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左右為難
那日,劉據像往常一樣,完成功課就拖着霍光去了椒房殿,趁着小嬗兒還在宮裏,他可要抓緊機會陪他多玩玩,一旦回了衛家,他見他就沒這麽方便了。
不料尚未跨進殿門,劉據就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嬰兒哭鬧聲,仔細分辨,那還不是一個孩子的聲音,與小孩子的咿咿呀呀相輝映的,是諸邑公主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劉據展顏一笑,欣喜道:“定是長姐回宮來了,她還帶着宗兒。”衛長公主出閣已經四年,卻是前不久才生下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名喚曹宗,比霍嬗小了十來天。
曹宗……
霍光聽到這個名字神色略微一滞,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劉據的表情。
征和二年,曹宗受到牽連卷入巫蠱之禍,先是失了曹家傳承六代的平陽侯爵位,後與陽石公主、諸邑公主等人坐巫蠱誅,直到元康四年,才由其子曹喜奉诏複家。
曹襄和衛長公主皆是年壽不永,劉據憐惜外甥幼失怙恃,一向對他頗為疼愛。
霍光原以為,他能在劉據臉上看到些許不同尋常的表情,不想劉據只是拉着他的手,加快了往前走的步伐,邊走邊道:“肯定是嬗兒和宗兒打起來了,我們快去看看!”
霍光聞言無語地挑了挑眉,兩個四五個月大的嬰兒,爬都爬不利索,哪裏就能打起來了。看着一臉興奮的太子殿下,霍光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進京之前,霍光對自己的未來進行了準确的規劃,他要守護太子,他要保住兄長和嬗兒。
便是發現太子可能和自己是同類,霍光也沒有太多的擔憂。畢竟,較之他人的百般維護,太子自己能有警惕之心和應對之策是最好不過的。
卻不曾想,和劉據相處的時間越長,霍光越是看不懂他了。
說他是原來那個天真無憂的小太子吧,他時不時有驚人之舉,絕不是原來的小太子能做到的,他甚至改變了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比如說,他保住了前世早夭的衛無憂;再比如說,他說服了皇後,讓陽石公主嫁給了表兄公孫敬聲,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兩人各自婚嫁,後來又鬧出通奸的醜聞。
可說他是征和二年遇難又回來的太子殿下,霍光又沒法說服自己,因為劉據的一舉一動,真的就是小孩子應有的表現,而不是像他那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孩子。
拉着霍光跑進後殿,劉據一把放開他的手,朝着榻邊跑去。
木榻上,兩個裹着紅肚兜的奶娃娃正靠坐在一起,你推我一下,我撓你一下,稍微哪個手重了,另一個就哇哇大叫,可惜是幹打雷不下雨,就沒一個掉眼淚的。
也正因為如此,衛長公主不但不叫人把兩個孩子分開,反而和諸邑公主一起,在旁邊笑着看熱鬧。椒房殿冷清了好些年,難得今天熱鬧,皇後自然是不會阻止的。
“嬗兒,宗兒,你們誰打贏了啊?”劉據在榻邊坐下,他伸出手,強行把兩個小家夥的臉轉過來看着自己。
霍嬗近些日子天天見着劉據,眨了眨眼認出他來,立即不理曹宗了,他嘴裏說着誰也聽不懂的咿咿呀呀,朝着劉據伸出兩只小胖手,意思是想要他抱。
曹宗此前少有進宮,只見過劉據一兩回,根本不認得他。他見霍嬗不跟自己玩了,還要劉據抱他,很不高興,啊啊叫着從後面扯住霍嬗的褲腿,死活不放他走。
偏偏劉據就在這個時候把霍嬗抱了起來,曹宗手一滑,向後摔下去,哇地哭了。
劉據頓時慌了,可他手裏抱着霍嬗,根本騰不出手去看曹宗的情況,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衛長公主:“長姐,宗兒怎麽了,沒有摔着哪裏吧?”
沒等劉據開口,就有幾位保姆圍過來,把哭鬧的曹宗抱起來渾身上下檢查了遍,別說傷口了,連個紅印子都沒有,可他就是哭個不停,眼角的眼淚毫不作假。
衆人起初還在納悶,這是還有哪裏沒有注意到嗎,要不要把醫官請來瞧瞧。
衛長公主先是微微蹙眉,見兒子哭歸哭,眼神卻是死死盯着霍嬗,頓時就明白了,輕笑道:“據兒,宗兒是在不高興你把嬗兒抱走了呢。”
“啊?!”劉據一臉愕然,寫着顯而易見的不可思議,“他們不是在打架嗎?怎麽還舍不得分開了?”
劉據不明所以,他懷裏的霍嬗更是懵懵懂懂,他歡快地吐着口水泡泡,還把肉乎乎的雙手不停地往劉據的臉上拍去,笑得可歡了。
“嬗兒,你別亂動,你再不聽話我就不抱你了。”霍嬗年紀小,力氣也不大,打人倒是不疼,不過他的手晃來晃去,擋住了劉據的視線。
劉據手忙腳亂地握住霍嬗不聽話的手,把他往榻上一放,挨在曹宗身邊坐好。
果然,曹宗看到霍嬗回來就不哭了,還伸手去拉他的手,想要和他一起玩。
但是霍嬗卻舍不得離開劉據,他以為是自己剛才打了劉據的臉讓他不高興了,不僅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還不停地把自己的小胖臉往他的臉上貼去,像是要讨好他似的。
曹宗見霍嬗只顧讨好小舅舅卻不肯陪自己玩,扁扁嘴巴就開始哭。
劉據被霍嬗扯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剛想換個不那麽別扭的姿勢,卻被霍嬗誤會,以為他不理自己了,于是小家夥張開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一時間,椒房殿內哭聲震天,保姆們倒是盡心盡責地上前哄着,只是兩位小朋友哭的頻率有點不同步,好容易哄好了一個,他見另一個還在哭,馬上就很有義氣地陪着哭上了。
見此情形,衛長公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諸邑公主更是笑得喘不過氣。
劉據夾在小侄子和小外甥中間左右為難,他跟霍嬗親近,曹宗不高興,他不理會霍嬗,霍嬗又不滿意了。至于他去親近曹宗,不好意思,那樣更糟,曹宗不理他,霍嬗不樂意。
那一天,劉據可以說是從椒房殿落荒而逃的,走的時候很是有些狼狽,衣服都被兩個小惡魔給扯亂了。這對劉據而言,算是一次極為難得的經歷。
回到太子宮,劉據忍不住向霍光抱怨,明明嬗兒和宗兒都是很可愛的小孩子,為什麽他們兩個遇到一起,就會變得那麽可怕,他簡直招架不住。
霍光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道:“難怪兄長會說,殿下小時候不愛跟衛家表弟一起玩。”霍嬗和曹宗只有兩個人,還是偶爾遇到的,衛家卻有四個年齡相近的小男孩,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劉據似是被霍光的話觸動了,他湊到他的耳邊,小聲道:“阿翁讓路博德在昆明池操練水戰,去病哥哥經常會去那邊,無憂和伉兒他們也都過去玩過,子孟,我們也去吧?”
霍光聞言有些驚詫,再一細想又覺得理所當然,便問道:“陛下會讓你去嗎?”
劉據一愣,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某個很重要的問題,忙補充道:“應該會吧,要不我去問問他好了。”
晚些時候,劉據特地去了宣室,問皇帝自己能不能在完成功課以後去昆明池那邊玩。
皇帝揚了揚眉,笑道:“為何不能?大漢的太子豈能不通軍事,據兒啊,你就該多往軍營跑跑,多看看,多學學,不要一天到晚就埋在五經六藝裏頭。”
得了皇帝的允許,劉據往昆明池跑得可勤了,讓被衛青管束着只有得到特許才能去一回的衛無憂兄弟幾個特別羨慕。
看多了士兵們的操練,劉據經常也會提出自己的問題,結果卻是問得骠騎将軍抓狂。
最後,霍去病這樣告訴劉據:“據兒,你鬧不明白仗究竟要怎樣打沒關系,現在有舅舅、有我,以後會有更多的人為你做這件事,你只要知道該往哪裏打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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