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本雜志給薛連朔寄了那期的樣刊,薛連朔沒明白,拍照片都是初春的事了,現在都快近了夏天,雜志才給他寄樣刊,這時間未免也拖了太久。不過包裹裏還附了一張紙條,為他解惑釋疑:“我們這雜志不好做,出刊不定時,因為時常就有被查封的危險,這次拖延甚久,終于把孩子生出來了,還請多看兩眼,多提意見。”薛連朔覺得他這紙條寫得挺逗的,笑了兩下,才翻開雜志。老實說這雜志質量的确很不咋地,照片清晰度不高,但這是好事,薛連朔想,這樣興許就沒人認得出他的臉了。在攝影機裏看到的,跟從小開本雜志上看到的,終究還是有差別,薛連朔覺得,自己那時候怎麽就沒看出來,這些動作這麽地具有淫穢色彩呢,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如果這照片不是他自己,也許他可以對着手淫,但問題是這照片是他自己,于是他就感到一些臊得慌了。
翻完了雜志,薛連朔将它藏進了書架的後面,拿幾本書擋在了外頭。心裏想着,可千萬別被宿舍裏的人發現。
最近他沒有再往北操場跑了。坦白地講,他就是有點怕遇上陸培英。在心底,他是很想遇上陸培英的,但萬一陸培英問起那件事他又該怎麽緩解那種尴尬的氣氛呢,他想陸培英是有可能問的,畢竟陸培英是個比較耿直的人。這麽想着就很發愁,于是幹脆就不往北操場跑了。
有一天是星期三,他和社團裏的幾個人滑着旱冰,齊齊地在學校裏繞來繞去,他們之中有一個人特別喜歡對着姑娘耍帥,當有姑娘迎面走來的時候,他就要故意地玩幾個花樣,當姑娘看着他笑的時候,他就格外地得意。這天有很多姑娘沖他投來了目光,這使他鬥志昂揚,成了一只尾羽大開的公雞。此公雞帶領着薛連朔幾人朝着學校的北區滑去,一路上留下了咯咯的聲響(當然了,不是從他喉嚨裏發出來的,只是說他的冰鞋有點沉重而路面崎岖,所以發出了這種聲響),薛連朔看了看,這他媽不是往北操場滑嗎,不行,老子得趕緊撤。他突然說他要回去,那幾人就有點疑惑了,說你怎麽了,不舒服?薛連朔說對啊,不知怎麽,突然就肚子疼。于是衆人關切地說那你趕緊走吧,有紙巾沒有?沒有我借你。薛連朔正要謝過,趕緊開溜的時候,就見着有一夥打完籃球的男孩子正迎面走來,那幾人薛連朔很熟悉了。
陸培英就在那幾人當中,他左手抱着籃球,表情散漫。當他看見薛連朔的時候,神色微微有些變了,然後轉過了臉,和旁邊的人說起了話。薛連朔本來還想着打個招呼,這下直接就僵在了當場。倒是那幾人中有人認出了薛連朔,拿手肘頂了頂陸培英,說道:“哎,你那外院的哥們兒。”陸培英這才回過頭,沖薛連朔揚了揚下巴,算是打了個淡淡的招呼。薛連朔笑了笑,然後轉過了頭。社團裏的朋友問哎你肚子不疼啦?薛連朔蔫蔫的,“不疼了,咱們接着滑吧,走。”
風把額前的頭發輕輕吹開,露出汗濕的皮膚。薛連朔深深地吸了一口暮春的空氣,這空氣裏還混雜了二食堂鍋包肉的氣味,所以一點也不清新。薛連朔其實很納悶,自己在陸培英面前怎麽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也沒做錯什麽啊,怎麽就心虛成這樣。如果說在腦子裏想想就算犯錯,那這條律令未免太森嚴,十個人裏有十個是罪犯了。而且陸培英憑什麽就對他不理不睬的,那樣子,簡直就像他們完全不認識。靠,自己這慫樣,真的叫人看了就惡心。他越想越煩,到了後頭一點勁兒都沒了,飯也沒吃,直接回了宿舍。
晚上的時候,他上了天臺。天臺就在他們宿舍的上一層,沒有經過精心的布置,有的地方還裸露出了青灰色的水泥地皮。這裏布置了一些鐵架子,是專門給學生晾曬被子和衣服的。薛連朔在一旁的水泥墩上坐下,有學生晾的白色被單在夜裏起舞,呼啦啦的,像一個人吃撐了的圓滾滾肚子。被角抽在人的臉上很疼,薛連朔就這麽坐着被抽了好幾下。
“喂,陸培英嗎?”
“……嗯,什麽事?”
薛連朔嘿嘿地幹笑兩下,不知道說點什麽好,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慫下去了。
“嗐,也沒什麽事,就是突然想找個人說話。”
“說什麽?”
“呃,就……随便說點什麽。”
“你是不是怕我洩露你的秘密?”陸培英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尾音拖得很長,“關于這個,你大可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薛連朔登時就被噎住了。許久他才出聲,“說什麽呢,什麽秘密啊,神神叨叨的,哈。”
“你跟我裝蒜可就沒什麽意思了,”陸培英在電話裏打了個哈欠,“不過你喜歡男的女的都跟我沒大關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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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朔心想,這關系可大了去了,你個傻逼。然而他嘴上卻說:“哈哈,原來你真的知道了啊,靠,不早說,害得我這麽忐忑。那麻煩你別說漏嘴了,要是給周圍人知道了,确實還挺麻煩的。”
“你身邊沒人知道啊?”
“對啊。”
“那你還挺能的。”
“多謝誇獎。”
陸培英笑了兩聲,“還有事嗎?沒事我挂了。”
“哎哎別,”薛連朔連忙叫住,“呃,再聊兩句嘛。”
薛連朔不明白自己怎麽還真的就這麽不要臉了,但反正,他又跟陸培英閑扯了兩句,天氣啦作業啦社團活動啦最近熱門的歐冠啦,最終,他終于提出了一個埋在心底的問題,用一種故作輕松的的語氣:“哦對了,你和那個蔣……蔣什麽來着?”
“蔣蘋萱?”
“對對對,蔣蘋萱,你和蔣蘋萱在一起了?”
“沒有啊,”陸培英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古怪,“幹嘛問這個?”
“沒事,就是八卦一下嘛,嘿嘿,看你倆那樣,還以為真的在一起了。”
“哦,她經常來找我,女孩子自尊心比較強,我也不好意思駁了她面子,反正就吃個飯什麽的,也掉不了一塊肉不是。”
薛連朔突然覺得輕松起來,那被洗得幹淨的白色被單一直抽在臉上,他也不怎麽覺得煩了,洗衣粉的氣味清香,像花兒一樣。他又掰扯了幾句,然後終于挂了電話,慢慢地下樓走回宿舍。他心裏有點微微高興的小情緒,這就是說,即便今天陸培英壓根兒就沒想搭理他,但他沒和別人在一起,那就是件好事。這想法其實有些賤得慌,但他沒忍住,就讓這想法在心底生了根,發了芽,以一種遮天蔽日的趨勢發展着。
他成了一只快樂的螞蚱,四處蹦。蹦到了梁穩的身後,探頭探腦的,梁穩将速寫板收了起來,“幹嘛呢你?”
薛連朔很快活地笑了笑,“哎呀,看看嘛。”
“看屁,回你自己那裏去。”
薛連朔也不惱,嘻嘻笑着跑去騷擾賀東知了。
“喂,王甘霖,你覺不覺得朔朔最近好像情緒起伏很大?”賀東知被騷擾後,摸着下巴這樣問。
“你搭理他幹嘛?”王甘霖盯着電腦網頁,“讓他自個兒發神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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