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別無選擇
元狩四年,春,有星孛于東北。
夏,有長星出于西北。
就連星象都在預示着,一場大戰即将來臨。
皇帝忙于籌備戰事所需的馬匹、糧草等辎重,大将軍和骠騎将軍忙于訓練麾下的人馬,但是具體的出征人選尚未提上議程,劉據雖有心阻止李廣出征,卻也沒到可以開口的時候。
這日,內朝議事結束,皇帝留下大将軍和骠騎将軍,商議出兵漠北的路線。
劉據那時原在太子宮跟着師傅讀書的,也被皇帝命人叫了去,說是允他旁聽。
盡管皇帝派去給太子傳話的小黃門沒說具體事宜,可劉據和霍光對視一眼,頓時就猜到了是什麽事。一時間,兩人都有些驚詫,原來的這個時候,可是沒有發生這件事的。
見劉據有些怔住,霍光輕輕推了他一下,低聲道:“太子殿下,既是陛下傳你,你就快些過去吧,免得陛下久等。”
劉據回過神來,略微颔首,就起身跟着小黃門去了宣室。
劉據不明白皇帝為何會有此一舉,霍光倒是隐隐猜到了幾分。
一個合格的皇太子,不是只靠師傅就能教出來的,最重要的還是來自皇帝的言傳身教。當今皇帝在這一點上是個很合格的父親,他從不吝啬于給太子鍛煉的機會。
只是原來的小太子,性子比現在更天真些,皇帝直到元鼎年間,才開始帶着他慢慢涉足朝政之事。
如今,見太子聰慧早熟,又恰逢漢匈決戰這樣的軍國大事,皇帝想讓兒子長點見識,并不足為奇,反正只是聽聽而已,又不需要太子拍板拿主意。
劉據趕到宣室的時候,皇帝已經跟人讨論上了,他剛進門就聽到衛青在說:“……匈奴右賢王部已衰,河西之地亦已盡歸,度漠之戰,臣以為分兵出定襄與代郡為宜。”
劉據聽不大明白,忙轉頭看向皇帝身後挂着的巨幅輿圖,多看了幾眼,方理解了一些。
皇帝見兒子來了,對他略微一颔首,示意他悄聲坐下,不必行禮,更不要打攪他們。
劉據點了點頭,悄無聲息地走到皇帝的書案旁邊坐下,又扭頭分別沖着衛青和霍去病笑了笑。
“去病呢?說說你的看法。”皇帝問過了衛青,轉而又問霍去病。
霍去病拱了拱手,沉聲道:“臣以為,出代郡可令右北平亦出兵,度漠合兵;出定襄……”
劉據越聽越迷糊,他不時回頭看一眼輿圖,再回想下夢中所知的此役的結果,才沒有徹底昏了頭。
不料皇帝問完霍去病,馬上就看着他了,問道:“據兒,你明白了多少?”
劉據陡然愣住了,他皺了皺眉,猶豫半晌方道:“請恕兒臣驽鈍,剛剛大将軍說要對匈奴分兵合圍,可兒臣搞不懂,單于的主力在哪裏,怎樣才能确定會把他們圍住呢?”
皇帝聞言一愣,随即爽朗地笑了起來,笑得劉據莫名其妙。皇帝伸手揉揉兒子的腦袋,笑道:“能想到這一點,朕的太子哪裏驽鈍了?”
劉據仍然不明白,可他已經不打算向皇帝尋求答案了,而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衛青。
衛青一向疼愛外甥,此時見他一臉的疑惑不解,自然會為他解疑:“大漠廣闊無垠,匈奴人徒居不定,不到正式交戰那一刻,誰都不清楚他們的主力在哪一邊?”
劉據聞訊更顯驚詫,咋舌道:“這樣的話,豈不是很容易迷路,也很容易找不到敵人?”除了李廣之外,漢軍的其他将領也有過迷路的經歷,只是李老将軍迷路的次數,雄踞衆将之上。
“大漠雖然寬廣,可也不是全無規律可循,水源、綠洲,甚至星象都是可以用來判斷方向的,再說還有向導,他們都是識路的……”霍去病伸手敲了敲劉據的額角,可還是耐心向他解釋道。
“去病哥哥,你又敲我!”劉據擡首捂臉,心裏卻在想着,都是同樣的方法,舅舅和去病哥哥就從來不迷路,看來還是各人的水平問題,當然運氣可能也有一點小小的成分。
“據兒,別鬧!”皇帝眼見兒子把話題給帶偏了,不由瞪了他一眼。
劉據撇了撇嘴,乖乖地坐了回去,明明是去病哥哥先鬧的,阿翁真是偏心。
“因匈奴人主力不定,朕打算由你二人各領五萬騎,分兵度漠!”此役,皇帝有意徹底摧毀匈奴人的有生力量,無論他們的主力部隊撞上誰,保準都是有來無回。
“臣遵旨!”衛青與霍去病異口同聲地回道。
聽到這裏,劉據緊張地眼睛都不敢眨。他知道,下一步就是确定出征的将士了。
果然,皇帝允了霍去病優先挑人。劉據見狀忙問道:“阿翁,我能去看看去病哥哥怎麽挑選将士嗎?”
皇帝還有事要與大将軍商議,便揮了揮手道:“去罷去罷,記得早些回宮。”
劉據高高興興應了是,便跟着霍去病去了軍營。
骠騎将軍選人的方式十分簡單,先是之前随他出征過的老兵,再是沒有跟過他但上過戰場正值當打之年的士兵,沒等劉據看過明白,他就已經把五萬人馬點齊了。
劉據特別留意了下,在霍去病挑中的校尉裏頭,沒有李敢的名字。
不對啊……
他明明記得很清楚,李敢就是跟着去病哥哥立了功,才被封了關內侯的。
怎麽在去病哥哥挑中的将士裏頭,根本就沒有李敢呢?
劉據百思不得其解,剛要開口,就聽霍去病說道:“據兒,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宮了。”
“哦,我知道了。”劉據随意應道,難不成後面還有什麽變故不成。
回到宮裏,劉據仍是悶悶不樂,他想不明白,李敢到底是怎麽回事。
見此情形,霍光狀似無意地問道:“殿下,你是在擔心什麽事情嗎?”
劉據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脫口而道:“我在想,去病哥哥明明沒有挑中李敢,他怎麽就跟着他出征了?”
此話出口,劉據面上平靜無波,心裏卻是撲通直跳。這不是他第一次試探霍光,卻是有史以來把話說得最直白的一次,若是霍光還不肯接茬,他就不打算再做無用功了。
霍光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四下環顧了一圈,确定那些站在廊下的宮人不可能聽到他們壓低聲音的對話才輕聲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阿翁?”劉據怔住,有些不敢相信,霍光的話不會真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然後,劉據就聽到霍光繼續說道:“李老将軍一直沒有封侯,陛下擔心他這次也未能如願,才把李敢放到兄長身邊的。”提到李敢,霍光的語氣很平淡,他對這個人沒有好感。
漠北決戰過後,皇帝很明顯地表示出“尊霍抑衛”的态度。當時,跟随霍去病出塞的将士都得到了很高的封賞,而跟衛青出塞的,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
面對莫測的君心,衛青的表現是很坦然的,倒是被皇帝拱上了和舅舅并肩地位的霍去病,顯得有些忐忑。皇帝想要“尊誰抑誰”,和他沒有關系,他對舅舅的尊敬,是從來不會變的。
偏偏李敢那個不長腦子的愣頭青,也不知是被誰挑撥了幾句,竟然就到長平侯府去挑釁滋事了,還敢刺傷了衛青,他簡直就是自己在往死路上闖。
霍光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兄長聽到那個消息時鐵青的臉色和毫不掩飾的殺意。
李敢是霍去病的部下,他的舉動太容易被人發散了,衛青不會亂想,但是其他人呢,他們會不會認為這是出自骠騎将軍的授意,反正皇帝對他的寵愛和重視,似乎已經超過了大将軍。
所以李敢必須死,霍去病必須親手殺了他,他沒有第二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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