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春風十裏
“如數家珍?”藺容宸陰恻恻地看着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果然空穴不來風。你若再敢踏進青樓半步,本王就叫人打斷你的腿!”
“……”他這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嚴曦想象了一下那場景,定是十分的慘烈,“啊……哈哈……王爺誤會了,我怎麽會去那種地方?只是這蘇州的文人學子,嚴曦不識一百,也見過八十。這個如數家珍都是從他們那道聽途說得來。你也知道,才子嘛,最愛風雅之地……”
“欲蓋彌彰!”藺容宸懶得聽他瞎編,“本王不管你以前如何,以後再去,就別怪我不顧及太傅!”
“當然,當然!”嚴曦連連點頭,趕緊将沾了墨汁的狼毫雙手呈給藺容宸,“王爺這麽晚還讀書習字,這才是我該學習的!”
藺容宸皺眉,“少拍馬屁!”
“是。”嚴曦讪讪一笑,這馬屁倒是拍到馬蹄子上了。他正想着該說句什麽來化解眼下的尴尬,卻見藺容宸落筆如飛,便忍不住湊了上來,“王爺寫的是什麽?”
宣紙上濃墨重彩的五個字——為天地立心。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藺容宸微訝,側目道:“你居然聽過這幾句話……倒是難得。”
“……”嚴曦揉揉腦袋,打了個哈哈,“這個……聽祖父說的。王爺年紀輕輕就有這般抱負,實在令嚴曦汗顏。怪不得祖父常叫我向王爺學習。”
藺容宸寫完這幾句話,竟握筆不動,任筆尖的墨漬滴在字跡上。
“王爺在想什麽?”
藺容宸回神,放下狼毫,淡淡道:“想起一個人。”頓了頓,又道,“那個人七歲時便以此為訓……即便是我,亦望塵莫及。”
“七歲就有這麽大的口氣?”嚴曦訝然,“此人是誰?”
“翊王。”藺容宸略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成日混跡于風月之地,自然不知這世間還有驚才絕豔,舉世無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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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曦的臉有些挂不住了,他以拳抵口,輕咳一聲,“王爺說的是。那他現在如何了?”
“失蹤了。”藺容宸嘆了口氣,似自言自語,“延丹七王争儲,他不過是個犧牲品。可惜了……”
“原來是延丹的王爺,我就說為何沒聽過這個名號。他來過雲楚嗎?”
藺容宸點點頭,“本王十歲那年,他來雲楚求醫,在宮中住過三個月。”至于翊王患了何疾,除了太醫,宮中無一人知道。藺容宸猜想應當是延丹王特意交代病情不許外洩的吧?他與翊王本就沒什麽交情,也無意打探別人的隐私,所以并不比別人知道的多。
三年前聽先帝提起延丹小王子失蹤,只怕兇多吉少,這個小王子指的就是翊王。延丹衆王子争儲,已到了不折手段的地步,連延丹王都束手無策。藺容宸搖搖頭,有時候生在帝王家真不如一個普通百姓。
“後來呢?”
“後來……”
那年翊王不過七歲,除了在宮中養病,偶爾會出現在太傅的課堂上。他面色白皙,身形瘦弱,不怎麽說話,總是坐在角落裏,在一衆宗室子弟裏顯得特別的……遺世獨立。那是藺容宸見到他時想到的第一個詞。
有回放學,他想起書本落在學堂,折轉回去取,意外看見翊王正在作畫,線條跌宕多姿,意态悠遠,若非親眼所見,完全無法相信竟出自一個七歲孩子之手。
再後來……翊王最後一次去學堂,正巧趕上李行之讓每人寫一句箴言,以此自勉,翊王便寫下了這四句話。藺容宸此生都不會忘記當時的震撼,他明明有同樣的想法,同樣的抱負,卻只敢寫一句“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将心底的那份渴望和蠢蠢欲動生生按捺下去。
“王爺很……欣賞那個翊王?”嚴曦斟酌了一下用詞。
藺容宸颔首,随即陷入沉思,不再說話。嚴曦十分自覺地将床鋪整理幹淨,“王爺要就寝嗎?”
“嗯。”
嚴曦并不知道趙珣平日都做些什麽,但想着皇家的人肯定金貴的不行,天雖不冷,卻也有些涼意,便好心道:“王爺需不需要人暖被窩?”
“不需要!”藺容宸未發現他回答的太快了,快的有些不正常,仿佛急着撇清一些東西。再猛地擡頭見嚴曦笑得坦蕩,竟有些火大,“更衣!”
嚴曦哀嘆,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剛解上衣,又被藺容宸一把推開,“下去,本王自己來!”
“……”莫不是嫌他伺候不周?沒有趙珣做得好?嚴曦一臉疑惑地回了書房歇下。
之後幾日藺容宸都不在府裏,常常到掌燈時分才會回來,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倒是新請來了個教書先生盯着他的功課,一尺長的戒尺拿在手裏,沒事搖兩下,蒲扇一般,卻叫嚴曦後背發緊。先生管的嚴,嚴曦一直沒有機會溜出去。好不容易尋了個時機,借着上茅房的由頭,去了趟水墨軒。
嚴曦喜歡熱鬧,之前礙于自己的隐疾,不怎麽出門。在姑蘇待得久了,這裏的人和事越發應付自如,便像那檐下的燕子不到日落不願歸巢。
謝松林聽聞他這幾日的遭遇,忍不住打趣,“能得王爺這般對待,是多少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雲昕,你跟着王爺,前途無量。”
苦水倒完,嚴曦的心情好了許多,拿起桌上的瓜果來回抛着玩兒,聽到謝松林的話,直接将果子朝他丢去,“前途無量?他還能分我一半江山不成?”
“噓!”謝松林也不躲,任那果子砸在額上,“這話豈能亂說,小心招來殺身之禍!”
“瞧把你吓得!”嚴曦笑笑,又道,“我前幾日悄悄送來的畫具,你可要幫我保存好……等他走了,我就取回來。”
謝松林點點頭,又勸道:“你也要收斂一些。莫要惹他動氣……”勸告方才開始,嚴曦的一條腿已跨出了門,“松林兄,我剛想起來還有些事未辦,改日再來看你!”
“……”
經過春風十裏,嚴曦加快腳步。誰料衣帶一緊,雲袖已被一女子抓住,“嚴公子,你可還欠着奴家一個承諾呢!”
嚴曦轉過頭,一朵花開在臉上,“秦姑娘,今日在下真沒空,不如改日……”
“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不行,今日如何也不能放你走,你必須教我怎麽剪花钿。”秦皓月的手指收的越發緊了,“姐妹們,嚴公子來了!”
秦皓月這麽一嚷嚷,一群莺莺燕燕圍了上來,看這架勢不答應是走不了了。早知如此,他當初就不應該趁一時之快。
蘇州是個好地方,十裏紅帳,水粉之鄉,秦樓楚館多不勝數。這些青樓每一年都會舉辦一次花魁大賽,能拔得頭籌的,當算得上江南第一美人,多少女子為了這個名號使出渾身解數。
兩個月前,嚴曦看完花魁大賽,歸家途中瞧見一女子躲在橋洞下哭泣。他原是想安慰幾句,可見她哭的傷心欲絕,竟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不就是想風光一回麽?多簡單的事,至于哭成這樣嗎?”
那女子便是秦皓月。
“你是誰?”她擡眼看着面前的少年,雙手抱拳,金雞獨立,半依着石壁上,慵懶的似快要睡着了。
嚴曦松開手臂,在她身側坐下,“我是誰不要緊,要緊的是我有辦法讓你一夜之間風靡整個蘇州城,要不要試試?”
秦皓月半信半疑,“你真有辦法?”
嚴曦起身,懶懶一笑,“明日此刻,在這裏等我。”
第二日,嚴曦來到橋下,秦皓月已等候許久。她見到嚴曦手中方盒,半信半疑,“你該不會是哄我的吧?”
“打開看看。”嚴曦将盒子遞給她,“這是花钿。貼在女子額間或眉梢……我保證,不出明日你便會成為姑蘇女子争相模仿的對象。”
秦皓月打開盒子,裏面是一片極小的,金箔紙剪成的梅花。
“這花钿有許多花紋,你若想學,日後我教你。”
“你從哪裏學來的這個?”
“一個關外的商人那裏。”
果然不出嚴曦所料,秦皓月一躍成為十裏春風的招牌。她本就長得美,只是沒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所以才會在美人如雲的十裏春風一直籍籍無名。此番獨特的妝容,引起許多王孫公子的注意。人性如此,越是争搶便越覺得是好的。
被藺容宸瞧見的那次與這次一樣,都是因為秦皓月想學花钿的樣式。
嚴曦左右掙脫不開,央道:“你先松手,我這就回家将樣式取來。”
秦皓月怕他使詐,拽的越發緊了。“你随我進十裏春風,現在就畫給我。”
“好,好,好……你松手,我便你進去。”
“你說真的?”秦皓月見他又點點頭,這才松開手,使個眼色,幾個女子便将嚴曦推進十裏春風。
從方才十裏春風門口的那個少年出現後,藺容宸便再沒有轉過來看胡青青一眼。他的眉頭微蹙着,尤其是看到那個少年進了十裏春風,眉毛擰成了一座丘。
“公子認識那少年?”胡青青忍不住問道。
“不認識。”藺容宸收回視線,臉上卻沒有了方才的溫和,“胡姑娘的腳好些了麽?我送你回去吧?”
“歇了片刻,已不礙事。公子不必挂懷。”胡青青起身,微微欠腰,行了個禮,“有緣再見。”
藺容宸颔首,“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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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多喜歡這個“翊”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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