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咔嚓咔嚓的拍照聲和敲擊屏幕的細微響動交織在一起,彙成一股聲勢浩大的洪流,沖的舟山幾欲爆發。

舟山緩緩掃視四周,冰冷徹骨的眼神讓圍觀者一陣心悸,不過馬上又有正義的使者大聲議論道,“看什麽看啊,有兩個臭錢了不起啊?”

“就是嘛,拽什麽,還不趕緊把人送到醫院,等着槍斃啊!”

掌心被掐的生疼,舟山猛地踏出一步,在幾個人瑟縮的回避眼神中,嗤笑一聲,剛要開口就覺得一股熱流從額角流下。

周圍一片寂靜,然後是幾道尖利的嗓音,“呀~!”

被薩拉利特拖出來的蓋勒剛下車,眼角的餘光就看見前面一個路口似乎發生了什麽,人群一陣騷動。

“哎呀,車禍?”

薩拉利特從副駕駛上下來,手搭涼棚往那個方向看了下,語氣懶散散的。

蓋勒輕哼一聲,剛要收回視線,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的瞳孔瞬間放大。

幾秒鐘之後,薩拉利特看着拔腿就走的兄弟,呆滞片刻,“喂喂喂!你不是不愛看熱鬧嘛?草等等我草啊哎呦喂!”

液體滑在臉上相當不舒服,舟山擡手摸了下,然後就看到了指尖的一片猩紅。

“哎呀,受傷了!”

“呸,不就破點兒皮麽,你瞎叫喚什麽。”

“看見沒,這就是現世報。”

無論何時,舟山最厭惡最惡心的,莫過于這些自以為是的路人!因為他們只顧自己順心,抓着一點蛛絲馬跡就會肆意發揮,任憑事實的真相扭曲。

新傷舊痛,終于成功的使舟山的情緒達到了爆發的臨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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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然而她剛一開口,就見地上剛剛還在裝死的阿姨心虛的睜了下眼,結果,就看到了路燈下半邊臉都滿是鮮血的舟山,神情立刻像是見了鬼。

“啊啊啊!”

“被撞死”的阿姨一個鯉魚打挺從柏油馬路上爬起,連灑落的購物袋都顧不得收拾,灰頭土臉的逃走了。

身形矯健,動如瘋兔。

毫無準備的圍觀人群被戰士一樣的阿姨撞得東倒西歪,看着飛一般遠去的渾圓背影,目瞪口呆。

形勢轉換實在太過迅速,不要說那些圍觀者,就連當事人的舟山也合不攏嘴,一句話只吐出一個字就胎死腹中。

真是該死的,憋屈!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什麽。

剛還義憤填膺,要無私幫助阿姨讨回公道的正義使者們頓時偃旗息鼓,喃喃着說不出話來,捏着手機的手有些不大自在。

幾番巨變讓舟山有火無處撒,只頂的眼前一陣陣發暈,然後惡心的感覺迅速湧上來。

“舟山?”

模模糊糊中,舟山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排開衆人快步走過來,伸手扶了自己一把。

舟山接着對方的力道站穩,定定神,用力甩了甩頭,眼前的面容終于漸漸清晰,“蓋先生?”

蓋勒飛快的點下頭,然後一只手攙着舟山的胳膊,另一只手掏出手帕來給她按在額頭,“先別說話,我送你去醫院。”

舟山也感覺到了,自己現在的狀态實在是不太好,剛要點頭,惡心的感覺再次竄上來。

她一把推開蓋勒,踉踉跄跄的沖到路邊下水道的位置,哇的吐了出來。

這兩天她都沒怎麽吃東西,吐出來的也只有飛機上喝的咖啡而已。

“哦上帝,”一個陌生的,不是那麽沉穩的聲音插/進來,“她很可能是有輕微腦震蕩。”

蓋勒狠狠皺了下眉頭,看了眼舟山那輛并未熄火的越野,扭頭對薩拉利特道,“你開車,馬上去醫院。”

之後的事情舟山都記不太清了,迷迷糊糊中,依稀感覺到始終有個溫暖、寬厚的胸膛讓自己倚靠。

這感覺,似乎還不算太壞。

急診科的醫生迅速診斷了下,果然是輕微腦震蕩,不過沒什麽大問題,躺幾天休息下就好。

只不過頭發下面的頭皮劃了個口子,需要縫合。

另外,醫生扶了扶眼鏡,看着手中的化驗單,又斜瞥了蓋勒一眼,“勸着你女朋友點兒,多吃點飯,看看,年紀輕輕的,又不是饑荒年代,生生弄出個營養不良來。

對了,她的胃也不是很好,記住別讓她吃太多刺激性強的食物,住院手續辦了嗎?”

蓋勒完全沒有要糾正那個稱呼的意思,反而是從善如流的點頭,“讓人去辦了。”

醫生嗯了下,擺擺手,“去吧,去斜對面縫針吧。”

蓋勒道了謝,扶着舟山出去。

醫生看着兩個人的背影,小聲嘟囔道,“真是,現在的小年輕減肥不要命呀,就應該丢到三年災害去操練下”

打了破傷風針,又縫了三針之後,舟山終于在接觸到柔軟床鋪的下一秒鐘睡了過去,甚至連那句感謝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

然後上蹿下跳的忙活完了住院手續的薩拉利特進門之後看到的就是自家兄弟生疏但絕對細心地服侍別人的場景。

“哇哦,”薩拉利特誇張的吹了聲口哨,得到蓋勒一個淡淡的警告眼神之後往自己嘴巴上做一個拉拉鏈的動作,然後小聲道,“嘿,這就是你說的我的弟妹?”

“是嫂子。”蓋勒十分平靜地糾正道,坐下之後,又細心的給舟山掖了掖被角。

薩拉利特熟練的忽視,蹑手蹑腳的來到床邊,外頭打量了一會兒,嘿嘿笑道,“嘿,睡美人和她的騎士。”

蓋勒默認了這個稱呼,調整下坐姿,“她可不是那些軟糯的姑娘。”

薩拉利特開心的笑了,“我十分期待,”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又看了好幾遍,然後道,“我說,這姑娘看上去,哦,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你确定她不是某個神秘組織的成員,突然消失不見去執行什麽特殊任務之類?”

“我想我很多年前就提醒過你很多次,薩拉利特,”蓋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應該看那樣多的科幻電影。”

“得了吧,你個門外漢。”薩拉利特嗤之以鼻,鄙夷道,“那根本就不是科幻片,而是,哦,而是中國功夫,中國的007!”說着還擺了個經典的李小龍武打動作。

很顯然,蓋勒先生已經對好友不定期而又不間斷地抽風行為習以為常,所以他并不再接話,而是認真打量起幾天不見的舟山來。

雖然薩拉利特此人的某些品格不太好做評價,但是他的觀察顯然十分到位。

熟睡,哦,又或者該說昏睡中的姑娘依舊微微蹙着眉頭,似乎是有什麽哪怕是到了睡夢中也放不下的煩心事;較普通黃種人要白皙一點的臉上此刻是一種不正常,十分不健康的蒼白,嘴唇是對于大家族小姐們來說避之不及,猶如洪水猛獸的幹燥和粗糙,兩片睫毛下面也是淡淡的青灰。

很顯然,這位睡美人過去的幾天,過的并不怎麽舒心。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蓋勒微微歪了下頭,在燈光照耀下略呈藏藍色的眼眸中劃過一絲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情緒。

這種感覺,似乎怪怪的。

“嘿你去哪兒?”正百無聊賴的幻想着好友未來失戀的薩拉利特見蓋勒忽的站了起來,習慣性的問了句。

蓋勒頓了下,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眼雙眼緊閉的舟山,用力抿緊了唇,“出去下。”

這種感覺,很奇怪。

出了病房的蓋勒一路向西,大步流星的來到巨大的落地窗邊,看着外面璀璨的夜景,面容嚴肅。

剛才有一瞬間,似乎有一種十分陌生而奇特的感覺。

那是一種與理智和冷靜背道而馳的情緒。

陷入沉思的蓋勒習慣性的點着自己的額頭,視線劃過自己的胸口,眼底有一絲不解。

這種隐隐脫離自己控制的感覺,本能的讓他感覺到了危險。

不過,很神奇的,自己似乎并不讨厭它。

舟山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周圍的環境讓她毛骨悚然。

一片漆黑中,仿佛有冰涼滑膩的手狠狠地拉住她的腿,動彈不得。

舟山拼命掙紮着,然而無濟于事,耳邊有好多好多聲音不斷的重複着:停下,停下吧。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幽幽發亮,舟山忘卻了掙紮的動作,努力眯起眼睛看去,然後如遭雷擊。

是一塊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面赫然貼着舟川的照片!

照片中的人不複往日的鮮活明豔,慘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舟山,無聲的訴說着她的怨,她的恨。

姐姐!

小山,小山。

有人再叫自己,舟山擡頭看去,卻見林婉正微笑着看向自己,笑容中滿是苦澀和不舍。

媽!

林婉伸出手,想要撫摸女兒的臉,可是身體卻突然後退,好像被黑暗中一雙無形的手猛地向後拖去。

媽媽!

小山。

林婉微微張開嘴,發出的聲音好像直接在舟山腦海中炸開,她眼眶中流出兩行血淚!

媽媽!

舟山拼命去追,可是抓着她的鬼手讓她失去平衡,身體狠狠摔向地面,撲哧一聲紮進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鋼刃中!

血花綻開,在漆黑的背景中鮮明到刺眼。

親眼看着血液從自己身體裏面流出的感覺讓人發瘋,舟山想喊,然而喉嚨卻像被什麽扼住一樣,怎麽也無法出聲。

冷,好冷!

舟山,舟山!

“舟山,醒醒,舟山,小山?!”

誰在叫自己?

是誰?

“小山,小山!”

舟山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男人緊鎖的眉頭和透着擔憂的眸子。

蓋勒微微松了口氣,“做噩夢?”

噩夢帶來的影響還沒有散去,短暫的注意力集中過後,舟山雙眼失焦,心髒跳得飛快,呼吸也不太正常。

蓋勒剛要松開的眉頭又有皺起來的趨勢。

他掃一眼不自覺抓着自己胳膊的屬于另一個人的手:它們正在微微發抖。

這雙手的主人臉白的不正常,冷汗将她的頭發全都打濕了,一縷縷的貼在臉上,絲毫看不出素日的強硬。

忽然就很想要靠近,靠近了,看看這個尖銳的女孩兒拼命隐藏起來的真實自己究竟是怎麽樣的。

然後蓋勒也的确就這麽做了。

他側身到病床上躺下,用空着的一只胳膊将跟仍在小幅度發抖的舟山整個人摟進懷中,然後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乖,沒事了。”

輕輕的一句話仿佛帶着神奇的魔力,溫暖的懷抱讓人忍不住留戀,舟山的神經真的就這樣慢慢平複下來。

好溫暖,所有的黑暗,所有的陰冷,在這一刻好像都離自己而去了。

親身感受着懷裏的人一點點平靜下來,蓋勒感覺到了相當的成就感,以及某種特別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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