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兩戰河西

自從元朔六年正式開始帶兵,霍去病就少有時間再親自教導劉據習武,不過只要他進宮,還是會指導劉據一番的,免得他把僅有的那點功夫都給落下了。

如今,劉據身邊多了個形影不離的衛無憂,他本着一只羊是放,兩只羊也是放的原則,順手也指點起了他,皇帝對太子的弓馬騎射無甚要求,無憂卻是舅舅的嫡長子,不仔細打磨可不行。

然後,衛無憂小朋友就傻眼了。

他名義上是太子的伴讀,可年齡畢竟比劉據小了兩歲,功課跟不上也屬正常,師傅們并不會為難他,只要太子殿下認真讀書了,他這個小伴讀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可到了去病哥哥那裏,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明明是練習相同的東西,太子哥哥只要完成去病哥哥規定的次數就好,動作有沒有到位,箭有沒有射中靶心,他根本不會細究。

但他卻不是這樣,一個動作不對,加練兩遍,兩個不對的話就是四遍,一定要完全到位才能得到休息。射箭倒是沒有準度要求,就是每天練習各種分解動作,練得他都要煩死了。

衛無憂不明白,明明在家的時候去病哥哥都不愛和他們幾個玩的,怎麽到了宮裏,他突然就盯上他了,還對他嚴厲地不得了。

小孩子總是比較藏不住心事的,衛無憂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天,實在想不明白,幹脆直接去問霍去病了。

霍去病聞言怔住,他總不能告訴無憂,他和弟弟們湊在一起的時候太吵了,他躲他們還來不及,哪裏有可能教他們什麽。

如今只得他和太子兩個,鬧騰是鬧不起來了,劉據習武的天賦和精力也有限,他就順手把他也給捎上了。反正衛伉幾個在家裏,舅舅有空自己會教的,他暫時回不去,他就幫着搭把手。

沉默片刻,霍去病緩緩問道:“無憂,你不想練?”

衛無憂咬着下唇不說話,卻把目光投向了不遠處正在練習拉弓的劉據。

霍去病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家夥不是不想練習,就是心裏不平衡了,于是開口道:“你每天陪着太子,知道他要完成多少功課嗎?”

衛無憂點點頭,面上浮現出些許畏懼的表情,幸好師傅們沒有要他也完成同樣的功課。

見小表弟似有所悟,霍去病又道:“我小時候,舅舅也是這樣教我的。”

衛無憂的眸子頓時變得亮晶晶的,男孩子嘛,對父親的崇拜乃是天性,尤其他的父親,還是萬人之上的大将軍。衛小朋友握了握小拳頭,蹬蹬蹬跑回劉據身邊練習拉弓射箭的動作了。

元狩二年,經過近兩年的蟄伏,皇帝又要對匈奴人有所動作了,他任命霍去病為骠騎将軍,将萬騎出隴西。

“阿翁又要跟匈奴人打仗了。”椒房殿後面的花園裏,劉據拉着衛無憂坐在樹下,小聲說道。

衛無憂擡頭看他一眼,不解道:“我知道啊,去病哥哥說他這段時間都不能進宮來看我們了。要是我能快點長大就好了,哎……”語氣之中竟是惋惜。

“無憂想跟去病哥哥一起上戰場?”劉據側目看着表弟。

“當然想啊。”衛無憂理所當然地點頭。元朔六年之後,霍去病的經歷成了衛家所有男孩子都期待的夢想。

劉據眨了眨眼,想起前幾天在宣室聽到的皇帝對霍去病說的話。

“朕要斬斷匈奴大單于的羽翼!朕要交通西域,得西域之利以資戰!霍去病,這一戰你必須給朕好好打!”皇帝的眼神中,透出斬盡殺絕的陰狠,令人過目不忘,心生懼意。

霍去病的神情卻是波瀾不驚,他拱了拱手,平靜地回道:“臣遵旨!”

坦白說,聽到皇帝說的“好好打”三個字,劉據是為他的去病哥哥捏了把汗的。因為他明白,他的父親想要的,不僅是勝仗,還要勝得漂漂亮亮。

但是看到霍去病平靜的眼神,他的慌亂和擔憂瞬間一掃而空。

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能不信他的去病哥哥,他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的。

果然,來自河西的捷報很快傳回了長安,和劉據在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

皇帝聞訊大喜,诏曰:“骠騎将軍率戎士逾烏盭,讨脩濮,涉狐奴,歷五王國,辎重人衆攝詟者弗取,幾獲單于子。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有餘裏,合短兵,鏖臯蘭下,殺折蘭王,斬盧侯王,銳悍者誅,全甲獲醜,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捷首虜八千九百六十級,收休屠祭天金人,師率減什七,益封二千二百戶。”

不久,霍去病回到長安,無憂興奮地問着他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劉據卻是罕見地保持着沉默,讓霍去病感到些許的意外。

的确,小太子的性格和同齡的孩子比起來是要沉靜許多,可他們許久未見,他見到他竟然沒有想說的話,也是安靜地過分了。

好容易打發了化身好奇寶寶的衛無憂,霍去病走到廊下挨着劉據坐下,不經意地問道:“據兒,你在想什麽?”小太子有心事,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可是這麽小的孩子,他會煩惱什麽。

劉據似乎猶豫不決,他咬了咬唇,半晌方略顯艱難地問道:“去病哥哥,我們為什麽要打仗?”

“據兒!”霍去病斂起笑容,正色道:“為何有此一問?”

“我……”劉據的語氣更顯遲疑,可他終究還是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我問過師傅,他們教我為君應仁愛萬民,我也問過阿翁,他說我不喜歡打仗沒關系,他會幫我都打完,可是……”

“可是什麽?”霍去病隐隐有種感覺,劉據要問他的,并不是他最初以為的那個問題。

劉據擡起頭,直直與他對視,随即道:“我沒說我不喜歡,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麽?”

在夢裏,那個小小的他是真的不喜歡打仗,并因此與阿翁悖逆,雖然阿翁當時沒有生氣,可是那句“子不類父”,就是由此而來。

如今的劉據,由于從小黏着霍去病習武,聽他說過許多對陣匈奴的事,也經常愛跑宣室,聽阿翁說起前方的戰報,對戰争的态度比較中立,說不上喜歡,也不至于厭惡。

他只是不明白,阿翁對匈奴一向主戰,為何他的師傅們教他的,卻是與之相反的內容,他們不是阿翁給他選的嗎,阿翁究竟希望他怎樣,劉據被自己的想法搞糊塗了。

“太子殿下,是否要與匈奴作戰,這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除非是在正式場合,霍去病很少稱呼劉據為太子,但是這一次,他用了這個稱謂。

“那麽,是阿翁嗎?”原本,劉據對這個問題是沒有疑問的,但是此刻,他不确定了。

“是,也不是。”霍去病正色望向劉據,最終這樣說道。

霍去病的回答太過言簡意赅,劉據想了許久才又問道:“去病哥哥,是不是即使我們不打匈奴人,他們也要來打我們,所以阿翁才要先下手為強?”

“據兒,你既然明白這些,又何必要問出之前那個問題。”霍去病說着伸手攬住劉據的肩膀,看來在他沒有看到的時候,小太子也成長了不少。

“我、我不确定。”雖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可劉據心裏的茫然絲毫沒有減少。

他想通了阿翁執意要對匈奴開戰的緣由,可他想不明白,他想要一個怎樣的太子。他讓他的師傅們教會他寬和仁愛,可他又不喜歡他這樣的性子,阿翁到底想要什麽呢。

不管小太子如何迷惘,時光都是不急不慢地向前流淌着。

霍去病回京只待了一個月,皇帝就正式頒诏命他再次出征。

元狩二年,夏,冠軍侯霍去病與合騎侯公孫敖出北地,衛尉張骞和郎中令李廣出右北平,出塞後,行分兵合圍之策。

此役,公孫敖部因迷失方向未能參戰,霍去病遂帥部孤軍深入,但這并未妨礙他取得最後的勝果。

劉據在宣室看到,皇帝诏曰:“骠騎将軍涉鈞耆,濟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武乎鱳得,得單于單桓、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衆降下者二千五百人,可謂能舍服知成而止矣。捷首虜三萬二百,獲五王,王母、單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将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益封五千四百戶。”

班師回朝前,霍去病回了霍家一趟,順道帶了個人回長安,一個讓劉據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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