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乍見歡

白芍遞上簧剪,靜靜候着。

面對這種來自女人的挑釁,蔣悠自然不能認慫,她掂量着手中的剪子,嗤笑一聲:“掌掴不太好玩,不如剪下你們手指頭喂魚。”

宮人最是欺軟怕硬,她此時若不能強硬起來,怕是日後有苦頭吃了。淩厲的氣勢如泰山壓頂,只是演技略顯稚嫩。

“奴婢們沒有加害夫人。”

早夏和早秋聲淚俱下,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低聲發出哀鳴般的哭泣,“借奴婢十個膽子也不敢加害夫人,冤枉啊——”

早春梨花帶雨地跟着抹淚,早冬低頭抖着肩膀。

蔣悠一雙明眸平靜無波,實則甚至饒有心情的把玩起剪子來。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氣,何況她只是看起來好說話。

哭聲愈演愈烈,秦桑苑的管事嬷嬷終于到了。

白芍将事情經過描述一番,嬷嬷不免皺起了眉頭,看向四個宮女的眼神充滿愕然。

秦桑苑的宮人同皇宮一樣,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為貴族們服侍的婢子,生死全在一念之間。居然有人膽敢挑戰夫人的威嚴,這事猛地一聽,還有幾分不真實。

加害夫人,這妥妥是死刑。

膽子太大了,不像是宮女能幹出來的事兒。

嬷嬷稍加踟蹰,一時不忍:“許是夫人多慮了?”

蔣悠一面打量着嬷嬷,一面思索着一個嚴肅的問題——她們會不會是一夥的?

她剛入秦桑苑不久,不說是人畜無害的樣子,同諸位也是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怎麽就惹上了仇敵?

“哦?嬷嬷的意思是,本宮嫉妒她們生得貌美,故意誣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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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不敢,還請夫人明察。”

“嗤!”蔣悠冷笑一聲,由白芍扶着她起身,一把扯松了早冬的發髻,先發制人。

咔嚓兩下,剪下一大團頭發。

有仇的報仇,有冤的抱冤。

“掌掴倒也不必了,剪手指頭怪血腥的,本宮倒是喜歡當個托尼老師。”

聽不懂什麽是托尼老師也沒關系,她勢必讓動手的四位感受到賓至如歸的總監待遇。

嬷嬷張了張嘴,又想起陛下的囑咐,只要夫人做得不太過分,什麽都聽她的。只是剪個頭發而已,還沒有鬧出人命,這......屬實算不得過分。

宮衛來的正是時候,蔣悠剛剛忙完狗啃式的新潮發型,正抱着肩膀欣賞她的傑作。

“将她們帶走,查個水落石出。”

宮衛領命的一瞬間,怔在原地。

他名叫洪鎖,曾經是南越皇室的衛戍軍,護送南越公主一路進了西京皇宮,而後被編進擎朝羽林軍,駐守在秦桑苑。

聽聞昭夫人逝世,大悲三日,前些日子才從悲痛中緩解。

可是,眼前的寧夫人,同他們南越公主生得一模一樣!

“公、公主!”他喃喃道。

蔣悠眉梢輕輕一擡,帶着疑問:“什麽公主?”

洪鎖低眉颔首,一顆心七上八下,生怕亵渎了貴人。他扭身看了看已經哭不動的四名宮女,擲地有聲:“夫人放心,卑職定會徹查到底。”

“她應該是聽了某一位的命令。”

白芍伸手指向早春,也就是身材較為苗條的那一位領頭羊。這事兒才是個開頭,不可能有那麽簡單。

就算夫人心軟,也不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初住秦桑苑,就處置了四個宮女,蔣悠也算是高高豎起了威風,不管她們後頭有沒有主子,自己總要能立得住。

吃虧?不可能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吃虧。

洪鎖得令押走四個人,在消失前回頭望了望,滿心疑惑得不到解答。

說不像,但又太像!

蔣悠攏了攏手心的魚食,由着白芍推她離池塘近些,突然間擡頭問道:“陛下可有兒女?”

白芍搖頭:“尚無。”

她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待管事嬷嬷離開後,将手中的魚食一擁散盡。

低頭看着争搶魚食的紅鯉,認真數起了數。這麽多條魚,她就是偷吃一兩條,太後也發現不了呀!

“一、二、三......三十三!”

她興沖沖地擡頭,發現陛下居然站在輪椅旁,突然做賊心虛起來,“陛下怎麽來了?”

那張俊臉依舊人神共棄,蔣悠以為自己不會記得顧懷愚的樣貌,誰料一眼就認出來了。或許沒有人比他更愛穿黑袍,也或許沒有人比他長得俊吧。

“過來瞧瞧。”顧懷愚給她個面子,應了一句。

不等她再說什麽,順着陛下的手指看向一旁,她才方覺還有一位陌生男子。

“這位是寧夫人。”

“這位是郎內史,郎壬。”

互相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蔣悠憋笑半天,忍不住道:“好名字。”

兄弟玩游戲嗎,狼人殺的那種?

顧懷愚沒聽出來笑點,先問起她的腿傷。

“回陛下的話,妾好得差不多了。”蔣悠一手搭上他的胳膊,兩只腳輕輕點地,右腳稍微用力一些,已經能正常站立。

至于走路、跑步,她打算痊愈後再練習。

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顧懷愚不放心她逞能,又讓人坐回了輪椅。他推着走上兩圈,解釋道:“朕帶郎內史來看這輪椅,他父親早年征戰沙場傷了一條腿,行動不便。“

“叨擾夫人了。“郎壬拱手示意。

蔣悠淡淡勾了勾唇角,心道原來如此。她忽閃着大眼睛,給他們介紹起輪椅的結構和用途。

“妾也是傷了腿之後才琢磨出來的,只是多加四個輪子和腳踏板,來替代行走。”

“像這一種是比較簡便的,也有能裝手搖和手剎裝置的,可惜妾研究不出來。”

看着他們眼裏的驚豔,蔣悠掩口而笑。

她這輪椅不錯吧!

想要?得加錢!

顧懷愚推着她走上兩圈,很難将圖紙同實物結合起來,畢竟那麻紙的線條歪歪扭扭,能看懂算是玉成先生厲害。

不過這輪椅的确是個好東西,泱泱擎朝,連綿戰火不斷,有不少将士飽受殘肢之苦,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他往日裏想不到這些,今日問起郎庶長時,突然想起先生的來信,他說按照寧夫人的圖紙做了一輛輪椅出來,方便肢體殘缺之人行動。

不僅他感到新奇,郎壬也一樣。

“夫人聰慧,此乃神物。”郎壬表示,使勁誇,錯不了。

顧懷愚上下打量:“的确不錯。”

“陛下過獎。”

蔣悠不好意思地看向白芍,這兩個人有完沒完,想試試就直說,幹嘛一直誇她?

由着白芍扶她起身,郎壬推着顧懷愚轉上一圈。相較之蔣悠坐上去的合适程度,顧懷愚顯然坐出了兒童玩具的既視感,太袖珍了些!

如果可以,某穿越人士願意傾情獻上一首投幣神曲——《數鴨子》。

“回頭朕将圖紙給你,你可要好好兒謝過寧夫人。”顧懷愚忍不住看向蔣悠,薄唇掀起一抹弧度,笑的無聲無息。

“臣替家翁謝過陛下、夫人。”

蔣悠一頓,擺擺手不以為意。于她而言,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幫別人是順帶的,又何須要謝。

只不過......

“郎內史的好意妾不要,不如陛下替他謝過?”

她輕眨了一下右眼,顧盼生輝。

俏皮中又帶有一絲腼腆。

勾引男人這堂課,蔣悠其實不在行,但是!為了一口葷食,她拼了!

“哦?朕如何謝?”

他瞧見了宮衛押着的那四名宮女,還是相當意外的。說她是将門虎女,竟然真的多了幾分威嚴,這樣也好,他一向看不慣女人哭哭啼啼。

不過,她提的要求?

顧懷愚眯了眯眼,拭目以待。

“希望陛下陪妾吃一頓飯。”話音剛落,蔣悠感受到四面八方的震驚視線。

就這?!

多麽樸實無華的要求,她料定顧懷愚不會拒絕。

陛下用的膳食,總不可能是清粥小菜,一味的素食。蔣悠也不過分,不要求小廚房在短時間內烤全羊、紅燒肉,做一碗雞絲面總要的吧?

她的胃不容易消化,又是許久沒沾葷腥,一旦敞開懷吃起肉來,保不齊會腸胃不适,擾了聖駕。但是,一點點雞胸肉不過分吧!

她大可不必全聽白芍的,奈何蔣悠從小就是孤兒,比旁人更願意享受這份來自于白芍的嚴管,或許說是溫暖才更貼切。

看白芍氣得咬牙切齒,她又皮了。

不知道的肯定以為宮女虧待了她,實則都是因為她太饞了。

“确定只是吃一頓飯?”

顧懷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神色清明。

蔣悠小雞啄米式點頭:“飯菜簡陋,還望陛下不要嫌棄。”

擎朝雖比歷史上的秦朝發達,但是條件依然有限,憑借着十幾日的清粥素食也能看出一二,好多現代的蔬果調料還未被引進改良。

好在蔣悠并不挑食,她留下顧懷愚也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吃上一口雞胸肉。

湯頭煮開後調味,将雞絲、雪菜爆香,再将面條和野菜煮熟,打上一個荷包蛋,兩碗熱乎乎的雞絲面出鍋。

加上一份素炒時蔬,一份野菜燴蕈,今日份的晚膳齊了。

沒有顧懷愚想象中的烤羊腿,炖白肉,他手中的筷子抖了兩下,及時穩住。一雙眼眸越來越暗,幽邃如深潭。

這飯菜,過于簡陋了。

他将人安排在這秦桑苑,怕的是宮裏女人找她麻煩,誰曾想到,麻煩沒有躲過,日子過得清貧起來。這飯菜簡陋如斯,甚至比不上宮裏最低級別的美人。

怒火醞釀之餘,聽見一聲小心翼翼的問詢。

“不合陛下胃口麽?”

蔣悠哪裏猜得到他在想什麽,但是氣氛明顯不太對勁,尤其顧懷愚由白轉黑的面孔,仿佛下一刻就要掀桌子離去。

這可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碗雞絲面,怎麽能放任其從嘴邊溜走!

“陛下嘗嘗,這個很好吃的。”

她執箸夾起一塊蘑菇放進他碗中,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的,帶上點兒讨好的意味。

也不算睜着眼睛說瞎話啦,畢竟白芍做得素菜真的很好吃。

反正她沒有良心。

不怕自己良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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