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祖父辭世

“松林兄這個謝禮我喜歡!”嚴曦握着木盒裏的紫毫,笑嘻嘻道,“你每次送的東西都深得我意!”他擡眼見藺容宸正寒着臉看着他,“這個不賣!兄臺瞧瞧別的……”

藺容宸今日穿的較為随意,本是有意隐瞞身份,加之又跟一姑娘在一起,嚴曦未能将他認出。但在藺容宸看來,這分明是嚴曦故意為之。

他的臉簡直像剛從染缸裏撈出的布料,“這支紫毫多少錢,我付你十倍!”

嚴曦手一抖,筆掉在地上,“王……王爺?”

“怎麽?本王這張臉當真這麽叫人記不住?不說話你便認不出來?”藺容宸雖然面無表情,但眼裏盡是猜度和審視,言辭間的不快和挖苦讓嚴曦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怎麽會?”他十分娴熟地找回方才失掉的笑容,雙手撿起地上的紫毫呈給藺容宸,一臉谄媚,“既然王爺喜歡,嚴曦自然雙手奉上。”

“君子不奪人所好。”藺容宸伸手将它推開,目光落在嚴曦彎彎的眉眼上,“李管家說,你在抄寫經文。”他将李管家三個字咬的極重。

“啊……這個……”嚴曦眼珠一轉,拉了身後的謝松林,嬉皮笑臉道,“墨用完了。對,我是出來買墨的……是吧,松林兄?”

謝松林正震驚于前日流雲樓裏付不起飯錢的人竟是當朝皇子,一時沒了反應。

“松林兄,你倒是幫我作證!”嚴曦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角,只差沒有對天起誓了,“王爺交代的事,嚴曦哪敢有半分懈怠?”

藺容宸閉了閉眼,有些呼吸不暢地深深吸了口氣,瞬間又恢複了仲秋之夜的月光一般清清淡淡的神情,說不上冷,但讓人覺得些微的涼。

“小女子眼拙,還請王爺恕罪!但不知是靜王還是宣王?”胡青青佯作愕然。聖上只有兩位皇子相差三歲,俱是儀容俊美,風格秀整。

“此乃宣王是也!”嚴曦殷勤解答,有姑娘在一旁,藺容宸應當不會與他計較,他也好蒙混過關。

藺容宸皺皺眉,給他一個多管閑事的眼神。一回頭,笑容溫和的像撲面而來的楊柳風,“天色已晚,本王先送姑娘回去?”

“真是男女有別。”嚴曦默默腹诽一句,将紫毫放回筆盒,發現謝松林還愣愣看着門外,索性用筆盒敲了敲他的頭,“在想什麽?被施了定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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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流雲樓的事,你說王爺會不會記仇?”謝松林替嚴曦擔憂起來,同情道,“怪不得上次給太傅祝壽,他對你那般兇,雲昕,你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吧?”

他若是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怕更要寝食不安。嚴曦彎起眼角,勾住他的肩,“你想多了,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在我家,自然不會讓我難過。況且上次他應該謝謝我替他解圍,要是傳出去,損的是他自己的顏面。只是……”嚴曦啧啧兩聲,眉頭緊鎖,仿佛有什麽猶豫不決的事。

見他愣了半盞茶的時間,謝松林忍不住了,“你可是有為難之……”話音未落,眼前一陣風刮過,桌上的雕花香樟木盒和人都已不在了。

“王爺!”跑了兩條街,嚴曦才追上藺容宸,不過他身旁已沒了胡青青的身影。藺容宸回頭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正待詳問,嚴曦呼哧呼哧喘着氣将木盒往他懷裏塞,“既然……既然那位姑娘……喜歡……我便成人之美!”

“不必!”藺容宸欲将木盒還給他,嚴曦後退幾步,嬉皮笑臉地望着他,“我祝王爺……心想事成!”

“……”

“松林兄邀我……今晚留在水墨軒,王爺不會生氣吧?”

“……”

“多謝王爺!”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嚴曦的嘴角幾乎咧到眉梢,“嚴曦告退!”為了成全他,自己都這般忍痛割愛了,他應該不會再計較偷跑出來的事了吧?

“……”

藺容宸将木盒收進袖中,打算明日送給胡青青,這麽好的筆給嚴曦實在浪費。他不願承人人情,此次出門又未帶什麽值錢的東西,便決定先将那塊麒麟玉佩用作交換,他日再派人以物易物換回去。

嚴曦不在,小九也不知去了哪裏,房裏黑漆漆一片。

藺容宸點着蠟燭将玉佩放置在書案最顯眼的地方,餘光瞥見嚴曦抄了一半的《道德經》,忍不住皺起眉頭,這種字多看一個都對不起自己的眼睛。都說情債難償,果真如此。想想李行之,又開始為他憤懑不平起來,索性眼不見為靜,甩袖正要離開,哪想将一旁抄好的一沓宣紙呼在了地上。

“……”藺容宸目不斜視地走到門口,頓足糾結了好長一段時間,最終還是折返回去将散了一地的紙張撿起來。撿着撿着覺得不對勁了,這些經文的字跡很是奇怪,細細瞧去大有刻意為之之嫌。前幾個字很潦草,但越寫着,其中章法越有跡可循,後面又開始天馬行空,無拘無束起來。

他仔細對比了一下,張張都是如此。似乎這個人的字明明寫得很好卻故意亂寫,但習慣使其不自覺得越寫越好,待發現後又刻意信手塗鴉……他順手翻了翻書案下的小櫃子,想再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手稿,卻翻出一枚白玉印信——“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竟不是他當初送出的那枚……

藺容宸被自己一瞬間的失望驚住。雖一樣的年紀,但那個孩子眼裏承載的東西,他從來沒有在嚴曦眼中看到過。

他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也幸好不是同一個人。

他一刻都不曾忘記那個賭,也等待着某一天那人走到他面前跟他說,“你贏了。”在藺容宸心裏,這是一個雙重賭注,當他賭那孩子能不能高中狀元時,同時也在賭自己能不能登上皇位。

所以,他一定要贏。

剛回房,趙珣風塵仆仆地趕來,帶來了個驚天變故:聖上病危!

于藺容宸而言,除了回宮,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不再重要。

嚴曦發現跟藺容宸一起不見的還有櫃子裏的一枚印信,但堂堂一個王爺,應該不至于偷他的一個印章吧?定是不知道滾落到那個小角落裏了。

桌上放着一塊麒麟玉佩,看起來有點眼熟,想來是藺容宸落下的。嚴曦找丫鬟尋了一方素帕包好,放進櫃子裏,日後相見好還給他。

藺容宸不在,李行之不在,連梁硯文都升職去了杭州,嚴曦逍遙快活了大半年,險些連府裏的門朝哪兒開都忘了。尤其是聽李游芳說藺容宸登基做了皇帝,更是開心的不得了,這下他再也沒空、也不屑來管自己了。

十月底,院中綠植漸枯,數日陰雨綿延,風聲如吼。夜半醒來,嚴曦總覺着心神不寧,似要有事發生。未過幾日,劉顧純差人送來訃文——李行之于北海病逝,另附絕筆書信一封。

硯文、雲昕:

祖父大限已至,恐無緣再見,未料那日一別,竟是永訣。人生百年,終歸一死,你等不必傷懷。

祖父知硯文直諒不阿,落落寡交,而雲昕向來我行我素,落拓不羁,恐日後命途坎坷,颠沛流離。雖已有安排,但人情冷暖,世事難料,你兄弟二人當相互勉勵,相互扶持……

事情來得太突然,嚴曦握着信,一時如墜雲裏霧裏。待回過神來,心中五味翻雜,淚落不止。“怎麽會……怎麽會這麽突然……”好在謝松林一直守在一旁寬慰勸解,要他節哀順變。

“我要是知道會這麽快……會這麽快……我就不瞞着他了。”嚴曦跪在連夜布置的靈堂裏,失聲恸哭,“我知道我肯定要去京城,就算為了他和兄長,我也要去……可總想着能晚一天便晚一天……沒想到他這麽快就離開了……你也看到了,他明明身體硬朗得很……罵起我來,聲音能傳出半個姑蘇城……為什麽不到半年……”

謝松林拍着他的肩,低嘆一聲,“世事難料,你也不必過于自責。這個時候更要化悲痛為力量,照顧好你兄長,否則李太傅九泉之下怎麽安心?”

等梁硯文從杭州趕來,劉顧純業已扶柩回到姑蘇。兄弟二人扶靈痛哭,相顧無言。

送葬那日藺容宸悄然趕來,默默跟在隊伍之後。等靈柩入土,衆人散去,他才上前焚香祭拜。梁硯文先瞧見他,連連擺手,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說着:“不可,不可。”

見藺容宸似有要跪的征兆,他情急之下将嚴曦一把拉起,推到藺容宸面前。嚴曦猝不及防地撞上藺容宸的胸膛,本就悲戚的神情更添了一絲茫然,“兄長這是……”

藺容宸一身素衣,神色清淡,對嚴曦如此反應已見慣不驚了。

“皇上。”梁硯文無聲道。

“皇……皇上?”嚴曦大驚,用力朝藺容宸撞去!藺容宸被他撞的趔趄,摔了個狗吃屎,順着山坡一路滾了下去。

“……”

梁硯文見他一路暢通無阻地滾到山底,臉上血色全無,肝膽俱裂地朝嚴曦比劃,“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我一時心急……”嚴曦愣愣看着那團白色的身影越滾越遠,一臉茫乎不解,“誰知道他會來……”

藺容宸暫時按下要一刀砍了嚴曦的念頭,捋掉頭上的草屑,拍拍沾滿灰塵的素衣,沉靜優雅地走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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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一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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