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施主有佛性

衆人跟在了空大師身後, 也沒管什麽通傳不通傳的，一窩蜂再次湧進了內書房。

橫豎連嫔妃帶王爺公主王妃等等加起來往上百人去了，要罰大家一起罰。

再說都受罰也就不叫受罰了, 大概叫……團隊建設？

唐思然拉着齊芝楚, 跟在孟王爺身後進去，一進去就聽見皇帝倒抽冷氣的聲音。

“你——哪個有膽子給你剃頭的！”

皇帝一臉的震驚，瞪圓了眼睛, 此刻的他身上一點威嚴都沒有, 仿佛一個可憐的父親。

許是剃了頭之後跳出了紛擾衆生的行列，又得了佛祖保佑, 了空大師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施主何出此言？是貧僧看破紅塵一意出家，施主又何必遷怒他人。”

诶……她都看不下去了，唐思然低頭掩面, 藏在了孟王爺身後。

皇帝一腳踢了過來，把了空大師踢了個踉跄。

了空大師嘆氣揖手低頭站直一氣呵成, 不說話了。

“滾滾滾！都給朕滾！”皇帝看見一屋子等着看熱鬧的人，心情越發的暴躁。

衆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最後都看着良妃, 皇後不在, 就只有她來勸了。

升位的喜悅如今蕩然無存, 良妃硬着頭皮道：“生氣傷身, 興王爺不過是一時沖動，等頭發長出來就好了。”

“女施主此言差矣, 貧僧一心向佛，佛祖心中在，跟頭發又有什麽關系？況且——”

“滾！”皇帝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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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書房挺大, 雖然叫內書房，其實是個宮殿群，這邊鬧得厲害，睡在最裏頭的皇後聽不見，可太子聽見了，他消無聲息的站在隔扇門口頭聽着，看着他八弟的眼神裏滿是星光。

真羨慕他啊……

這時候孟王爺說話了，他先是看了一眼興王爺，興王爺被他這一眼看得有點緊張，甚至還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光頭，這才鎮定了下來。

“僧人，得有僧錄司發的度牒才能算，你現在只是個光頭。”

一句話把了空大師身上的佛性擊碎了，他一瞬間又變成了興王爺，“六哥，你可不能這麽對我！你府上嬌妻美妾，快樂似神仙，哪兒知道我過得是什麽日子？”

“佛家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銀，不妄語，不飲酒。除了喝酒是昨兒喝的，不殺生，不偷盜，不妄語我一直都沒犯過，不邪銀——”

他看着孟王爺，“上一次還是正月十五。我一直受戒，我怎麽就不算了！”

人群裏不知道誰笑了出來，皇帝怒道：“你就不嫌丢人！”

眼看着又要吵起來，太監忽然架了個人進來，一個幹癟的老和尚。

真的是幹癟，嘴裏一顆牙都沒有了。

真的是架，老和尚腳都沒挨着地。

興王爺一見他就沖了上去，“師父！”

“就是你給他剃度的！”

“了空，你去了哪裏？為師尋了你好久。”

這老和尚說話聲音極大，眼珠子也有點渾濁，除了不是啞巴，剩下的聾和瞎全占了，皇帝吼了兩聲反而吼出一身汗來，就是殺了他也沒什麽意思。

“滾！滾！滾！都給朕滾！你既然要當和尚——”皇帝眼睛眯了起來，顯然已經氣到了極點，一字一頓道：“不後悔？”

了空大師把頭擡了起來，昂首挺胸道：“不後悔！貧僧在這世上早就了無牽挂了，母妃早死，無兒無女，有兩個紅顏知己也已經成了黃土一抔，父皇也不止我一個兒子——不如歸去。”

這話聽得人有點心酸，皇帝厭煩地揮了揮手，“走吧。”

了空大師把那老和尚一扶，慢悠悠地往外頭去了。

只是才到門口，又跟人撞上了，興王妃。

“你——”興王妃一臉震驚看着剃了光頭，穿了僧衣，還扶着個老和尚的興王。

她那會兒把興王踢下去，瞧見他一臉是血，也有點害怕，立即便回了娘家，得了不少指點，現在正是熱火的時候。

“不過拌兩句嘴，你知道我這人，一直刀子嘴豆腐心的，你怎麽就當真了？快別丢人了，趕緊跟我回去。”

興王妃一張臉上表情很是誇張，還想擠兩滴眼淚出來，可惜沒成功。

而且也沒人信她。

“我給你陪個不是。”興王妃又看見了人群裏的唐思然，“六嫂別怪我，我這人脾氣不好，自小就這樣。”她沖着唐思然福了福身子，“六嫂幫我勸兩句，人說寧毀一座橋，不拆一樁婚，我們夫妻兩個都謝謝六嫂了。”

唐思然冷笑一聲，心想難道教訓還沒吃夠，到現在還沒完沒了的，說話還陰陽怪氣，還想拉她下水不成。

可她不是那等愛面子的人，她軟硬都不吃的呀。

旁邊齊芝楚也聽出不太對了，她笑了一聲，道：“你們算是什麽夫妻，一個守活寡，一個要出家，可別糟踐夫妻這兩個字了，正常夫妻可不像你們這樣。”

興王妃眼睛一瞪，只是想起父親的囑托，便又放軟了聲音，道：“六嫂，我求求你了，我們兩個吵架，也是為了你，唉……王爺覺得我沒有你賢惠。”

“你說什麽呢！”齊芝楚着急了，她這是想壞她嫂嫂的名聲不成？

唐思然給她使了個眼色，坦坦然然承認了，道：“我也覺得你沒我賢惠，看來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說着又沖光了頭的興王爺一笑，“多謝八弟誇獎。”

興王妃立即就想發作，齊芝楚笑出聲來，良妃擡起的腳步又放了下來，道：“其實也不能都怪你，還是傅妹妹去的早，家教這方面是欠缺了些。”

唐思然又道：“既然你想拉我——”她瞧了一眼孟王爺，果不其然他依舊是神色如常無法顯示，便道：“哦不，你想讓我勸勸，那我幫你這一回。”

她視線微偏，正搜索夜空下最亮的頭，還沒說話，沒想了空先開口了，“女施主又是何苦，個人自掃門前雪，你又何必管別人的事情？”

唐思然冷着臉，嘴角卻微微翹起，回了個居士禮，極其正經道：“大師既然已經遁入空門，這等俗家往事自然跟大師毫無相幹，菩提本無樹，何處惹塵埃。難道大師遁入空門是假的，其實是想叫興王妃回心轉意好好待你？”

興王妃眸光一亮，齊芝楚暗暗罵了個傻子，她嫂嫂這哪兒是勸人回心轉意，這是要堵死後路了！

“菩提本無樹，何處惹塵埃……施主有佛性。”搭話的居然是那又瞎又啞的老和尚。

唐思然一愣，笑道：“你不聾啦。”

老和尚也不在意，道：“佛祖想叫貧僧聽見這一句。”

“貧僧受教。”了空行了個揖手禮。

興王妃面露疑惑之色，她覺得這個發展不太對，這對話聽起來仿佛是叫王爺跟她劃清界限？

唐思然又道：“我覺得大師這法號起得不好，了空，了是了結，空是空空如也，那合在一起豈不是有回頭轉意的意思？”

她瞧了一眼興王妃，“不如改成了塵，了緣，了凡可好？不對——了緣不好，專門提了情緣出來，到叫人心生僥幸。”

這下興王妃聽出不對了，“你根本就是幫倒忙！”

“你不傻啊。”唐思然冷冷地道：“你在我府上滋事，欺負我——我們家王爺的侍妾，你還想叫我幫着你？我幫你什麽？再給你一個欺負她們的機會？你做夢去吧，夢裏什麽都有！”

那老和尚也不怕添亂，又來了一句，“莊周夢蝶，施主有佛性。”

這勉強也算是捧哏，唐思然也回了一句，“了凡好，這法號大氣，凡塵俗世一切皆了。了凡大師，你師父是個得到高僧，你稱呼人還是女施主女施主，可你看看你師父，眼中只有凡人，只有施主，已經沒了男女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老到了一定境界……

一輪商業互吹過後，當事人暈菜了，了空大師道：“既然如此，貧僧以後法號了凡。”

你這真不是開玩笑嗎？

不少人都生出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來。

“你——就是見不得別人比你過得好！”興王妃氣得一臉通紅，“你恨我就恨我，為什麽要慫恿他出家，還要絕了我的後路，你要看我受活寡不成？”

唐思然正色道：“這有什麽不敢看的，你敢守我就敢看。”

九公主笑了出來，氣氛越發的輕松了。

可唐思然還沒說完呢，“大師既然打算了卻凡塵，那身後事又該如何處理？佛家說的了卻塵緣，并不是逃避，而是醒悟，佛家雖然有放下屠刀屠刀立地成佛的說法，可這句話的本意，多數人都理解錯了。”

“佛家并不是避風港，佛祖是要勸人向善，是要勸人痛改前非，這才是立地成佛的真意。大師前半生過得糊塗，難道後半生還要這麽糊塗？不勇敢面對自己的一切，又如何超脫如何悟道？”

“施主有佛性。”老和尚又在佛祖的光輝下聽見了。

興王妃已經恨不得要動手了。

唐思然越說越快，“大師虧欠了誰？你府上多少侍妾被興王妃逼死？她們因大師而死，這就是大師身上的業障，還有那幾個未出世的孩子，難道大師要叫他們成了孤魂野鬼，在這世間游蕩？還有興王府的一衆下人，大師打算叫他們下半輩子如何謀生？”

眼見着話題又嚴肅了起來，在場衆人不少都皺起了眉頭，半晌，了空一聲長嘆，“你說的是。”

他轉身看着興王妃，“我給你寫一封休書，從此你不是——”

“你做夢，我手上有陛下的聖旨，我死都是興王妃！”

了空嘆道：“我……我替齊文烨給你寫一封休書，你既然願意，就繼續做你的興王妃。”

興王妃哭了，這次是真哭，“你做夢！我看哪個廟敢收你！我砸爛了它！”

“你才是做夢！”不知道什麽時候，皇帝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人群之外，他怒道：“你敢對朕的兒子動手，殺害皇孫，又逼得朕的兒子出家，你還想霸占興王府？還想享受榮華富貴？他既然休了你，三日之後你若是還在興王府，朕誅你九族！”

“你既然要出家——”皇帝看了看那裝聾作啞的老和尚，他一身的衣服雖然幹淨，卻已經滿是補丁洗得發白了。

“你母妃的靈柩當年在護國寺停過一段時間，你就去護國寺出家，帶着你的師父一起！”

了空張嘴，半天只說出一句來，“多謝父皇。”

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唐思然身上，“至于你，倒是牙尖嘴利——”

唐思然的呼吸一下屏住了，雖然她沒錯，可皇帝才是規則制定者啊。

“被人欺負了還不能還嘴？”說話的是齊芝楚，只是有點緊張，聲音發抖。

“誰說朕要罰她了？”皇帝狠狠一瞪自己女兒，長嘆一聲，“你……父親當年比你還要厲害三分啊~”

？？？這懷念的語氣，皇帝當年被她爹罵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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