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居所

第1章︰居所

謝安閑口齒伶俐,這會兒連個方位都描述不清。他聽到沈訣在那邊嘆了口氣,然後是發動車子的聲音,靈光乍現地瞄上了一個路牌。

“诶,這兒有個公交車站,你等我一下!”三兩步跑過去,謝安閑順着牌子上念了站名和路線圖,一口京腔在夜晚竟然變得綿軟了。

沈訣心裏有數,對他說:“得了,知道了。你就在那個車站等我。”

大約是他住的地方也離這邊不遠,謝安閑百無聊賴,玩了兩局消消樂,接着一輛車停在他面前。和那個紅色的法拉利不同,這輛很低調,黑色商務車,普通卻更适合沈訣。他興高采烈地站起來,車窗一放,他就看到了沈訣。

“上車啊。”

謝安閑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拉開車門就坐到副駕駛。他伸手去夠安全帶,夠到一半卻停住了,問道:“呃,如果我說我忘記了酒店在哪,你會生氣嗎?”

沈訣不怒反笑:“我跟你生什麽氣,大晚上自己出來走,要是治安不好怎麽辦?我要是不在這兒又怎麽辦呢,你迷個路都這麽別出心裁,可會找地方了,離我家就三站路。”

謝安閑控訴道:“還說不跟我生氣,你唠叨什麽?”

他無言以對,覺得這對話十分熟悉。踩了腳油門後,沈訣說:“找不到路是吧?附近還有好幾個不錯的酒店,要麽我送你過去,開個房間将就一晚。”

謝安閑:“我沒帶身份證,身上只有20塊錢。”

沈訣:“……那還是去我家将就吧。”

旁邊的人立刻正襟危坐,故作嚴肅地扭頭隔着貼了一層膜的車窗欣賞黯淡的城市。街燈飛速倒退,樹枝橫生,在行道上黏成一片。謝安閑心裏賭贏了的那個小人歡樂地跳起了踢踏舞,他反複琢磨沈訣剛才的幾句話,又氣又急地想,八成是身為兄長的責任,覺得比他小的都該多照顧,不知道是好是壞。

謝安閑以為沈訣住的地方應該是挺大的,裝修風格現代,或者全複古,這樣才襯得上他。哪知只是個簡單的兩室一廳,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高層公寓。

沈訣輕手輕腳地開了玄關的燈,躬身從鞋櫃裏拿了雙拖鞋出來,對上謝安閑欲言又止的樣子,他食指按上自己的嘴唇,給他比了個惶恐的噤聲。

謝安閑五官扭曲成一個明顯的疑惑,他換了鞋,悄悄說:“怎麽了……?”

“休息了。”沈訣指了指其中一扇緊閉的門,“別吵醒他,睡眠質量不好。我給你找毛巾和牙刷,回頭你睡我房間去。”

“诶,不好吧!我睡沙發就行了。”

“叫你去睡就去睡,”沈訣皺眉說,“他明天起得很早,在客廳看到你,不太好。”省得又要解釋一大堆,沈訣光是想想就腦仁疼。

謝安閑點點頭,他和沈訣一前一後地鑽進洗漱間。給謝安閑找了新毛巾和牙刷後,沈訣跟他吩咐了一下其他的東西,從自己衣櫃裏拿了件衣服遞給他:“這件是新的,還沒穿過,湊合一下吧。”

他雖然有滿肚子話想說,礙于男神的威嚴硬是咽了回去。

當晚謝安閑洗好澡出去發現沈訣坐在沙發上,一臉鄭重其事地戳手機。他默不作聲地繞到沙發背後瞥了一眼,竟然是一個很古早的小游戲。謝安閑覺得好笑,正要打招呼,沈訣突然扭頭,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謝安閑搶先別開視線:“呃,我洗好了,先去睡了。晚安。”

回應他的是一個清淡的笑,沈訣點點頭,做口型:“去吧,晚安。”

開了一盞床頭燈,謝安閑借着微弱的昏黃光線打量沈訣的住處。他應當是不常在這裏過夜,書櫃上空蕩蕩的,桌面也沒放東西,床頭有一個玻璃杯和兩支黑色水筆。四周幹淨又冷漠,惟獨枕邊放了一疊A4紙。

謝安閑随手翻了翻,全英文,看起來像劇本。裏面沈訣的臺詞和戲份被他用黑筆勾出來,動作部分畫了圈,批注為求方便,寫的都是英文。

他的筆跡和本人非常不像,潦草又敷衍,鬼畫符似的,大概只有自己看得懂。

打了個哈欠,謝安閑終于覺得困了。他倒在沈訣的床上,随手扯過空調被搭住肚子。C城的夜晚并不悶熱,偶爾一縷涼風鑽進來,高處不勝寒的地方涼爽得仿佛已經入秋了。謝安閑兀自憋在這張對方睡過的床上偷着樂,結果到底是白天運動太多,遲到的疲倦占了上風,不容他回味幾遍,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一個夢也沒做,第二天醒來時已經九點多。手機不停地閃消息,是同學問他去哪了。謝安閑被吵醒,一腦門的起床氣,他讓同學自生自滅,複又倒回了軟綿綿的被褥裏。

很滿足地深呼吸,謝安閑把整張臉都埋在枕頭中,混在一起的人間煙火味。眼看他就要再睡一個回籠,房間門被敲了好幾下。

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赤腳去開門。沈訣洗漱完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換的家居服,站在門口道:“我買了早飯,可以起來了。”

“你弟弟呢?”

“上補習班去了,怎麽,很想見他?”

謝安閑理所當然地點頭道:“對啊,照片上看挺可愛的一個小孩兒。”

沈訣嗤笑:“他和你差不多大吧,還‘小孩兒’呢。”

謝安閑終于發現沈訣拿他始終充滿無奈的原因,他認真地糾正沈訣:“男神,我明年就碩士畢業了,而你的弟弟,還是個高中生……你大概是誤會了什麽……”

“天……我以為你只有十□□歲,看起來就是這樣的……”沈訣扶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對不起。”

謝安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笑出了聲。他推開沈訣,去洗手間刷牙,一整天的心情都因為這個烏龍有了個良好的開端。

之後,謝安閑徹底地重色輕友了。同學聽了他的原委,難得地表示出理解,遂自己去找樂子。至此謝安閑得以和沈訣一起吃頓早餐。

簡單的豆漿油條,還有小籠包。他家平時最常吃的是早茶點心,謝安閑靠在沙發上,電視裏放着一場NBA總決賽重播。

他試圖跟沈訣挑起話題:“對了男神,你昨晚在哪睡的啊?”

“沙發。”

“啊?那今早你弟弟起來沒覺得奇怪嗎?”

“我有晨跑的習慣,他起床時我就把早飯買回來了。”

謝安閑對這個沈訣經常挂在嘴邊的弟弟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你怎麽不直接跟他一起睡去,其實也沒什麽,我小時候也老鑽我大哥的被窩,逼他跟我講故事來着。”

前半句讓本來就心裏有鬼的人不得不強打精神,沈訣喝了口豆漿,擦掉嘴角沾上的白沫,卻還是沒法像平時上節目或者做別的一樣面不改色地撒謊:“不一樣……首先他已經睡了,我再去會吵醒他,而且……”

“而且什麽?”

“他有點心理問題。”沈訣指了指心口,又指向自己太陽穴,“最近去檢查,說壓力太大造成的,神經衰弱,老是休息不好。”

他說的其實比實際情況輕描淡寫得多,謝安閑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順了順自己的氣,感嘆道:“現在的學生确實太苦了,你看啊,我們念書那會兒都還沒這麽着急。家長還是不要逼得太緊了……”

沈訣老神在在地附和他點頭,家務事他選擇隐瞞實情是為了雙方好。

電視裏那場總決賽其實沈訣看過,打得很是膠着。他那會兒看的現場,并非支持哪個球隊,旁人送的票,剛好離得近想的不要浪費便去了。

而謝安閑剛開始兩小節看得還挺專心,中場休息後,他就開始長籲短嘆過當代學生多麽辛苦,見縫插針地說“其實我們留學生也苦”,一雙小狗求表揚似的濕漉漉的黑眼睛就這麽看向沈訣。

他瞥了謝安閑一眼,正經道:“我們藝術生也挺辛苦的。”

謝安閑爆發出一陣大笑,眼角細細的紋路還有一雙卧蠶很誠實地反映着他的內心:“男神你親口說自己是藝術生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玩啊——”

每次都完全無法理解他的笑點,可是還忍不住覺得挺有趣的,沈訣懷疑自己是中毒了。

按慣例沈謠中午是會在學校附近自己解決的,然後下午上課早,他便不回來休息。天氣熱的暑假,房間裏冷氣開得足足的,謝安閑軟在沙發上,像度假似的,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蹭吃蹭喝。

沈訣也懶得跟他計較,臨近午飯時分,徑直拿了張單子扔過去:“外賣電話,你看着點?”

他們在一起時謝安閑經常做主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如果那些百度百科和采訪沒有作假,那他自信知道沈訣的口味。謝安閑這麽想,也這麽問了:“你平時說的那些口味清淡是真的嗎,要不我就點粵菜啦?”

“咳咳,”沈訣清了清嗓子,“其實我吃辣。”

謝安閑:“……你說你這人。”

自從實打實地認識了沈訣,謝安閑對于他的固有理解随時随地都在破碎。比如那些談笑風生的經歷,“很多都是學生時代的了,我現在一點都不愛出門”,再比如興趣愛好,“琴棋書畫倒是都會,但一個都不喜歡”,而現在又多了一個口味上的偏差。

最後決定吃火鍋,兩個人将就着從公寓裏找出肉菜,對着紅彤彤的湯,謝安閑憤懑道:“你幹嘛老是欺騙粉絲啊?”

沈訣嘆了口氣:“我也不想,但是當時喬鐘跟我說是公司的安排,有的東西說出去太敗壞形象,喜歡打游戲什麽的,這些不能寫在百科裏。他說這叫什麽來着……”

“崩人設。”謝安閑接口,筷子在火鍋裏涮了涮,“理解不了。”

“來日方長嘛。”沈訣撈起一顆丸子,放到謝安閑的碗裏。

他盯着那顆圓滾滾的丸子,火鍋的香味無孔不入地占據着有限的空間。謝安閑突然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他覺得這像是南柯一夢,不同的是,別人登科及第洞房花燭,而他在一個過去想象時也不曾發生的場景裏,和最想交往的人吃火鍋。

沈訣見他突然魂飛天外,好奇地問:“怎麽了?大中午吃火鍋不習慣?”

謝安閑被喚醒似的,搖頭如撥浪鼓,然後輕輕颔首笑起。他好像一直都很開心,只要沈訣就在咫尺之地。

“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謝安閑撒了個小謊,“和喜歡了這麽久的人一起吃火鍋,聽着好像很家常,不過也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

在他的想象中,沈訣有好幾種應對方法,最可能的一種是當這話是耳旁風,輕飄飄地結果不提。可這一次卻并未如他所願,擦邊球徑直撞出了界。

沈訣突兀地說:“我對你沒有那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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