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失控◎

“還是酒吧賣唱?賺的穩定嗎?”向嘉迎着林清和的目光,他這個脾氣富婆應該也不會給他太多錢,放下手說道,“我沒有歧視的意思,我尊重每一份工作,只是覺得你挺有意思。”

林清和咬碎了薄荷硬糖,緩慢磨着糖粉,“哪裏有意思?”

“別人是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你是窮富都兼濟天下,不顧自身。”向嘉拎着那個發糕袋子晃了晃,太大了,她一時吃不完,說道,“林老板,你給我安排的是哪家客棧?麻煩帶我過去吧。阿烏的事我會衡量,不用麻煩你做中間人。”

林清和看着她大約有一分鐘,皺眉,“沒有其他要跟我說?”

“今天,謝謝救命,你也找個地方休息吧。”向嘉轉身往回走,天要黑了,傍晚的風還是有些涼,說道,“你又不是鐵人。”

他身上衣服沒換,濕了又幹,他只在外面套了件外套。

風一吹透心涼。

她不知道林清和是誰?林清和一頂腮幫,雙眼皮壓的很深,丹鳳眼上揚。

向嘉這是個什麽态度?還是想要更多?

向嘉拎起放在土雞火鍋店門口的小香包,抖了抖上面的泥沙,轉頭沖林清和道,“你不累嗎?走了。”

這個男人自身難保,還要救濟天下。

風吹着她的頭發,掀起了她的裙擺。天地昏暗,暴雨沖斷了電纜線,鎮上沒電。天光陷入山脈盡頭,世界昏暗,她的裙子上繡着豔紅色的花。

“我不會為難阿烏,別擔心了。”向嘉把香奈兒小包甩到肩膀上,姿态潇灑,“我不是什麽洪水猛獸,我是個人。”

阿烏家整個被淹了,向嘉除了跨在身上的香奈兒,一無所有。

客棧在街上,環境還可以,價格很便宜。六十塊一晚,由于向嘉今天也是遭災的人,還幫鎮上幹活,第一天老板不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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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板很熱情,免費給向嘉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還加了個雞蛋。

向嘉坐在院子裏吃完了面,連湯都喝幹淨了。電依舊沒有修好,太陽能的路燈由于蓄電不足,亮的斷斷續續。

江水晚上退去,帶走了一些人的希望,徒留滿地狼藉。

向嘉是第二天中午才去阿烏客棧,天已經放晴了,大片白雲漂在浩瀚藍天上。青石板路上有殘留的淤泥,鎮上的人都出動了,都在清理青石板路。

昨天她幫鎮上裝沙袋,鎮上人基本上都認識了她。一路上跟她打招呼,幾百米的路,她收到了兩顆黃橙橙的橘子。

江水經過一夜的澄清,漸漸清澈,斷裂的樹木漂浮在上面,随波逐流。阿烏客棧門口堆了很大一堆淤泥,三角梅花葉全沒,光禿禿地伫立着。

向嘉看了眼‘一間酒吧’,更慘,門都被沖走了,原本的招牌處只剩下一個釘子。一家酒吧是原木結構,十分慘烈,整個泡在淤泥裏。目前還沒有人清理,門窗爛的一塌糊塗。

林清和真慘。

阿烏客棧房屋是石磚結構,招牌歪歪扭扭挂在牆上,門口的淤泥已經清了大半。向嘉跨過門檻看到阿烏握着一把鐵鍬埋頭鏟着厚重潮濕的淤泥,屬于向嘉的東西被水泡的不成樣子了,大概是阿烏撿回來的,把東西整理好擺在院子中間。

“阿烏。”向嘉握着手裏的橘子,“你一個人幹活嗎?”

阿烏停住動作匆匆抹了一把臉才回頭,眼睛泛紅,“姐,您下來了?那個什麽,二樓門被沖掉了,你的行李全在泥裏。我撿起來了,估計不能要了。要不,你估下價,我分期還你行嗎?”

“吃橘子嗎?”向嘉遞給阿烏一個橘子,環顧原本漂亮的小院,如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淤泥。

“對不起。”阿烏抿了下幹燥的唇,沒有接橘子她低垂着頭,嘴唇上有血絲,整個人很憔悴,“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雨,給您帶來麻煩了。”

“天災帶來的這一切,不是你,不用跟我道歉。”阿烏客棧的房屋主體結構是青石磚,重新裝修應該不出半年就能正常營業。但裝修的錢對于阿烏來說,可能有些壓力,“你不用給我賠償,你也別幹了,你一個人清不完這些。好好照顧奶奶吧,這裏重裝起來需要多少錢,我來出錢。”

阿烏沒反應過來,她迷茫着看向嘉。

向嘉還穿着昨天紅嬸給她找的兩件裙,深底紅色繡線,她非常适合穿紅色,站在那裏天地失色的美。

“不要讓你的身體垮了,你已經走了很長的路,也許前面就是曙光。”向嘉也在漫長的時間裏接受了那麽大個城市能容納幾千萬人口,也可以容不下一個人的事實。這麽多年,她擠破頭往裏鑽,她用盡全力,頭破血流。

到底也沒融進去。

“算是我投資這裏,不過我需要想想怎麽投,确定下來我們再走合同。”向嘉從包裏拿出剩餘的錢,一共有一萬九,她取了兩萬只花了幾百塊,環視四周也不知道該放哪裏,于是她遞給了阿烏,“你拿這些錢請人來清理淤泥應該夠了,先清理,檢查房屋結構。一定要保障安全,人才是根本。”

阿烏沒接錢,整個人是傻的。

她昨晚坐在水邊等待着水下去,露出她的房子,她淌水進了院子嚎啕大哭,所有的努力化為烏有。

向嘉連橘子帶錢塞到了她的手心裏,想在院子裏轉轉,看到行李箱附近還擺着一本被洪水沖爛的手稿本。。洪水帶走了外層紙張,泡的太久了,裏層的字跡已經模糊了。

隐隐能看到一句話:你有理想,山海皆平。

“我打算投資你。”向嘉看着那幾個字,天一晴,紙張會變硬結板,字跡消失,“我看好你,我覺得你很有發展前途。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會拟合同,我不吃虧你也不會占太大便宜,我們是合作。小金烏,希望你能發光。”

金烏是太陽,能驅散黑暗。

阿烏攥着錢愣怔了幾秒,突然爆發出聲嘶力竭的哭。她捂着臉蹲在一片污泥裏,單薄的脊背在衣服下顫抖着,哭的聲勢浩大。

“該吃飯去吃飯,多陪陪奶奶。”向嘉不想看阿烏哭,很不舒服,她不喜歡流眼淚。她第一次把欺負自己的人幹翻在地的時候,她就不流淚了,“別哭太久,好好想想我們合作的細節,怎麽把阿烏客棧重新做起來。”

向嘉踩着地上的污泥跨出了高高的門檻,迎面跟林清和對上視線。

他穿着黑色T恤和很舊的牛仔褲,褲子上雖然沒有破洞但磨損的很嚴重,褲腳落在黑色雨靴,腿修長筆直。手裏拎着一把錘子,一塊嶄新的還帶着油漆味道的招牌在他手裏。

他的顏值是能打的,穿這麽破都不影響他的美貌。

向嘉拉上了阿烏客棧的大門,把她的哭聲擋在了房子裏。

“你釘這塊招牌有用嗎?”都裸奔了,還在乎一個補丁?

“有用。”林清和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一手按着招牌另一手拿釘子固定位置,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着錘子。

一個人釘起來有些難度,向嘉看了他一會兒,走過去幫他扶着招牌木板。

“通往縣城的路開了嗎?”

林清和動作停頓,随即不動聲色往旁邊移了半步,把釘子按在木板上,“兩點通車。”

向嘉的頭發高高盤起,露出白皙單薄的脖頸,杏眸清冷。站的太近,偏一下頭都能看到她鎖骨處一片白。

街上客棧的沐浴露質量一般,但味道極大,白茶味香的很有攻擊性。

“火車明天通。”林清和提醒了她一句。

“你給這裏捐過錢是嗎?是通過機構還是個人?”

“個人,問這個做什麽?”

“直接找鎮長嗎?你跟鎮長熟嗎?”

“你想捐錢?”林清和三下把鐵釘敲進去,看了向嘉一眼,從褲兜裏摸出另一根釘子繞到向嘉那邊。示意向嘉松手,不需要固定了。

“嗯。”向嘉大眼睛閃爍了一下,還扶着木板蹲下去,一只手高高舉着撐着那塊板子。她的指尖纖細雪白,落在太陽光裏,很純淨的質感。

林清和:“……”

“如果你為了某些事而來,你可以直接說。 ”林清和也沒再趕她走,扶着釘子往裏釘,語調慢沉,“沒必要投入太多,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結果。”

向嘉仰頭看林清和揮錘時手臂繃起的肌肉線條,流暢利落,難怪他能賺到女人錢,“我沒想要什麽結果,也沒有結果,不用扶了吧?”

林清和看了她一眼,拎着錘子走下臺階,從褲兜裏摸出煙盒取了一支煙咬在唇上,睫毛上揚接觸到向嘉的目光,他又把煙拿下塞回煙盒裝回褲兜。

換了一盒糖出來,遞給向嘉,“吃嗎?”

“我是本地人。”向嘉伸手到林清和面前,聲音很輕,“我外婆是江尾村的,離這裏二十公裏,現在已經被水淹了。”

林清和給她倒糖的手停頓,向嘉是本地人?向嘉會說本地方言,雖然發音很奇怪,但基本音是對的。

“一顆就夠了,謝謝。 ”向嘉收起一顆糖,放到了舌尖上,轉頭看浩蕩的漓江,白皙的下巴落到陽光下,風把她的頭發吹到了後面,“我小時候,每到下雨季節我的外婆就神經緊繃,怕雨水倒灌怕田地被淹怕家裏那幾棵橘子樹被水沖走。這裏賺錢太難了,她得小心翼翼守着不能失去一分。我外婆在我十二歲那年去世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風掀起江面狠狠拍擊着江堤岩石,發出巨大聲響。

向嘉笑着扭頭看林清和,說道,“林老板,我不是什麽白富美也不是什麽城裏人。我是山裏孩子,這裏是我的家鄉。”

江水滔滔,風聲凜冽。

“我不敢回來。”

這麽多年,她拼了命的賺錢,她想把曾經沒有的東西賺回來。如果當年有錢,她就可以帶外婆一起走,她可以買個大房子把外婆接過去,她絕不會把外婆丢到療養院。

她像曾經的母親一樣,不顧一切往上爬,為了錢可以失去一切。

“這裏的人不認識我,但我認識很多人。陳建忠不是桐鎮本地人,他是工作調動過來,在這裏待了這麽多年。我小時候見過陳小山,他媽去我們村裏教了一年書,姓劉。劉老師做的臘肉炒菜薹很好吃,還有發糕。昨天那塊發糕,也是她蒸的吧?”

向嘉咬着薄荷糖,在嘴裏翻了個,“要是我早點回來,可能做的事多一些。現在我——我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盡人事聽天命吧。我想給這裏捐點錢,我不想走機構。”

“鎮長去縣裏開會了。”林清和咬着薄荷糖,審視着向嘉,“晚上能回來。”

“那我把電話號碼留個你吧,你先跟鎮長說一聲。”向嘉說,“我去縣城一趟,補辦卡出來這個號碼就能通了。”

林清和拿出手機劃屏解鎖遞給了向嘉。

向嘉接過林清和的手機,看到蜘蛛網一樣的手機屏幕愣了下,點着屏幕輸入號碼外屏碎了,打字時有種鋒利的刮手感。

觸屏很不靈敏,向嘉花了一分多鐘保存號碼,還給林清和,“麻煩了。”

“那我走了。”

“等下。”林清和接過手機在手心裏轉了一個來回,擡眼,“你……前幾天追我,什麽意思?”

向嘉忽的就笑了,林清和挺自戀的,誰追他了?她眼睛彎成了月牙,“見色起意,但你對你那個姐姐忠貞不二,撬不動。那就算了,再見,林老板。”

遠處蟬鳴,天徹底晴了。

林清和喉嚨一滾咽下糖塊,他取了一支煙咬着垂頭擡手擋着風點燃,去她的姐姐。

那是他媽。

手機響了一聲,是短信提示音。林清和吐出白色煙霧,漫不經心拿起手機看到內容,一瞬間黑眸中所有的情緒都褪了幹淨。

林女士: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回來,你想做的事我全力支持。不回來,你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成。

林清和把殘留的煙咽進了嗓子,他收起修長的手指,把煙頭往手心裏收。

“林老板。”頭頂一聲喊,向嘉的聲音。

林清和松開了手,熾熱的火源離開了他的皮膚,他跨出陰影,仰頭看向高處青瓦灰牆之間招搖的一抹紅。

“你喜歡什麽顏色?”

“紅色。”林清和聽到自己的聲音,連帶着他咳嗽了一聲,嗓子很疼,胸口那團霧緩慢地蘇醒翻湧,“幹什麽?”

“沒有紅色,黑白灰紫四選一。”

“白色。”林清和聞到了混着江水的泥土味道,隐約還有點花香,白茶沐浴露的香氣似乎還殘留在空氣中,他身體感官在恢複,手心熾熱。

“再見。”向嘉揮揮手,轉身走了。

林清和拿起煙狠狠抽了一口,直到向嘉徹底消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他拿起手機打字:“我明天回去,我可以不再來這個地方。我唯一的要求,別安排人來接我,我直接回上海,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是林安可的兒子。”

作者有話說:

前五十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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