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曾經的名字
六月底,在高考成績公布的喜報裏,這屆二年級悄沒聲兒地迎來了他們自己的期末考。
洪中這屆高三考得還不錯,本科上線率78%,理科最高分672,文科最高643,重本人數256人,理科第一那名學生據說有望被清北錄取。
喜報下多擠着高一高二的學生,特別是高二那批,計算着自己的排名和比率,看得頗有點歡欣鼓舞的意思。但是期末考一結束,所有歡欣都蔫了下去。這批準高三生必須直面他們的殘酷現實——暑期補習。
按學校的要求,在高三正式開啓之前,也就是暑假期間,他們必須得完成所有新課的學習,進入高三就啓動全面複習。
大家拿到暑期的補習安排時,頓時叫苦連天。堪堪兩個月的假期,其中一個半月都要上課,每五天放一天假讓大家喘口氣,中間能喘八天氣,這八天也包括在假期中,意味着補課結束後一周就到九月一號了。可以預見的是,這一周裏肯定還堆滿了作業,所有對暑假生活的暢想頓時化為泡影。不僅如此,課程從早到晚排得滿滿當當,四節晚自習,不管走讀住讀,所有學生強制出席,學校強烈建議補習期間大家都住校。
按照慣例,學校總會給苦逼的高三生們更多優待,比如高三的是住新宿舍,六人間,帶獨立的衛生間,擁有熱水器和空調。
侯文首先躍躍欲試,和班上一些住校生打聽清楚情況,便拉着簡航登記住校。接着他又夥同張家瑞,開始對封季萌進行勸導。
“萌哥,我都住校了,你也住校吧,每天回家多累啊,你家還在洪城城郊。”
“對啊,我可以讓簡航去跟巫婆說,把我們分一個寝室。”
“對啊,哥們住一起多爽啊,晚上還能聊聊人生和夢想,是吧。”
“瑞兒,沒想到你還有這玩意兒?”
“猴兒,你別看不起人。”
“你又不能和我一個寝室。”封季萌對張家瑞說。
“但是我能來竄寝啊,你要想和我一個寝室,我也不介意留下來跟你擠擠。”張家瑞把手臂搭在封季萌肩上,但立馬就被他扔了下去。
封季萌每天下晚自習是十點,再回家既不方便,也很浪費時間。再說,他媽媽晚上也會打麻将,有時還玩通宵,或多或少對他睡眠有影響。
但住校肯定不行,和其他五個人共用一個房間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更別說共用一個衛生間。但他心裏很快就有了主意,他可以去住楊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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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師出有名,一說為了學習,楊繁準會答應。
“怎麽樣?試試住讀嗎?”
封季萌搖頭。
“真不住校啊?那每天跑來跑去的多累。”
“我可以住校外。”
張家瑞再次興奮起來:“租房嗎?我們也可以合租個房子,晚上還沒有宿管。”
侯文一臉無語:“瑞兒,你當暑期補習是出去旅游麽?你不學習,也要為我們這種學渣考慮考慮。”
“我們也可以一起學習嘛,我和萌哥一起學習過,效率挺高,不信你問他。”
侯文也考慮起了這個提議,在外面租房是要方便一些,住校十一點就按時熄燈,再學習就要用充電臺燈,不方便不說,也會影響別人。
張家瑞站上一級梯子,拿手臂箍住封季萌的脖子,威脅道:“跟我們一起租房,聽見沒有。”
“不用了,我住楊繁家。”封季萌毫不動搖。
張家瑞放開了手臂,一張臉頓時風雲變幻。
侯文還一本正經地皺眉毛分析:“住老師家也挺別扭的吧。而且就算住老師家,住學校裏比校外好,找個任課老師的房子,說不定還能免費輔導你。你說呢,瑞兒?”
“我不說。”張家瑞喪氣地,“算了,今天算談崩了,咱還是自己住校得了。”
“?”侯文一頭霧水,“咋就談崩了?你不再勸勸你萌哥?”
“勸不動,走走走,趕緊回吧,抓緊這最後的兩天好好打幾把游戲。”
二十八號期末考完,休息兩天,七月一號補課正式開始。
第二天封季萌去楊繁家,他說他休息兩天,楊繁答應帶他去玩。
只要一想到是和楊繁在一塊兒,什麽考試的壓力,學習的疲勞,不愛搭理人的自閉,全部一掃而光。
封季萌一早起床,洗了個澡,在衣櫃裏翻翻找找,找了一件黑色帶熒光字母的T恤和一條破洞牛仔褲,看看外面的太陽,又加了一頂棒球帽。出門之前把唇環換成了唇釘,因為接吻的時候,他覺得楊繁總試圖用舌尖擠進那個圓環裏,這種時候,他簡直靈活得不像話,這讓封季萌過分地難為情。
到楊繁家門口,封季萌聽到裏面有吉他的聲音傳出來,一大早的難道還有其他人在?他正要敲門,卻發現門是開着的,看來楊繁一早就給他留門了。封季萌幹脆推門進去,吉他聲戛然而止,楊繁一個人盤腿坐在沙發上。
“這麽早啊?”
“嗯。”封季萌從鞋櫃裏拿出自己的拖鞋,埋頭換鞋。
“我還以為你今天會睡個懶覺呢。”楊繁把吉他放到一旁,從沙發站起來,把茶幾上姥姥的相片又挂回了牆上。
封季萌默默看着楊繁這一系列動作。
“習慣了,到點自己就醒了。”
楊繁明顯也是剛剛才起,穿着睡得皺巴巴的純棉白T恤和長褲,頭發亂糟糟的。
“還沒吃早飯?”
“嗯。”
“那正好,馮姐給了我一大包凍肉包,我蒸幾個。”
楊繁趿着拖鞋去廚房, 封季萌默默跟了進去。他在料理臺上蒸包子和煮小米粥,封季萌就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後頸。
楊繁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寶兒,你不熱嗎?”
“不熱。”
“你不熱就行。”
楊繁在廚房轉悠,背後像是拖着一個人形玩具。
小孩很黏他,度過開始幾天肢體接觸的別扭,現在封季萌已經很習慣和他摟摟抱抱了。楊繁不好意思承認,他喜歡被封季萌這麽黏着,依賴着。
在這之前,他還是個堅定的獨立派,認為戀愛中,特別是兩個男人戀愛,還是要多點自己的個人空間,親密有間,保持一定的距離。然而現在,他只恨不得跟封季萌再親近一點。
“哥,你是不是想姥姥了啊?”封季萌想着進門時看到的那幕,埋在楊繁背心裏又蹭了蹭。
“昨晚夢見她了,她說想聽我唱歌。”
“唱的什麽歌,你也唱給我聽吧。”封季萌埋在他背心裏悶悶地說。
煮米的水開了,楊繁把洗好的米倒進去,拿湯勺輕輕攪動,輕輕哼唱。
傍晚6點下班 換掉藥廠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幾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廈崩塌
雲層深處的黑暗啊 淹沒心底的景觀
在八角櫃臺 瘋狂的人民商場
用一張假鈔 買一把假槍
保衛她的生活 直到大廈崩塌
夜幕覆蓋華北平原 憂傷浸透她的臉
……
這首歌有些壓抑,讓封季萌有點淡淡的難過,他想楊繁心裏也應該是同樣的感受。
“姥姥說她要聽這首歌嗎?”
楊繁點頭:“做夢就是這樣吧,沒頭沒腦的。”
“嗯。”封季萌把嘴唇貼在他後肩,輕輕蹭過,抱着腰的手臂又收緊一點。
楊繁的哼唱停了一下,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又接上下一段。
河北師大附中 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視 無法離開的教室
生活在經驗裏 直到大廈崩塌
一萬匹脫缰的馬 在他腦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廈崩塌
一萬匹脫缰的馬 在他腦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廈崩塌
雲層深處的黑暗啊 淹沒心底的景觀
……
竈上的粥逐漸濃稠,鍋裏咕嚕咕嚕冒着小泡。夏日的早晨,竈臺上藍色的小火苗,食物溫熱的氣味兒,兩個人交織的氣息和體溫……廚房的溫度陡然升高。
楊繁的手指撐在大理石臺面,微微揚起頭,閉上了眼睛,随着這歌詞的吐息,鼻腔裏的哼唱少了幾分失意和傷感,變得柔軟婉轉。
封季萌的吻也那麽幹淨,兩片嘴唇就像兩片雪花,輕輕落在他肩上,然後揚起,再落下,被過高的體溫融化。
楊繁一個大男人,卻被一個少年那麽珍惜地愛着。一想到這兒,他心裏就緊緊縮縮,牽動下腹的經絡,有一種灼熱的緊繃的痛感。
封季萌黏黏地親吻着楊繁,他唱歌時胸腔輕微的共振通過擁抱傳到封季萌胸膛,一下一下撥動他的心弦,讓他不想停下這樣親昵的動作。
他把楊繁寬松的棉T恤從領口處拉開一些,想親吻更多陌生的皮膚時,看到了三個字的紋身。
封季萌盯着那三個字,想他第一次知道他山之魚就是楊繁,在操場看他打籃球時就看到了,只是那時候離得遠沒看清。現在他看清了,這三個字是“徐又臨”。
紋身模糊不清,應該是洗過。封季萌也有紋身,也知道洗紋身是要反複洗很多次,很痛,相當于是緩慢地徹底破壞那塊皮膚,再讓它重新長出來。也有人文得太深,洗不幹淨的。所以他一眼就明白,楊繁應該是想洗掉,不知道是沒能堅持下來,還是洗不掉。
封季萌盯着那三個字,把手指放在上面蹭了蹭。
“啪”,楊繁把火關了,說話的聲音低沉得有些喑啞。
“吃飯了,寶兒,你拿碗筷去。”
“嗯。”
封季萌松開他,熟門熟路從櫥櫃裏拿了碗筷。
楊繁在竈臺前又站了一會兒,才端鍋出去。
兩人面對面坐着,各自都有了點心事,一時沒有說話。楊繁想方設法按捺着自己的沖動,封季萌還想着那三個字。
“不喜歡吃這個包子?”楊繁見封季萌只埋着頭喝粥,提醒道。
“沒有。”封季萌把筷子伸進蒸格裏夾了一個,“哥,有點熱。”
“嗯。”
楊繁把客廳的空調打開,餐桌上方的吊扇也轉起來,粥的熱氣被吹開,封季萌幾口咬完一個包子。
“哥,學校補課要上晚自習,建議學生住校。我不想住校,我能住你家嗎?”
封季萌眼睛直看着客廳盡頭那個房間,他已經在那間房裏住過很多次了。但他也敏感地注意到,一絲遲疑的表情從楊繁臉上一閃而過,過了片刻,楊繁才說:“你和家裏說了嗎?”
“說了,我說我住學校附近的朋友家裏。”
“你家人沒說什麽?”
“他們沒空管我這些事。”
楊繁放下筷子,看樣子似乎有點勉強,最終還是點了頭。
“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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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