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沙匪

風沙打着旋兒游移在大漠黃沙之中,自打走出玉門關,視線之中只剩下了這極目盡是的荒涼。

“穿過這片大漠,那邊有我們烏孫肥沃的草原。”解憂想起離開玉門關之時,翁歸靡說的這句話。

大漠之外,會有草原,她窮途末路,會有柳暗花明的一日麽?解憂側臉瞧向了身邊的馮嫽,想從她微笑的臉上找出更多的勇氣。

馮嫽含笑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輕輕掀起車簾一角,瞧向了漸行漸近的大漠沙丘,喃喃說道:“沙丘,是下手的好地方。”

“下手?”解憂一驚。

馮嫽點頭,低頭檢視了一下袖中藏匿的匕首,又轉頭瞧了瞧準備好的幹糧與滿水的水囊,動手将幹糧與水囊往包袱中一裝,把包袱系在了背上。

馮嫽對着解憂笑了笑,“細君公主才殁不久,匈奴左夫人勢力難得一家獨大,是不會讓漢家再和親那麽順利。我想軍須靡昆彌是知道這其中厲害,所以才會派了族弟來求親。匈奴也不可太明目張膽地動手破壞,最好下手之地,便是這片大漠。畢竟這裏龍蛇混雜,沙匪橫行,若是和親公主在這裏死于非命,其實是誰也不用負責的。”

解憂恍然大悟,這場政治的犧牲,原來不僅僅只是她委屈下嫁便好,原來她的性命因為和親已懸在了空中,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原本我還以為匈奴那邊不會動手,可是玉門關內的駱駝被人提前買盡,足見今日穿越大漠之行并不太平。”馮嫽說着,握住了解憂的手,“既然匈奴不想你嫁,你也不想嫁,我們不妨順水推舟離開這兒,出了玉門關,就不再是漢家天下,這大漠雖苦,可我相信我們總能找到一個屬于你我的綠洲,相伴到老。”

解憂聽得歡喜,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甚是不妥,“若是陛下下令搜查大漠,你我又如何躲匿?難不成要一輩子躲躲藏藏?”

況且,這大漠窮山惡水的,男兒生活尚且不易,更何況你我都是女子,當真可以安然到老?

馮嫽眉心一蹙,沉吟不語,只是怔怔地看着解憂。

解憂愧然低頭,“都是我沒用,不然嫽姐姐你也不會牽連進來。”

“只要你不怕,總能有未來。”馮嫽沉聲說完,只是輕輕拍了拍解憂的手背,“若說女子柔弱,可這皮下骨總歸有七分韌性,我偏生不信,我無法帶着你在這大漠之中活下來,除非……”馮嫽澀然笑了笑,“你想認命了。”

解憂連忙搖頭,道:“嫽姐姐,不是的,我是真的害怕嫁給烏孫昆彌,真的害怕!”許是說得焦急,手指的力量不覺重了幾分,捏得馮嫽覺得生疼,“嫽姐姐,只要你不嫌我拖累,你帶我去哪裏都好,真的去哪裏都好!”

“好……”馮嫽微微一笑,擡手輕撫解憂的臉頰,說得認真,“解憂,你該堅強起來,你要記得,你堅強起來,可比我厲害多了。”

“嗯。”解憂重重點頭,定定看着馮嫽,恍惚間,想起當初在彭城的過往,這句話,她的嫽姐姐曾經說過。

那是十年前,解憂因為不願學秦琵琶被祖父抓到,然後被老楚王責罰禁足練秦琵琶一月。解憂彈得手指沁血,心裏的苦楚不知道究竟跟誰訴說,夜半歇息,只能偷偷抱枕哭泣,感覺這秦琵琶已成了她的夢魇,甩不掉糾纏她日日夜夜的夢魇。

“解憂,解憂。”

寂靜的夜裏,猶有三分稚氣的聲音在小閣外響起,那是她的小時玩伴,嫽姐姐。

解憂連忙起身,推窗瞧向窗下,只見一個纖纖身影提燈立在牆下,唯一不變的還是馮嫽那個溫暖的笑。

只見馮嫽笑吟吟地将包紮好的五指對着解憂晃了晃,道:“秦琵琶确實不好學,你看我也一樣苦。”

解憂噙了淚水,委屈盡數湧上心頭,只見她吸了吸鼻子,看着馮嫽,“嫽姐姐,你怎麽知道我近日在學秦琵琶?”

“我來找你數次,都告訴我你在閉門練習秦琵琶,我只有偷偷在這兒陪着你彈秦琵琶了。”馮嫽說着再晃了晃手,“我本來還以為你真的笨,學那麽多日,曲子還是不成調,你瞧,原來我跟你一樣笨,白日回去彈了幾次,手指便傷了。”

“嫽姐姐是真的笨。”解憂忍不住笑了出來,說着,也對着馮嫽晃了晃手,“你瞧,我可是學了半月才破了手指。”

馮嫽瞧着解憂無邪的笑,自己笑意深了七分,“所以啊,解憂只要堅強起來,定比我要厲害多了。”

“嗯!”解憂瞧着馮嫽一樣笑開了眼,兩兩相望,那是最初的感動,也是今下回憶中的暖暖記憶。

解憂已記不清楚嫽姐姐是從什麽時候融入她的生命,她如今唯一記得的只是,她的嫽姐姐會一直一直陪着她,不管她的日子有多苦,都會陪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去。

有這樣一個人陪着,為何自己不能堅強起來?

解憂倒吸了一口氣,對着馮嫽微微一笑,忽地擡起臉來,在馮嫽額上輕吻了一口,紅着臉道:“嫽姐姐,有你在身邊,我不該害怕,一點也不該害怕。”

馮嫽受寵若驚地呆呆看着解憂通紅的臉,只覺得那些年的守候有了今日這輕輕一吻的回報,已經無怨無悔了。

忽地,只覺得馬車一陣猛烈的颠簸,馬車外響起了一聲慘呼,車夫已中箭身亡,滾下了馬車。

“戒備,有沙匪!”馬車猝然停下,車簾被唐突地扯開,翁歸靡探入頭來,急聲道:“公主殿下,安心躲在這裏,不會有事!”說完,翁歸靡拔出腰上彎刀轉身迎向了沙匪。

雪亮的刀影瞬間飄過,讓解憂覺得格外的刺眼,下意識地合上眸子,靠在了馮嫽身上。

馮嫽鎮靜地透過車簾縫隙瞧去,果然從沙丘之中跳出百餘名兇狠沙匪,将他們團團圍住。

就這些人,只怕根本不是翁歸靡帶來人的對手!

馮嫽快速評估了兩邊的力量,意識到什麽似的掀起側邊車簾瞧向外面,還是一樣的大漠,還是一樣的沙丘,不一樣的是,天上多了兩只盤旋的飛鷹。

馮嫽蹙起眉心,暗暗思忖——匈奴若真想壞了烏孫與大漢再次聯姻,就該知道,若是一次埋伏沒有成功,再想偷襲就難上加難了。不該就這樣找百餘個沙匪來埋伏一下就完了,若是換做她是匈奴掌權者,最該做的便是讓這個埋伏成為死局。

對了,還有駱駝,那些被買去的駱駝,又有什麽用?

馮嫽還沒想明白一切,匈奴的殺局便先她一步想到出現——只見和親隊伍的後面突然湧起一片黃沙,似是有百馬奔騰,氣勢洶洶而來。

“不好,翁歸靡,還有沙匪!”莫烆下令備戰之後,待看清楚了那奔騰而來的是百餘頭駱駝,恍然道,“原來玉門關的好駱駝都被買走,是這些沙匪做的!”

翁歸靡不是沒有想到匈奴會動手,只是烏孫如今親匈奴多一些,就算匈奴動手壞了和親,于烏孫而言,不過是斷了一次與大漢的聯姻。只是,若是這樣的事多了,今後烏孫便會成為匈奴的附屬,日子會更加難過。

所以,不管是為了保護那個楚楚可人的解憂公主,還是為了烏孫未來的大局,這和親之事萬萬不可耽誤!

翁歸靡當即彎刀一揮,道:“莫烆!速速護送公主馳回玉門關!”

“諾!”莫烆馬上聽令,剛欲跳上馬車,趕車離開,卻瞧見馮嫽已經坐在車夫位置,扯緊了缰繩,狠狠地抽了一鞭馬鞭,趁着友軍與駱駝騎兵混戰的當口,策馬繞開了沙匪,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莫烆大吃一驚,連忙呼道:“馮娘子,你要帶公主去哪裏?”

“将軍先行殿後,嫽先帶公主回玉門關!”馮嫽匆匆回了一句,只想将馬車趕得更快,只有逃出這個地方,她與解憂才有未來,才有真正的相守。

“解憂,坐穩了,駕!”馮嫽又加了一鞭,車馬飛馳而去,離大隊伍越來越遠。

解憂一手抓住馬車車欄,一手拂開車簾,望着馮嫽飛馬馳向的茫茫前路,心底的慌亂漸漸平息下來。

她的嫽姐姐果然守信,她的宿命終于有了這麽一線生機扭轉。

駱駝背上的黑衣人馬上下令,“追!”

翁歸靡當先飛身上馬,帶兵攔住了駱駝騎兵的去路,急聲下令,“莫烆,速速去追上公主殿下,我料想這些人必有後招!”

“諾!”莫烆牽過一頭駱駝,飛身上背,趕着駱駝朝着馬車追了過去。

“找死!”黑衣人怒然大喝,“一個不留!”

“先問過我手中彎刀!”翁歸靡不屑地說道,“列陣迎敵!”

畢竟是翁歸靡精心挑選的烏孫好手,即便是面對這突然出現的沙匪,也沒有落半點下風!

更何況,為了和親途中順利,大漢天子也備了百名禦林軍一路護送,如今公主安然離開,沒有投鼠忌器的顧忌,應付這些沙匪綽綽有餘。

只是,翁歸靡心中最擔心的還是解憂公主身邊的那叫馮嫽的侍女,為何從第一次瞧見這個女人,他的心就覺得莫名的心悸。

這是個他看不透也猜不透的女人,可以看準沙匪包圍尚未形成,如此鎮靜地帶着公主離開險地,膽識已遠勝世間男兒——留此人在公主身邊,于烏孫未來而言,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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