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傷疤◎

徐寧讓向嘉簽訂了‘閉嘴’協議, 秦朗以為自己高枕無憂, 他發了一封律師函維護自己人設。

律師函是八點發的,他的粉絲和水軍嚣張了半個晚上,淩晨四點,視頻把他錘死了。

秦朗左擁右抱私生活糜爛, 卻輕而易舉把一個還算‘清白’的姑娘毀掉了, 多張狂。

警方的通報是十點發的,稱在調查中。放出了之前向嘉報警的過程, 因為缺少監控,案件還在審查, 結果秦朗自己把證據送上來了。

曾經秦朗怎麽帶領粉絲罵向嘉,如今網友百倍還給他。

十一點, 多家品牌發出聲明跟秦朗解約永久不再合作。平臺封了秦朗的直播間, 屏蔽了他的賬號。他的微博賬號也沒有,那封律師函像個笑話。

這是秦朗進圈以來熱度最高的一次, ‘頂流’。上了六個熱搜,全在前排。

他的工作室删掉了那張聲明, 進入了裝死模式。秦朗的微博最新一條被罵出十幾萬條, 大家都來圍觀他怎麽弄死向嘉。

寂靜的小鎮午後太陽把樹葉曬倦,風吹動枝芽。熾熱的太陽随着樹影的晃動, 大片落進車廂, 車廂內溫度滾燙。

夏天密閉的薄鐵皮箱子,能迅速升到四五十度。副駕駛開着半截窗戶,主駕剛才熄火時升上去了。

很熱,林清和感覺到後背的襯衣已經濕了。向嘉的手心裏有汗, 緊緊貼着他的皮膚, 熱源不斷地導流, 穿過皮肉炙烤着他的腕骨深處。

“需——”

“林清和。”向嘉擡起眼來的同時松開了林清和的手,她忽然就笑了起來,潮濕的眼淚還粘在睫毛上,“我是個小網紅,我叫嘉魚。本職工作是服裝設計師,我曾經有個原創品牌店,我一直以為我的店鋪可以開到線下,開遍全國。”

他們說可以投資向嘉的店鋪,給她開店。向嘉信了,向嘉坐上了賭桌失去了全部,連她最初的店鋪都失去了。

她沒化妝,依舊是那套逃離上海時穿的衣服,樸素又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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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流淚了,但沒哭。她擡手狠狠擦了一把臉,沖着林清和笑,“現在就剩下你身上穿的這件,還有後面放的那些了。”

一輛車裝滿了向嘉曾經的夢想。

“因為他的一時興起,我失去了全部。”向嘉沒有抽煙,她狠狠擦着眼睛,拿起薄荷糖往嘴裏塞了一顆,她用力咬着那顆硬糖。看窗外小鎮濃綠的夏天,她笑着眼淚卻滾了出來,“我以前一直堅信着只要我足夠努力,總有一天,我會擁有我想要的一切。我不要人看不起我,我要站到高處。十年,我努力了十年。”

漫長的車程,她睡了十幾個小時,林清和安全把她帶回了家。

這些話她誰都不敢說,她只能跟林清和說。她和林清和境遇相同,同病相憐。

向嘉用汗津津的手捂住了眼,單薄的肩膀抖動着,她無聲的哭着。

這麽多天她跟他們鬥,她繃着一根弦,此刻終于是塵埃落地。

她也會委屈,也會正常的落淚。她那麽努力,卻依舊過不好這一生。

林清和把副駕駛的車窗也升了起來。

不到一分鐘,他降下了主駕這邊的車窗,讓風灌進來。溫度太高了,他們會悶死在車裏。

再照顧向嘉的面子也不能兩個人一起悶死。

林清和轉頭看向窗外,茂密的綠葉盡頭是一片湛藍的天空。

向嘉悲傷的相當克制,她脆弱的很短暫,她并不放縱情緒。林清和降下車窗時她已經放下了濕漉漉的手,拿起抽紙盒拉紙擦臉,潮濕的眼睫毛下眼睛恢複了往日的清冷堅韌。

“抱歉,我剛才有些失态。”向嘉已經徹底地冷靜下來,她翻看着熱搜,在想發視頻的是誰。

能坐到秦朗的對面,敢直接搞秦朗,應該也是他們圈子裏的人,這可是一點都不怕得罪秦朗。不知道是出于正義,還是其他的。

“如果你不管這裏,你現在可以拿着這些錢回去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林清和語調淡淡,建議道,“你就能拿回你失去的東西了。”

他想抽一支煙,但今天買煙的時間裏他淨辦向嘉的事了。空氣裏盡是向嘉的氣息,讓人頭暈腦脹,無法理智。

向嘉握着手機盯着林清和看了一會兒說道,“再回去也是別人手裏的棋子,從一只手換到另一只手。永遠身不由己,永遠被利益裹挾無法自由。我剛剛哭一部分是遺憾一部分是激動,遺憾的不止是金錢名利。有些東西,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吧。秦朗翻車了我很高興,我終于擺脫他了。這場仗,我贏了。但我不會回去,那裏不屬于我。”

林清和皺了眉,審視着她。

“人不可能一直走背運,我的好運氣已經來了。”向嘉攤開了手,她的事業線上蠻橫地橫着一道疤,“你看我的事業線讓你的一撞給續上了,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否極泰來,前途無量,未來事業高升!未來一片輝煌!”

她的手指又細又白,掌心幹淨白皙,只可惜橫着一道疤。她整個人白白瘦瘦,不太高,卻擁有一顆大心髒。

“調整過來了?我開車門了?”林清和挽起襯衣袖子到手肘,手蹭到了向嘉剛才握過的地方,很重地撫了下,想把她的痕跡擦掉。

“好了,開吧。”向嘉重新打開手機翻看熱搜,她也上了兩個熱搜。秦朗已經被錘死了,人們開始細細的扒她。

向嘉關掉了微博,她就在這裏還用看別人扒?

她回微信跟王玉回了消息,收起手機。

林清和推開車門長腿落到青石板地面上,随即整個人都離開了車廂,随着車門打開,風灌了進來。

“你是不是早看到微博了?”向嘉徹底調整好,多了些心思,若有所思,“你對這些一點都不意外?”

“我說了我不玩微博。”林清和站在車外的青石板路上,修長手指虛搭着車門。他仰頭看天,下颌到喉結拉出一條冷淡流暢的線條,一路延伸到襯衣深處,他望了一會兒天,表情平靜側過身看向嘉,語氣是他一貫的風格,平鋪直敘。“今天你睡的太死了,錯過了滿大街都是同一個名字的高光時刻。”

向嘉:“……”

這人什麽都知道,一路上憋着一聲不吭。讓她一個人震驚一個人激動一個人發瘋,林清和真能忍啊!

他是經過什麽特殊培養嗎?嘴那麽嚴。

“下車吧。”林清和修長的手指一叩金屬車門,“別坐車裏了,熱不熱?”

熱。

風襲來,蟬鳴響徹。

向嘉推開車門下去,風瞬間把向嘉汗濕的衣服吹透了,她迎着風吸了一口帶着花香的空氣。

風吹過樹葉,斑駁的光影晃動。

秦朗翻車了是好事,大好事。難怪黑白熊貓會來找她,秦朗單翻車她就有翻身的機會了。只要藏在背後做推手的那位不出現在她眼前,她的未來是坦途。

身後炸雷一聲喊:“林老板?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回來了呀?”

向嘉轉頭看去,川菜飯店的老板戴着圍裙小跑過來,一臉熱情,“你終于回來了!”

“剛剛。”林清和站在車前朝川菜老板點頭。

“這是?向老板?你們一起回來了?”

“誰回來了?”隔壁超市老板打着扇子探頭出來,嗓門一下子就提高了,“林老板!”

随着超市老板的一聲喊,街道上不少人家都走出了店面。

林清和在鎮上名聲很大,他是鎮上紅人。

向嘉的手指按在滾燙的車門上,輕輕的一推,副駕駛車門砰的一聲合上了。

鄰居們圍了過來。

帶着林清和,向嘉根本就不用擔心這裏的人接納不了她。

“林老板買車了?”超市老板抓着一把老冰棍給林清和遞了一支。

“她的,向老板。”林清和擡手一指向嘉,越過車頭把老冰棍扔了過來,“接着。”

向嘉:“……”

他扔的準,向嘉輕而易舉接住冰涼的一坨。

林清和又拿了一支從褲兜裏掏錢包,“謝謝。”

“給什麽錢!”超市老板一把把他的手按回去,“不要不要,給你們吃的。需要搬東西嗎?搬到哪裏?”

林清和實在不喜歡撕扯,他只是想把手從褲兜裏拿出來都不行,老板死死按住他的褲兜。

“東西要搬嗎?”林清和問向嘉,“怎麽搬?哪些是不能磕碰的?”

“不用不用。”向嘉看着熱情的鄰居,他們滿眼赤誠,她攥着老冰棍說道,“我慢慢搬吧。”

“客氣什麽?你們倆真是客氣。”川菜老板娘徑直走過來,說道,“這麽熱的天,人多早搬完早完事。來來來,要怎麽搬?”

除了拍攝器材,其他的都不怕磕碰,也不值錢。

說話間已經圍過來十幾個人,大人小孩都有。

向嘉留了一箱子拍攝器材,其他的都被鄰居們搬到她家了。林清和的車停的很好,就在她租的房子上面,離家近。

小鎮不大,誰家住在那裏大家門清。

車廂內迅速被清空,向嘉彎腰拖最後一箱拍攝器材出來,這一箱子最重,放着全部設備。

肩膀被碰了下,火熱一片,她倏然回頭看到林清和近在咫尺。他英俊的很有沖擊性的臉就在向嘉身後,身上熾熱的氣息交纏着,不知道是誰身上的味道。

薄荷混着糖果的甜,還有一些潮熱的汗。十幾個小時的車程,兩個人都不幹淨。

“讓開。”林清和只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立馬就松開了,示意她去一邊,“我知道怎麽搬器材,不會弄壞你的東西。”

向嘉讓開,撕開了那個快要融化的冰棍咬了一口,冰涼的糖精味。

林清和把沉重的箱子搬離車廂,他的襯衣袖子挽起來了,露出一截流暢修長的手臂,肌肉繃緊時非常有張力。

向嘉關上車門鎖車拎着那袋玉米餅跟在林清和身後,“你能看清腳下的路嗎?”

“嗯。”林清和應了一聲,他抱着箱子下了青石板臺階,脊背輪廓在襯衣下繃緊,汗很快就浸濕了他的後背。

向嘉咽下糖精味的冰坨子,看着他抱箱子的手,手串正好卡在箱子邊緣,擠壓着手腕肌膚,“我們擡吧?你可以走下面。這個箱子真的很重,五六十斤。”

巷子裏沒樹,太陽直直曬在皮膚上滾燙。他們走的近,向嘉聽到身上有林清和一半的影子,聽到他偏沉重的呼吸,他的襯衣濕的非常明顯。

風熾熱滾燙,高溫加搬重物,他都快濕透了。

到了拐角處,向嘉伸手幫忙。巷子太窄了,林清和舉着箱子被卡在牆角,他被迫挪了下手腕,蹙眉擡眼,“向嘉,你老實點跟我後面。”

“好了好了。”向嘉讓開路的同時把冰棍塞到嘴裏叼着,一手托着箱子一角另一手撥開了林清和手腕上的檀木佛珠,“你不如把手串摘了——”

聲音戛然而止。

猙獰的傷疤就那麽橫在林清和好看的手腕內側,曝光在太陽底下、那是一道反反複複被割開的傷,疤痕壓着疤痕,增生白印上是新的增生,最深的一道像是深入動脈。

林清和臉上的情緒緩慢地褪去。

夏天,三十五六度的高溫。蟬鳴聒噪,風吹的樹木沙沙作響。太陽毒辣照射着青石板路,遠處江面泛着銀色的磷光。

林清和深邃丹鳳眼漆黑冰冷,注視着面前的向嘉。

向嘉頂着他極具壓迫性的視線把佛珠推了回去,指尖拂過他的傷口肌膚,三圈佛珠完完整整遮住了傷口,仿佛撕掉的封條撿起來,貼回門上。

她幹完這一切,拔掉嘴裏只剩下一小坨的冰棒。迎着林清和的眼,一遲疑,再次擡手隔着檀木佛珠很輕地揉了揉他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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