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同盟)
中軍大帳的偏廳內,兩名士卒推動着活動沙盤,對照着羊皮地圖調整地形。
南麋靜靜地站在一旁,暗暗驚嘆。
尋常沙盤體積龐大,攜帶不易,現場堆砌又耗時耗力。召國的沙盤,被分割成了數個長寬均等的拼接板塊,底座拼合之後,首先在表面鋪上一層緊實的泥土。有多種造型走向的山川丘陵,均以獸骨和杉木雕刻而成,刷上不同顏色的漆以區分;內部中空,長途行軍攜帶輕便,若要穩固,可以就地填充石子。河流以許多長短不一和帶不同形狀轉角的薄木片拼接而成,可以直接按壓嵌入底層的泥土。這樣的沙盤能夠自由組合成多種地形,若有特別古怪的地勢,再用泥土和石塊進行輔助造型。
這都是誰發明的啊?南麋看了眼正廳的方向。
召夏和季修在正廳議事。
“将軍,再下兩城,就到淇王都泊易了,然而正如将軍所預料,月廬已從東北繞道與淇軍彙合,我軍強攻不下,眼下該如何呢?”
拖久了,又會變成對峙的局面,還會給淇國游說其他國家的喘息之機,南方諸國坐得住一時,可坐不住一年,若他們聯合幫助淇國,召軍就得提前想好退路了。
“就這麽撤退,還打什麽仗?”召夏的性子就是,明知勝算不大,卻怎麽也得試一試。若一味追求穩妥,便會像東南的鄢國,一個堂堂大國,逐漸被周遭蠶食殆盡。
季修說:“那我們,得好好謀劃謀劃了。泊易城裏,本已人心惶惶,月廬大軍來了,卻又給了顆定心丸。月廬一向殘暴,架空淇國王室的時候卻又特別聰明,只用殘酷手段震懾貴族,沒有對平民大開殺戒,讓平民以為月廬是他們的依靠。”
“你的意思,是我們……嫁禍給月廬?”又有很多人得無辜喪命了。
季修點頭。
召夏皺眉:“然而現在城已封,不說潛入了,連遞消息給城內的探子都難,怕是鳥都飛不過城牆。”
季修笑了笑:“将軍,讓我去。”
拼接沙盤的兩名士卒出來禀報,季修進偏廳檢查了,确認無誤後,召夏揮退兩名士卒,也進了偏廳。
季修指了指一條河道:“将軍曾派我帶着幾個東海來的門客勘察天下的水路,繪制水網圖,戰前我也差人再次勘察過,我知道哪兒可以潛入。”
季修水性極好,召夏毫不懷疑,但他也不是很放心:“明面兒上,我得打個幌子,再給你一道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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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修看了看召夏,倆人一對視,心中便了然了。季修笑着謝過召夏,然後告退了。
南麋看着倆人打啞迷,心想這該多心有靈犀。
南麋也覺得季修的身份特別奇妙。季修平日裏只是召夏的近侍,将軍府裏的家宰,在朝中并未挂個有名頭的一官半職,戰時也只能算作召夏的副手,然而大大小小的将領都對他很尊敬。這種尊敬,不是因為召夏是召王的寵臣,季修是召夏的紅人,而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信任。
季修走後,召夏盯着沙盤看了一陣,發現南麋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怎麽,還在生我的氣?”召夏說。
南麋回過神:“沒……我只是氣我自己。”
“暫時沒時間讓你氣了,打起精神,接下來才是硬仗!”召夏的表情竟是興奮。
攻城掠地是如此快樂的事嗎?到底是武将。南麋又指着沙盤問:“将軍,請問這種沙盤,最初是哪位高人做的?”
“啊,你問這個?”召夏的手指點了下最近的山頭,垂着眼勾唇,聲音卻沉下去,“寺子桑,你認識。”
南麋驚訝道:“他……他是月廬公子,為何……”
“哪國人不重要,當今各國的大夫,又有幾個是本國人呢?公子公孫去他國為相為将的也不少,我召國丞相還是褚國大将軍的後人呢。”召夏掃視了一遍沙盤,又說,“這些山河的基礎形狀,都是子桑設計的,我軍使用的部分奇異陣法,還是他畫出來教的。”
南麋想不通了:“如此厲害的人,為何會變得……”他腦中又浮現出了召王寝宮門廊下的那片空白身影。
召夏搖頭道:“當年啊,王上一心以為他會留下來,然而,他終究沒有舍棄他月廬公子的立場。”
“他……做了什麽?”
“出了無數力,兩邊都不願得罪,卻哪邊都容不下他。”召夏看着南麋,輕輕嘆了口氣。
``
月廬将軍涑臨面色鐵青,指着淇國守城将領的鼻子罵:“召軍當前,你們連個城都守不住!竟還能讓敵人混進來!”
淇國将領心裏憋屈,但也不敢釋放自己的情緒,唯唯諾諾道:“我們發現了穿着我軍衣甲的間人,雖未能活捉,可也當場斃命了,間人沒能進入王都內,哪曾想、哪曾想……唉!召人難道有翅膀嗎!”
“胡說八道!召夏小兒,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竟能想出這種離間計!如今人心不齊,淇人見我月廬人均有殺心,內外皆亂——”涑臨不是很情願地轉頭問道,“——堂主,可如何是好?”
澪雙端正地跪坐着,默默看着桌案前攤開的羊皮地圖,白淨的手指從召國劃到了淇國:“将軍莫急,召軍深入淇國腹地,戰線太長,于他們不利。我們,還有談判的機會。”
涑臨一向看不慣這個白面書生,秀秀氣氣的,與他們習武之人所崇尚的力量毫不沾邊兒,在月廬每年的比武大會上也從不出場。奈何院主喜歡,竟爬到了堂主的位置,還随軍當軍師。論官職,兩人算是平級,然而澪雙的爵位更高,涑臨不得不對他客氣幾分。
月廬人不急,淇國将領卻急。這仗可是在自家的地盤上打,月廬一個外邦,哪會肉疼呢!
“堂主,将軍!自湘泊關始,我們就一直在向召國求和!然而他們不聽啊!”
“你們一路潰敗,他們為何要聽?”涑臨不屑道。
“無論如何,準備随時出動吧。”澪雙對淇國将領說,“勞煩都尉通傳,求和文書還是備好,給我。”
淇國将領答應下來,退出了屋子。
涑臨待門阖上後,問:“堂主要去當特使?”
“不,我要讓召夏親自接受談判。”
“你要去前線?”涑臨大驚,這個總是躲在後軍的縮頭烏龜,要去單挑天下聞名的将軍?
“別忘了大王交代的任務。”澪雙擡頭看着涑臨,“淇國的死活,大王根本不關心,不如說,大王本就打算趁機和召國把淇國分了。”
淇國西北和月廬接壤處,是一片連綿的崇山峻嶺,也就是說,月廬通往淇國最為便捷的路線,恰恰被山嶺擋住了。月廬侵擾淇國,只能從東北荒地繞道。淇國土地富饒,任誰都想一口吞之,因地勢隔斷,月廬就算一時占下了淇國,也無法守住,還會惹得其他各國聯合讨伐,所以多年來只把淇國削弱成了一個附屬國。淇國西南有召國相抵,召國政權穩固後,對外擴張的野心凸顯,按月廬王的意思,不如趁機同召國瓜分淇國,一方面,月廬能得到一個可以控制的糧倉,方便以後南下;另一方面,月廬和召國可以形成事實上的同盟關系,南方各國不敢輕易發兵讨伐。
關鍵就是,召國會不會答應。
涑臨抱怨道:“要是令我玩兒命打仗,還比較容易,這種合謀……不對,是既要打又不能殺,真難!”
澪雙看了他一眼:“哪有不讓你殺了?”
“不就是那召夏嗎?要我們擄活的回去!大王怎麽就喜歡那樣的?”
澪雙面色冷淡:“擄活的,大王說說而已,他也沒指望我們能擄回去。我們能把盟約的事辦好,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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