先挂了。”賀堯挂斷了電話,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牽起嘴角走到了玄關,笑吟吟地拉過了尹琛的箱子,招呼着,“你回來了。”

“欸,你竟然比我早?我聽說溫哥華暴雪,還以為你今晚回不來了呢。”尹琛脫掉外套,勾住賀堯的脖子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剛要離開,卻猝不及防地被攬住腰,又被拉回了對方的懷抱。

“因為我‘歸心似箭’啊。”賀堯輕笑,在尹琛耳畔秀着新學的成語。

兩人鼻尖相抵,暧昧的熱氣順着鼻息飄出,互相挑逗着彼此的耐性。渴望觸碰對方的唇先是溫柔地接觸、舔舐,接着試探般地撬開齒貝探入舌尖,很快便幹柴烈火般糾纏在一起。

賀堯的吻帶着一股莫名地狠戾與霸道,摟着尹琛腰部的手也不斷收緊,似乎要将他揉碎在自己懷中。尹琛剛進家門就被如此求索,也是猝不及防,一時間被吻得暈頭轉向,任憑對方的舌在自己的口腔內橫沖直撞,他試圖跟随着賀堯的節奏回應,卻被對方徹底地壓制,只能努力在兩人唇舌微分時努力汲取着氧氣。

小別重逢後的情愛格外使人沉迷,賀堯的眸子裏燃着火,似乎除了将懷裏的人狠狠地壓在身下之外,什麽也不重要。尹琛的制服被對方粗暴的剝除,襯衫打成團被丢在床底下,賀堯眸子裏的火一路蔓延,灼燒了尹琛的唇與皮膚,也灼燒了他的神智。

此刻的親昵,忘情,也動情。

兩人同居以來,第一次使用了尹琛卧室裏的那張大床,或許是這裏那種屬于“家”的氣息,讓兩個從小缺失家庭溫暖的男人心底都有了一絲顫動。

像是最原始的回歸,出于本心的虔誠。

久違的肌膚之親讓彼此的身體變得滾燙。賀堯低下頭,吻着尹琛,漫過他的頸,沿着那屬于青年的堅實勻稱的身體曲線,一路密密地、細細地吻下來。舌尖的涼與周身的熱,緩緩地,融合在了一起。

當陌生的甬道不再陌生,每一寸黏膜都叫嚣着更加深入和緊密的接觸,尹琛緊緊地抱着匍匐在他身上的男人,感受着賀堯的每一次進攻。一次又一次,深邃地,直插心底。

尹琛略帶放肆地呻吟出聲,身體裏的熱像是受到了鼓勵,又驀地膨大了。賀堯愛憐地吻着尹琛的鬓角,在耳邊輕聲地喚着他的名字。

十指相握,不曾放開。在冰與火的交纏間,他們潮起潮落。

平息下來後,兩人互相對視,不由笑了,因為這不足外人道的愉悅與滿足而會心。尹琛赤裸着上身坐了起來,從床頭櫃拿出一盒煙,詢問般看向賀堯。

賀堯伸出手摩挲着對方的臉頰,問道:“什麽時候開始抽的?”

“高二。”尹琛抽出一根,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10年煙瘾,戒得掉嗎?”賀堯攬過他。

“如果我戒不掉它,你會不會戒掉我?”尹琛笑道。

賀堯聞言嘆了一口氣,說:“我要是能戒掉你就好了,你也不必戒煙了。”

尹琛看了他半晌,緩緩說道:“最後一根。”

“好,”賀堯忽然起了身,從自己的制服口袋裏掏出一根煙,然後又爬上床,遞到尹琛面前,“最後一根,就抽這個吧。”

尹琛接過來聞了聞,驚奇道:“白沙?”

“領導給的,雖然我不抽,但是聽說挺貴的,就留下了。”

“确實是好煙。”尹琛叼在嘴上剛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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