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年少

第1章︰年少

如果謝安閑足夠不淡定,他的眼鏡應該已經掉下去了。好在小謝是個有為青年,在兩個哥哥的耳濡目染下,變得很擅長應對這類說什麽都不太合适的場面。他扶了扶眼鏡,讓這尴尬盡快驅散。

謝安閑端起碗喝湯,幾口下肚,胃部溫暖得很舒服。他放下碗,破罐破摔地自嘲道:“我知道我人挺好的。”

于是話題被他主動揭過不提,謝安閑和他聊起在美國留學時的事。他問沈訣英語好不好,對方一副“你太小看我了”的樣子,很快氣氛又活泛了。

最後是沈訣買單,他理所當然地站在一邊,看他認真核對賬單後簽字的模樣。謝安閑心口泛酸地想,會不會是僅有的一次和他這麽純粹的交流?他倒不會那麽輕易的放棄,只覺得這樣的和諧氣氛短期內很難再有,感到頗為遺憾。

畢竟之後再裝作不在乎,那一句“我很喜歡你”也确實存在。

謝安閑還不知道沈訣會就此想什麽呢。把他和當日的淩大少爺劃等號,或者從此對他也多了個心眼,覺得這“小朋友”不那麽單純,不好當朋友。

他尚在兀自胡思亂想,沈訣處理好自己的事,掏出車鑰匙問他:“你開車來了嗎?沒有的話,現在去哪,我送你。”

一場約會就這麽瀕臨尾聲,謝安閑笑了笑:“送我回家吧,麻煩你啦。”

所有能去的娛樂場所和放松地點裏,謝安閑腦內畫了張京城地圖,然後選了家庭住址,不為別的,只因為那裏最遠。

沈訣的車是一輛非常張揚的紅色法拉利,和他平視低調內斂的作風十分不搭。

謝安閑拍了下引擎蓋:“男神,車不錯啊,原來你喜歡這種?”

沈訣幫他開了車門:“是我弟弟喜歡。”然後再繞到另一側,自己坐進車內發動,才慢悠悠地繼續前文:“他現在開不了,偶爾有空我就帶他去兜兩圈。”

“你可真是個好哥哥。”謝安閑戚戚然地說,“我大哥就從來不這樣,小時候二哥嫌我麻煩,也不帶我玩,他們倆有自己的事,就只能和同學一起……那會兒以為全世界的老小都是這樣的。”

沈訣淡定道:“我家情況特殊。繼母對我很好,我又比他大那麽多。”

半晌的沉默後,謝安閑消化了他的話中話,艱難地開口:“呃,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兄弟兩個不像,其實是遺傳的原因?”

沈訣第一次見有人把“同父異母”說得這麽拐彎抹角,很新奇地笑了一聲,感覺謝安閑比他還要緊張,解釋說:“朋友都知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其實家裏也挺和諧的,沒有你想的那種狗血恩怨。”

謝安閑沒來得及高興沈訣把他算在“朋友”裏,徑直針對最後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又想了什麽?”

“看你的表情。”沈訣掃了他一眼,“大約是覺得太過戲劇性,然後就猜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老一輩恩怨,就像八點檔的橋段——小謝,我是演員,很多時候看你的反應就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然後謝安閑就不說話了。沈訣猜測他是不曉得如何接,開車的人沒分心,于是沉默下來。

其實他只是震驚于那聲“小謝”裏。

在謝安閑的世界裏,父輩的人喜歡喊他的名字,哥哥們也這麽叫,狐朋狗友都略帶調侃地叫他“小少爺”,覃宛那一類則直接連名帶姓——算來算去,叫他“小謝”的很少,而沈訣無疑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了。

以前謝安閑不喜歡這稱呼,感覺跟辦公室裏的小王小李似的。就在幾分鐘前,這一聲落進他耳朵裏,是一把魂牽夢繞的嗓音。

謝安閑埋頭敲字戳覃宛:“他叫我小謝,他叫我小謝啊!我還活着嗎?”

覃宛:“背着我跟男神約會,滾吧。”

他并未受影響,反倒心情越來越好。暗暗地把這稱呼重複了好多遍,越想越喜歡,連帶着臉上誠實地表現出一個愉快的神采飛揚。

謝安閑的家庭住址在一處風景美得要命、價格貴得要死的別墅樓盤中,他跟保安刷了臉,沈訣的車就放了進去。繞過綠樹成蔭——在夜裏其實有些恐怖——和噴泉池塘,沈訣按照他說的把車停在了路邊的位置上。

他解開安全帶要下車:“我家那邊除了車庫,外面一停就擋道……老爺子選的位置,大家也不好說什麽,物業該配合的也配合,惟獨路不能動。委屈你先停在這兒,要不直接回吧?我再走一截就回去了。”

沈訣卻熄了火和他一道:“不要緊,我送你到門口。”

謝安閑疑惑地看着沈訣,對方并不像之前那樣把他這麽做的理由一條一條地念給謝安閑聽。他走出兩步,在岔路面前停下了。

“走哪邊?”

謝安閑這才如夢初醒般說:“右邊。”

夏夜蛙鳴從池塘的連夜下面傳來,風親吻葉子發出的聲音像一首纏綿的詩。別墅彼此之間隔得挺遠,建築風格倒是很有鄉村風情,讓人有再往遠一點的地方走,大概會出現綠色的連綿的麥田的錯覺。

沈訣突然說:“沒想到這兒還有環境這麽好的樓盤,和我小時候住的地方特別像。”

謝安閑:“啊?你小時候住哪裏?”

沈訣想了想:“就是那種……給老幹部住的軍區療養院,你知道吧,種了很多香樟啊楊柳啊,空氣很清新,但是冬天挺冷的。我跟爺爺一道住了三年。”

謝安閑腦補了一下迷你版的男神混跡在一群老頭子中間,別人下象棋打麻将,他在當中跑腿,或者端個小板凳看電視的畫面,不知不覺就笑出了聲。

沈訣無奈地瞥他,繼續說:“有次夏天,中午的時候,香樟樹上的蟬特別吵。我想爬樹把它抓下來,結果上去了就下不來,抱着樹杈不敢動。後來是我爺爺的警衛員把我弄下去的,從那以後,再也不上樹了。”

“你上次拍電影還爬樹呢!”謝安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沈訣嚴肅道:“那是生活所迫,掙錢不易。”

他一邊笑一邊放慢了腳步,盡量把這條路走得長一些。謝安閑從未想過,沈訣竟然也有這麽淘的時候,仿佛他永遠都理智,充滿了老氣橫秋的沉悶。

“我以為我小時候已經夠淘氣了,當時療養院裏每個人都知道我,整天不是去池塘抓青蛙就是到處追着別家的寵物狗……結果我弟弟比我還熊。”沈訣像是想到了很好玩的事,他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一點影子被燈光拉得老長。

謝安閑深知他這種感情,就像謝嘉樹出去老是以“我們家安閑”為開場白的每一次明貶暗褒。這些事沒法和所有人分享,家人聽夠了,平時媒體不知道他有個弟弟,工作夥伴又不熟,想來憋得很辛苦。

在聽完沈訣控訴他弟“抓貓抓到城牆結果摔到護城河裏”“小學時抄作業被老師發現然後往粉筆盒裏放爬山虎”“領着一群大院裏的孩子往馬路上扔鞭炮”等等心驚肉跳的歷險記,謝安閑感慨萬千地說:“我現在好遺憾啊!”

沈訣挑眉:“怎麽?覺得自己小時候太乖了?”

謝安閑拼命點頭:“是啊,而且你弟這麽淘,都沒人打他,羨慕!”

沈訣聳肩道:“年紀小,能教就教吧,再說真打他爸媽又心疼。”

謝安閑讪讪道:“真好……小時候大哥一言不合就揍我,痛死了。”

對方的眼彎成了月牙兒,涼風順着這笑聲貼過謝安閑的耳朵,讓他一下子覺得□□,情不自禁地伸手撓了撓頭頂。

這會兒他看向沈訣時,意料之外地發現了以前沒有注意過的表情。沈訣笑得很開心,和電影裏借了一個軀殼寫就別人的故事時不一樣,也與采訪或綜藝那種“為了生活”的勉強大相徑庭。他好似窺見了沈訣真心實意覺得高興的時候,原來是這個表情。

眉宇間死氣沉沉的穩重褪去了,唇角上揚,一點也不顯得刻薄。比平時不真實的英俊要好看一百個珠穆朗瑪峰!

謝安閑等他笑完,機械地說:“嗯,我家就在前面……”

也許是他說這話的時機正好趕上自己非常快樂,沈訣伸手一揉謝安閑的頭發,柔軟的觸感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沈訣還帶着未消退的笑意:“那我就送到這兒了,拜拜。”

五雷轟頂的謝安閑點了點頭,一轉身,走出了個同手同腳。

沈訣目送他平穩卻姿勢別扭地到了家門口,燈火通明,與身處樹影裏的自己對比鮮明。花園門放開的一瞬間,謝安閑被一條還不算太大的哈士奇撲住打招呼,沒有回頭。

他放下心,自行照着來時的路離開。想到最後情不自禁的那一下摸頭,沈訣聽着蛙鳴,自我反省,看到他就想逗,什麽毛病。

謝安閑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想向覃宛炫耀與男神一起散步的奇妙體驗。他歪倒在沙發上,語音發到一半,謝正則從門外沖進來:“嘉樹!安閑!”

手機“啪嗒”一聲砸在臉上,謝安閑龇牙咧嘴地坐起來,捂着臉沒好氣地回應他大哥:“你叫魂呢?”

而樓上喝完酒應完酬的謝嘉樹也趴到欄杆上面色不善:“我說大哥,大晚上不要高聲喧嘩好嘛,咱們家空蕩蕩的,一回音吵得我腦仁疼——什麽事?”

放在平時他們倆要是敢這麽跟謝正則說話,絕對是提起來各打五十大板。多年相處,兩人都深知當謝正則出現情緒上的波動,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顧及他們倆再說了些什麽的。換句話而言,他已經沉浸自己的世界中了。

謝正則喜氣洋洋地在謝安閑腦門兒上扇了一巴掌,然後宣布:

“跟你們說件高興的事,小艾今天去醫院檢查,飯局結束才告訴我……”他停頓了片刻,在謝嘉樹臉上接收到“不是吧”的表情後,深沉道,“是的,懷孕了,已經兩個月了!也就是說,嗯,我……我要當爸爸了!”

他結婚快十年,此前因為艾菁比他年輕太多,工作也忙,沒着急要孩子。後來時候到了但死活懷不上,有點着急,最近意外地得償所願。

謝嘉樹興趣缺缺:“恭喜大哥,紅包打算發多少?”

謝安閑如喪考妣:“才23歲,就當叔叔……讓我靜一靜。”

剛當上爹的人估計是發現這倆沒心沒肺的根本理解不了自己的喜悅,懶得再廢話,直接抱着狗兒子傾訴衷腸去了。

等謝正則哼着歌和二寶絮叨,謝安閑才松了口氣。

對他而言,這簡直是個太好的消息了。謝家有後,至于謝安閑,父母從小慣着他,未來他想和誰過就和誰過。

他才不把沈訣那張好人卡放在眼裏呢,有歪理是,“我喜歡你,與你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不吃醋理由:大家都是當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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