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不太好
“你怎麽來了?”楊繁擡起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封季萌請了假,一大早趕到了寧市的附屬醫院,七拐八繞才在兩棟住院大樓中間的小花壇邊上,找到了蹲在那裏吃包子的楊繁。
楊繁手裏的包子還剩一個,看到封季萌就遞給他:“吃早飯沒,吃不?”
封季萌搖了搖頭。
楊繁也沒再勸,把包子收回來兩口咬了,又摸出煙盒,還剩下最後一支。他抽出來點上,把紙盒揉成一團,和着包子袋一起,一個抛物線扔進了對面的垃圾桶。
白灰色的煙霧在晨露未散的早晨緩緩升起,虛虛遮掩着一張疲倦不堪的臉。楊繁眼圈青灰,眼皮皺成了三四褶,青色的胡茬冒出來一層,頭發也亂糟糟的,幾片頭皮屑落在肩頭,一看就是熬夜過度的樣子。
“姥姥很不好嗎?”
楊繁搖搖頭,頭埋下去抱在兩手中間,又撓了好幾下頭皮,更多的頭皮屑落下來。
“不太好,腦出血多個出血點,這兩天的治療情況也不理想,這樣下去可能要手術。”
聽到這個消息,封季萌心裏也頓時變得沉重起來。他把手放在楊繁肩上,也只能無足輕重地安慰道:“別擔心,姥姥會好起來的。”
楊繁搓了搓臉,從花壇邊上跳下來,兩口把煙抽完,走到對面的垃圾桶扔掉煙頭,問封季萌:“你怎麽來了,今天周二吧。”
“我請假了。”他跟着楊繁走,“你怎麽都不通知我?”
“沒什麽好說的,你也做不了什麽,多一個人擔心。”
封季萌繃直了嘴角,不太喜歡楊繁的說法,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自己确實不能做什麽。
“姥姥呢?我能去看看她不?”
“在ICU,看不了,下午有半個小時探視時間,醫生也不建議太多人去看。”楊繁到了醫院裏的小商店,讓售貨員給了他兩包煙和兩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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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水遞了一瓶給封季萌:“沒什麽,回去上你的課吧。”
封季萌拿着水,又悶頭跟着楊繁走了一段路,終于咬了咬牙,說:“讓我陪你一會兒吧。”
楊繁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只是轉過頭去,撕開新買的煙盒,又抽了一根煙。
他把封季萌帶去醫院外面一家小飯館,給他點了一碗牛肉面。封季萌沒有拒絕,只是有點難為情,他早上沒來得及吃飯,剛剛肚子叫了兩聲,該是被楊繁聽見了。
封季萌埋頭扒面,楊繁側坐在他對面,只是撐着頭看着店外發呆。姥姥的情況應該真的很糟糕吧,他從來沒見過楊繁這樣。
“你昨晚沒睡嗎?我看你很累。”封季萌沒話找話地問。
“睡了,沒怎麽睡着。”
“你在哪裏睡的,醫院有陪床嗎?”
“普通病房才有陪床,我找了個旅館。”楊繁看了眼表,又擡頭看封季萌,催他,“快吃,一會兒還有事。”
吃完面條,兩人又回到了住院大樓這邊。八點多,封季萌遠遠就看到餘剛和一個他不認識的高個男人過來了。
餘剛一來,先把楊繁的手機掏出來還給他:“充好電了,給,充電器和充電寶。”又伸手拍了一下封季萌的胳膊,“小朋友,你咋來了,今天不上課嗎?”
“我請假了,來看姥姥。”
“切,你說來看楊繁的我信。”
餘剛這話說出口,封季萌明顯感覺旁邊那個高個男人看了他一眼。
“我是來看姥姥的,随便你信不信。”封季萌也看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挺高, 比楊繁差點,但是比自己高。頭發三七分開,不長不短到眉毛的位置,五官端正,戴一副銀邊眼鏡,臉上的表情有些疏離,加上他馬甲、西褲和風衣外套的衣着,渾身都散發着一種距離感。不知道為什麽,封季萌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話又說回來,他幾乎沒有對人第一印象好的時候,包括當初對楊繁。
楊繁明顯對餘剛這話有些煩:“我要的東西你帶了嗎?”
“帶了,車裏呢。”餘剛咂咂嘴,“我他娘是欠你的啊,就不能給個好臉看看?”
楊繁轉身往停車場走,從前天開始他就對餘剛沒什麽好臉,因為餘剛把徐又臨招來了。
前天下午,徐又臨風塵仆仆從北京飛回來,直奔附屬醫院。當時楊繁一度拿到了病危通知書,十分崩潰,這時候正巧碰上專程為他趕回來的徐又臨,一重崩潰立馬轉變為雙重崩潰。要不是在醫院,他能當場把餘剛給弄死。
封季萌跟着楊繁走了,餘剛不滿地咧咧:“楊哥,你那胡子還是刮一刮吧,老實說,你就是給我好臉看,我現在都不太稀罕。”
餘剛開車把楊繁和車裏的兩大包東西一齊送進了醫院對面的一家賓館。房間的條件很一般,充斥着一股劣質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楊繁把那包裝日常用品和換洗衣服的拎走,讓餘剛把另一包吃的帶走。
餘剛還是把吃的給他拎上了樓:“你就放這兒吃嘛,帶來帶去的多麻煩。”
“我又沒讓你帶。”
“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當成驢肝肺。”
那個陌生男人一直沒說話,只是跟在他們身後,楊繁也不和他說話,從最開始見面就連招呼也沒打,連封季萌都覺察到了奇怪。
“哥,姥姥要住很久的院嗎?”封季萌問。
楊繁把東西放下,又領着人往外走,邊走邊說:“現在還不好說,估計會住段時間。”
“那馮阿姨還來嗎?”
“我暫時讓她不過來了,姥姥現在有醫生護士監護着,不要緊。”
“那可不,這一天小一萬的費用,可不得二十四小時都監護着。”餘剛說着,情不自禁啧啧兩聲,“當真是生病最燒錢,老天保佑老太太趕緊好起來吧。”
下了樓,楊繁讓餘剛他們回去,這邊沒什麽事,和姥姥也見不了面,呆着也是呆着。
“見不了姥姥,也陪陪你啊。”餘剛抱着胳膊,因為今天楊繁沒給他好臉看,有點不開心,“你以為我們只擔心姥姥,不擔心你啊。”
“有屁可擔心的。”
“嘿,你這人,今天跟我杠上了是吧,我說啥都能摸了你的老虎屁股是不是?”
楊繁懶得搭理餘剛,徐又臨才第一次說話。
“我托人在北京聯系了一個神經外科手術的專家,一會兒你要和醫生談姥姥接下來的治療方案,我想到時候跟專家連個線,如果成功率可以的話,也可以考慮把姥姥轉過去動手術。”
聽到這話,楊繁和餘剛消停了。
封季萌側目打量了那個男人好幾眼,心裏的疑惑越來越盛,他到底是誰,他為什麽會對楊繁的事這麽上心。
楊繁大概不願意領這個情,可是為了老太太,他又不得不領,說話聲音悶悶的:“那就太麻煩你了。”
“沒什麽的,別這麽見外。”
九點多,一行人跟着醫生去看姥姥的情況。病房只有醫生進去,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封季萌透過玻璃窗往裏看,看不太清,只能看到老太太陷在病床裏,臉上戴着氧氣罩,病床旁邊的機器拉出好幾條管子接在姥姥身上。醫生一邊檢查,一邊讓護士記錄着什麽,出來後把人都叫到了他辦公室。
五個人擠在醫生的小診室裏,顯得有些擠,封季萌已經被擠到了門邊。只能遠遠地聽醫生說什麽情況不樂觀,顱壓還沒降下來,兩天過去了,還有少量出血,保守治療效果不理想,因為出血量大,醫生指着一排CT片給楊繁看。
保守治療沒什麽療效,于是楊繁問了開顱手術的情況。
醫生老老實實地講,開顱手術風險同樣很高,一是患者年歲大了,很可能在手術臺上挺不過去,二是患者到了老年癡呆的晚期,腦幹已經萎縮了,更增加了手術的風險。即便手術能成功,病人也有很大概率變成植物人。
這些詞語平鋪直敘地從醫生口中說出來,每一個字卻都像是千斤重擔落在病人家屬的心上。楊繁眉頭揪起,神情變得異常嚴肅,好一陣沒有開口。
徐又臨說他聯系了專家,問醫生可不可以把姥姥的情況詳細跟專家遠程溝通一下,結合專家的建議,他們再做決定。
醫生自然欣然同意,又說這邊診室的信號不是很好,帶他們去會議室。
楊繁把封季萌留在了會議室外面,大概是不想讓他聽到更多糟糕的情況。餘剛也少有地一臉愁緒,主動留在了外面,說他先出去抽根煙。
封季萌也跟餘剛出去了,餘剛抽了煙,又把煙盒遞給他,封季萌搖了搖頭。
“姥姥這次到底有多嚴重?”封季萌覺得這話拿去問楊繁過于殘忍了些,所以他問餘剛。
“我估計這回老太太可能挺不過去了。”餘剛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悲傷的,“那天晚上楊繁一看不對勁,立馬就把人往醫院送,要是稍微晚了一點點,人應該就救不回來了。即使救回來,大概率也是個植物人,那還不如讓她好生走了算了,兩邊都少吃點苦。”
餘剛一口吸掉了半支煙:“這話你別跟楊繁說,他受不了這個。”
“嗯。”
“今天和你一起來的人是誰啊?”
“徐又臨啊,”餘剛這才想起來,“忘了跟你介紹了,他就是徐又臨,老太太不總是把你認成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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