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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朔一驚之下,竟打了個嗝,接下來他就一直不停地在打嗝中進行着這場忐忑的對話,非常郁悶。
L:在幹嘛呢?
洪湖水:呃,剛吃完年夜飯。
L:哦,我也是。
洪湖水:新年快樂!
L:同樂。
L:對了,為什麽昵稱叫洪湖水?
洪湖水:這個嘛……因為洪湖水很浪。
L:……
L:挺好笑的。
洪湖水:我也覺得很好笑,哈哈。
L:嗯,你看起來确實挺浪的。
洪湖水:陸同學,你有一雙慧眼。
L:有女朋友吧?
洪湖水:這個嘛,你猜?
L:還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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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湖水:嘿嘿,讓我逐個數起來怕是天都要亮了。
L:出去買包煙都能遇見幾個相好的?
洪湖水:差不多就這水平,哈哈。
薛連朔也不明白怎麽還就跟陸培英貧上了,說得真有那麽回事似的。後來陸培英又陪他瞎掰扯了幾句,然後就下線了,薛連朔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發現自己真是典型的滿嘴跑火車,沒有一句是正經的。估計在陸培英心裏,他的形象又要大跌一番了,但具體他在陸培英心中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形象,他也沒底。發賀年短信的時候,他選了一條比較有文采的要群發給親朋好友,又想了想,将陸培英的單獨挑出來編輯,修改了兩三個字,整體大意不變,但确實是獨特的,有區別于其他完全相同的短信。他為此感到一種隐秘的快樂,好像一個作弊的小孩在課桌底下悉悉索索,又緊張又得意。
突然一條陌生的短信發了進來,他點開看,上面寫着:你最近還好嗎?交了新男朋友?
他第一反應是,那個名為小宇的類熊生物又纏上了他,于是他發過去:你他媽煩不煩?
那號碼許久之後才又發來一條:薛連朔,我是陳施勤。
薛連朔遭受了今日的第二番驚詫攻擊,他遲疑了一下才回:呃,對不起哈,我不知道你這個號碼,還以為是騷擾短信。
陳施勤又回了他:沒事,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薛連朔有些煩躁:還行吧,沒交男朋友。
陳施勤又問:大學裏面沒有你看得上的?
薛連朔:我專注學業呢,沒空談戀愛。
陳施勤回了句:呵呵。
薛連朔如獲大釋,這兩個字意味着他不用再回複信息。他将手機随手一丢,然後吃水果去了。陳施勤是他高中時候的戀人,是個學播音主持的音樂特長生,皮膚很白,長相不錯,就是有點過瘦,性格也有點娘氣。薛連朔和他在學生會裏認識,見過幾面後他便開始給薛連朔傳書信,紙張是白底的,有紅色的格紋,上頭都是一些現代詩,薛連朔那時去查了查,有的是波德萊爾的,有的是葉芝的,薛連朔不明白他幹嘛老給自己抄一些詩過來,直到高二的某一天,陳施勤直接把他叫了出去,然後跟他:連朔,我喜歡你……
薛連朔永遠都記得他那時的眼睛,含着兩泡柔和的淚水,很生動漂亮,很惹人憐愛。于是薛連朔替他擦去将落未落的淚水,然後說:嗯,我知道了。
你不覺得惡心嗎?
不覺得,其實我也喜歡男的。
于是他們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這種關系當然是瞞着所有的人,最初的那些時候,薛連朔因為這種戰戰兢兢偷偷摸摸而感到竊喜、愉悅,但到後來就覺得有些無趣了。他畢竟是個好玩外放的人,陳施勤還是太文靜內向了,相處起來有些累人。高考以後他們順理成章地分手了,陳施勤藝考失利,沒能拿到想要的證書,去了西北的一所大學,在臨走前叫了薛連朔出來吃飯,薛連朔想了想,終于還是沒有答應,也沒有記下陳施勤換了的外地手機號。這是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青春宴席,該散的時候就千萬不要留戀,薛連朔是個不回頭的人,從來都是。
有的時候,他由衷地覺得自己這樣很酷。
新年過後不久,他就回了學校。學生提前返校的不多,校園裏空蕩蕩的,唯有冬風攜着薄雪在四處游走,所到之處,盡是一片嗚嗚作響之聲。有一日,他在校內商業街上的一家餐館吃飯,偶遇一位自稱是本校攝影系的學生,他帶着熱情來問薛連朔最近是否手頭缺錢,薛連朔的第一反應是這人是搞傳銷的。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這人給雜志拍照,缺一個順眼的模特。薛連朔百無聊賴之際,就接了這份校外的兼職,卻不料給這本名不見經傳的小雜志拍照的時候,除了一條泳褲之外,竟什麽都不穿。南方的室內沒有暖氣,老舊的空調吹出的暖風幾乎沒有什麽力度,他凍得厲害,只想蜷縮起來,那位攝影師很不滿,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蚊蠅。薛連朔只能依照要求僵硬地擺動作,好像綁在十字架上受刑的耶稣基督。拍完以後他過去看片子,發現自己還挺上鏡的,在一旁傻樂起來,呵呵直笑。那雜志的負責人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你還是大學生吧?”
“對啊。”
“那你知不知道咱們這雜志的受衆群體是哪些人?”
“啊?哪些?”薛連朔有些懵。
“哎呀,你什麽都不知道就過來拍?我老實說吧,咱們這照片就是專門提供給同志的。”
薛連朔回過味來,哦了一聲,“你的意思就是,會有男的看着我的照片打飛機?”
負責人有些尴尬,他的額上長出汗珠,“對的,你覺得很惡心?”
“還好。”
“那就好,”他又笑起來,汗珠蒸發在空氣裏,“小薛啊,考不考慮做我們的專職模特?”
薛連朔想了想,還是拒絕了,“算了吧,我可能沒有時間。”
負責人又說了幾句,見勸不動,也就算了。薛連朔來拍這照片其實也不是因為缺錢,只是因為閑着沒事兒做,覺得拍照片挺好玩的,但要他正兒八經當個男同雜志的模特,他還是感到有些別扭的,說不出來原因,但反正就是不大喜歡。
拿了錢,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人的時候,薛連朔又遲疑了一下,回去找那負責人,支支吾吾地問:“那照片能把臉裁掉嗎?就是只露身體……”
負責人用慈愛而憐憫的眼神看他,只不過因為他的眼睛形狀類似倒三角,所以這目光顯得有些輕蔑:“當然不能了,你雖然身材不錯,但臉才是最大的賣點,放心吧,這雜志都是地下渠道販賣的,你周圍的人肯定不會知道。對了,你真的不考慮跟我們長期合作?”
“我缺錢的時候會找你們的。”說是這麽說,但薛連朔覺着自己應該不會來第二次了。
“那行,你拿着我的名片吧。”負責人塞給他一張薄薄的卡片,上書三個大字:林經理,下面一排小的數字是手機號碼。薛連朔将它随手揣進了兜裏,然後笑笑,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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