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我給你講個故事

一場戲聽得大家都分外的緊張, 生怕太子什麽時候再出現,不過好在他就唱了開場白,很快就下去了。

甚至不一會就洗了臉換了衣裳, 滿臉笑容地出現在觀衆席裏。

“孤唱得如何?”

平王爺笑道:“還行。”

全王爺道:“湊湊合合。”

太子滿意地坐了下來, 衆人終于松了口氣。

太子妃松開了已經吸滿了汗水,又被她抓的皺皺巴巴的手帕,還好只唱了三四句, 勉強還能歸結到雅興裏頭。

氣氛漸漸輕松下來, 不過寧江郡主沒輕松下來。

她就坐在唐思然身邊,而且她還有點不能宣之于口的小心思, 所以她對唐思然還有孟王府的這四個妾分外的關注。

然後她就瞧見——

先是她伸後兩個妾給她揉肩,然後是身前兩個妾給她暖手。

茶是放到正好能入口再給她,各自果子蜜餞堅果, 是挑過一遍再送給她。

還要勸她不要多吃。

當妾這麽辛苦的嗎?

寧江郡主有點恍惚,她聽說過一種說法, 女孩子跳入火坑之前老天爺都會有預警的,這——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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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勞其肌骨餓其體膚!

“娘娘, 咱們回頭也叫個戲班子來唱戲吧?”

“行。”

這日子也不算太苦不是?還能聽戲呢。

旁邊, 全王妃也跟平王妃聊了起來, “太子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居然自己上去了。”

平王妃受寵若驚, 故意往誇張了說,“聽說這戲是太子自己挑的, 許是要捧角兒呢?”

全王妃皺着眉頭看了看,“這戲班的名字都沒聽過,哪兒像是有角兒的戲班子啊。”

平王妃是沒跟人聊過這樣深入的話題的, 可她見過啊,所以她學着成王妃的語氣,“我看八成是因為太子想自己上去唱兩句,成名的戲班子都不敢這麽砸招牌。”

全王妃看了她一眼,“你說的有道理。”

平王妃激動地手都抖了。

她十幾年的小透明,終于翻身了嗎!

春天終于到了嗎!

她還記得去年她春天去上香的時候染了時疫,病了一個月,等再出來的時候已經都端午了。

端午節的宴是全王府辦的。

全王妃說了什麽,“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有個你沒來的印象,可見是錯覺。”

不是啊!你沒記錯。

對,她就是一個消失兩個月又出現都沒人記得的人。

正說着,那邊成王妃又道:“我記得二嫂喜歡吃杏仁的,這個杏仁不錯,甜滋滋的。”

她——可以喜歡吃杏仁的!

一出戲唱完,已經一刻鐘過去。

趁着中間串場的時候,唐思然起身,道:“我得活動活動,你們也起來走走,就不用跟着我了。”

寧江郡主原本是想跟去的,只是見那幾個妾老老實實的在附近活動,她潛意識裏又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孟王府的人,下意識就聽話,還湊過去跟那幾人說話了。

戲臺是搭在上風口的,後頭一座假山擋着,雖然沒風,可這麽多人聚在一處,空氣不是特別好,所以她繞過假山,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六弟妹。”

唐思然一擡頭,瞧見太子一臉興奮地看着她,問道:“你覺得我戲唱得怎麽樣?”

這……經過一秒鐘的思考,唐思然決定說實話,至少不能再給他機會禍害人了。

“跑調破音沒踩在點上——”

才說了一半太子就變了臉色,打斷她道:“還有呢?”

唐思然問道:“你為了這三四句臺詞,練了多久?”

太子道:“大概……七八天?”

唐思然又問,“那你為了唱戲又練了多久?”

太子不做聲了,半晌才道:“七八天……”他沒機會練,他的确——

只是看他臉上的頹然之色,唐思然又有點不忍心,道:“所以唱成這個樣子是應該的。”

“所以……孤沒天分嗎?”

“你再有天分,難道就想用七八天的時間趕上人家十幾年的功夫?這是對別人辛勤汗水的不尊重。不過已經練了七八天還是這個水平,的确是沒天分。”

非但沒天分,甚至可能是負的。

“唱戲是要從小時候開始練的,太子今年怕是已經過了三十了吧。”

不遠處,追着唐思然過來想跟她隐晦地表示一下感謝的太子妃眼圈紅了,她低頭轉身,輕聲道:“走,再去洗個臉,該去看看飯菜準備得怎麽樣了。”

“可……可他們都說好,他們的鑼鼓聲敲得那樣響。”

唐思然沒說話。

半晌,太子低下了頭。

“孤的兄弟們是客氣,班主是想用鑼鼓聲蓋住孤的聲音。”

太子頹廢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這樣可不行,萬一別人覺得自己把他怎麽了呢?

“你喜歡唱戲?”

問得非常直接,可太子如今就需要直接,他重重點了點頭。

“天無絕人之路——”唐思然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只是下半句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你有法子叫孤的嗓子好起來?”

沒戲,唐思然心裏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

太子的自我調節能力還是挺強的,他嘆道:“孤也想過,孤這嗓子,孤這身段,怕是唱不了戲了。孤平日裏還喜歡看戲本子,今兒這兩出戲都是孤挑的,孤還改了詞兒呢,你覺得怎麽樣?”

唐思然回想了一下,評價依然,“不怎麽樣。”

太子急了,“你怎麽——孤原以為你是——”

“你着什麽急?”唐思然道:“我問你,頭一出戲唱得什麽?”

太子想了想,道:“朝廷有奸邪,忠臣請清君側,卻被奸臣設計謀害,最後經過朝臣和百姓的努力,奸臣終于被清算,冤屈得以昭雪。忠臣自我剖白那一出戲是孤改的詞!”

唐思然嘆道:“這戲太平了,看到最後完全調動不了情緒,我看都有人快睡着了。”

太子面色一紅,“九弟缺心眼,不能算數的——那你說該怎麽演?”

“先來幾個場景刻畫奸臣,什麽侵占人良田,霸占□□女,當街打死百姓——”

太子目瞪口呆看着她。

“一出戲就小半個時辰,不用自我剖白,要劇情!”

“再有一個場景是他的書房,裏頭金碧輝煌,還可以來個金子做的大床,叫他做在上頭瘋狂大笑。”

“忠臣的話,上來就唱忠君為國不是不可以,可是戲劇變化就沒有了,他可以有個未婚妻,又或者有個從小養大他的忠仆,被奸臣所抓,他一開始的目的是救人,後來奸臣想跟他和解,放了他的家人。”

“可忠臣這會兒就不能同意了,他要繼續跟奸臣鬥争,他踏上清君側的路是為了自己家人,可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是要還百姓一個清明,他要為朗朗晴空鬥争!這忠臣是不是也出來了?”

太子嘆了口氣,“孤的确不如你。”

唐思然帶着微笑,“最後他未婚妻死了,他的忠仆也死了,他的敵人也死了,留下他一個人看着這人世間的一切。”

太子瞪圓了眼睛,又皺起了眉頭,“你讓孤想想,可他的身邊人都死了啊。”

唐思然道:“那你還把忠臣寫死了呢。”

這時候戲班子已經唱到了第二出戲,趁着太子在思考,唐思然仔細聽了一會兒。

她在聽戲,聽戲的人卻在想她。

成王妃戳了戳平王妃,問道:“孟王妃怎麽還沒回來?”

“許是跟太子妃說話去了?”

“那太子怎麽也不見了?”

給唐思然守着位置的葉氏道:“我們王爺也不在位置上,娘娘該跟王爺在一起呢。”

全王妃笑了一聲,道:“不愧是才成親的,許是躲在哪兒說話了吧?”

假山的另一邊,唐思然聽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這個也不行啊。”

太子反問道:“這又怎麽不行了?這出戲是女子最喜歡的了。”

唐思然反問,“相國千金,上京趕考的窮書生?”

太子點了點頭。

“我問你,相國千金在什麽時候能見到窮書生?在什麽時候她邊會沒有丫鬟跟着?”

“還有上京趕考?能上京至少都是舉人了,舉人都能直接當官了,兩百畝的免稅的田,五個免徭役的名額,可能會窮?”

太子痛苦的撫了撫眉頭,“那該怎麽辦?”

唐思然笑了起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故事的名字叫聖僧。”

“廟裏最有佛性的僧人下山歷練,遇見了武林盟主的小女兒。”

“和尚二十,長得眉清目秀,小姑娘十六,天真活潑。”

“和尚?和尚不能——他倆怎麽可能?”

“誰跟你說這是愛情故事了?”

“你繼續……”太子無奈道。

“兩人一路相伴,和尚知道了小姑娘雖然喜歡捉弄人,卻是個心善的好姑娘。”

“小姑娘覺得和尚雖然有點迂腐,卻也不是不知道變通。”

“總之兩人相處一段時間,十分愉快,一路上斬妖除魔,好不痛快,可惜好景不長,半年之後,小姑娘接到家書,說她父親病重将亡,她悲痛欲絕,直接就病倒了。”

“和尚便送她回家。”

“可到了家之後,和尚發現小姑娘的家人已經被妖怪都吃了,只剩下一張皮,裏頭都是妖怪,他發了信給主持方丈,聯合許多門派一起圍剿妖魔。”

“之後你來我往,打得非常激烈。”

“最後一戰,正義一方中計,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妖魔要殺和尚,小姑娘上前幫他擋了一掌,吐血而亡。”

“和尚雙目流下血淚,念着舍身取義舍身取義,領悟了佛法中最高深的一招,舍身。”

“一道金光沖破雲霄,引了太陽下來,沖散了多日的陰霾和妖怪設下的陣法,最後他們勝利了。”

“小姑娘因為和尚舍身的緣故,也活了下來。”

太子為難道:“這雖不是愛情故事,可……能有文戲也有武戲,應該挺熱鬧的。”

唐思然笑了笑,“這部戲的精華在結局。”

她擡頭看了看天,幽幽道:“秋風蕭瑟,山下起了一座宅院,小姑娘拉着身上的披風,笑着說,這次和尚下山,我要他第一個看見的人是我。”

“山上,鐘聲響了,一個小和尚扶着眼睛蒙着白布的和尚,小心說,師叔小心,這兒有臺階。”

“和尚說,我雖然看不見了,可走了十幾年的路,不會摔倒的。”

太子瞪圓了眼睛看她,半晌才說話,“然後呢?和尚下山了沒有?他瞎了,他還怎麽看見小姑娘?他能治好嗎?”

唐思然問,“故事的名字叫什麽?”

太子倒抽一口冷氣,咬牙切齒道:“聖!僧!他沒下山!他叫小姑娘在山下等了他一輩子!”

太子閉上了眼睛,頭一轉用袖子遮住了臉,越想越難過,起身道:“孤先走了。”

唐思然嘆了口氣,“太子也太多愁善感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聖僧的故事是我原本打算寫個短篇的,但是給基友看了大綱,基友的評價是:你家是不是沒菜刀用了?

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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