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怎麽就知道我不喜歡你……

幾乎是蒲馴然的話剛說完, 瓢潑大雨立即傾倒了下來。

雨勢又兇又急,毫無任何預兆。四季水果鋪子前之前是有遮陽傘的,但因為臺風的原因, 爺爺早已經将陽傘收了起來。

大臺風天的晚上,阮映不知道蒲馴然站在外面多久了, 她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麽,見他身邊沒有雨傘,立即關了房間的窗戶, 轉身下樓。

阮映大概沒有想到,當她關上窗戶的那一瞬間,蒲馴然以為這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他原地怔了一下, 回味過來後幽深的眼眸蘊了點是是而非的笑意。繼而倒退幾步,将奶糖放在牆角, 打算離開。

這包“孺牛”糖是蒲馴然經過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時候無意間看見的。看見了糖,他下意識想到阮映,就想給她送糖吃。

他猜她心情應該不太好。

蒲馴然的今天過得也不太順心。

暑期補課結束的第一天, 父親蒲德本打了個電話問蒲馴然要不要去深圳。

現在蒲德本的工作和生活重心都在深圳, 沒空來來回回跑。只有寒暑假,蒲馴然若是想去了,就自己坐飛機過去。前兩年蒲德本還會讓自己的助理去接蒲馴然,但現在蒲馴然這個年紀, 蒲德本認為他已經有了能夠獨自出遠門的能力。

不過蒲馴然也過了那個非要纏着父母不可的年齡,他謝絕了父親的好意,表示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可在蒲德本看來,蒲馴然是在公然挑戰他的耐心。父子倆自然免不了一頓争執。

蒲德本在電話裏語氣不佳,對蒲馴然說:“我知道你想要跟你媽在一起,但是沒辦法, 是她不想要你。蒲馴然,我請你搞清楚,我供你吃供你住,每個月給你花不完的零花錢,我已經仁至義盡!”

蒲馴然冷笑:“真是有趣,不知道你把我生下來幹嘛的。”

後來蒲德本大概給蒲馴然那個遠在天津的母親方慧豔打了個電話,讓她管管兒子。

不多時方慧豔就給蒲馴然打了個電話,讓蒲馴然聽話一點去深圳。蒲馴然不肯聽話,便直接挂斷了方慧豔的電話。

方慧豔又給蒲馴然發了一條短消息,說:【明年你就年滿十八周歲,不是小孩子了。你真不想去就不去,好好照顧自己。媽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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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河路八號很大。蒲馴然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家。

蒲馴然從自己卧室頂樓乘坐電梯來到地下一層。空空蕩蕩的負一層,有影音室、臺球室、ktv,甚至還擺着不少的游戲機。他百無聊賴地逛了一圈,最後出了門。

蒲德本有一點很好,起碼在飲食起居上不會虧欠蒲馴然。這幾年,在花錢用度上,蒲馴然一向大手大腳。

蒲馴然一直漫無目的游走,沒想到不知不覺走到了阮家附近。

這期間下了一場大雨。蒲馴然就獨自一人站在便利店的門口,看着雨水砸在地面上撿起水花,心裏沒有半分波瀾。

少年背對着便利店站在臺階上,雙手插在休閑褲的口袋裏,肩寬腰窄,個子高挑,是最标準的身材。

只不過,少年側臉鋒利,身上有股生人勿進的氣勢,叫人不敢貿然上前。

便利店裏有個女店員剛好在值班,看到這個長相不錯的少年站在門口,幾次想要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但最後還是沒能鼓起勇氣。

蒲馴然并未覺得有什麽,甚至也沒有把自己想得可憐兮兮的。他只是單純的想出來透口氣,後知後覺今天是個臺風天。

上一次的臺風是去年的九月。

那會兒剛剛開學,因為臺風的原因斷斷續續下了一整天的雨。蒲馴然沒有帶傘,出了校門後就站在一個屋檐下躲雨。擡起頭,正巧看到站在自己對面的阮映。阮映也沒有帶傘,她咬着唇四處張望,不多時一個小老頭急急忙忙朝她跑過來。阮映就笑着喊:“爺爺,你來啦!”

小老頭一臉寵溺地對阮映說:“我就知道你沒帶傘。”

狂風将蒲馴然身上薄薄的T恤吹鼓起來,連帶他像是要變成一個氣球,飛向遠方。他還想起自己有一年心血來潮去了一趟內蒙,在草原上坐過一次熱氣球。那時他靠在熱氣球上俯瞰整個大草原,碧藍的天空,青翠的大地,整個人漂浮在空中,仿佛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控制,一切變得自由而開闊。

後來有人跟蒲馴然說過,要坐熱氣球就應該去土耳其卡帕多奇亞。他天馬行空地想,到時候一定會帶上心愛的人,再次去體驗。他會攥緊對方的手,告訴她不要害怕。

但回過神來,蒲馴然還站在便利店的門口,形單影只,只有額角的發被雨水打濕。

雨來得及,走的也急。無法預料下一場是什麽時候。

蒲馴然擡起腳步準備離開的時候,不經意通過透明玻璃看見擺在貨架上的糖。起初只是有些眼熟,于是他又轉身進了便利店。

女店員連忙起身,對蒲馴然說:“歡迎光臨。”

蒲馴然抿着唇,淡淡點頭,目标直接去向那袋糖。掃碼付款,直接離開。

過客匆匆,有些人和人之間這輩子或許注定只能擦肩而過,就好比蝴蝶搖曳的翅膀掠過湖面,卻能在湖面上引起久久不能停止的漣漪。

大晚上的。

蒲馴然覺得自己大概是被狂風刺激,才會想一出是一出。

他轉身準備離開,也是在這個時候,四季水果店的卷簾門有了聲響。阮映伸手将卷簾門向上拉起,呼吸間還帶着不穩的喘息。

“下雨了,快進來。”阮映微微俯着身子,随着卷簾門升高,她的整個人出現在蒲馴然的面前。

阮映穿了一件卡通睡衣,長發披在肩上,她手心還攥着剛才蒲馴然扔上樓的那顆糖,光潔的小腳上套着一雙粉紅色的拖鞋。

蒲馴然站在門口,并未第一時間進去。

一日未見,他覺得阮映似乎哪裏有些不同了,但又說不上來。

阮映松手将卷簾門推到頂端,見蒲馴然一直不進來,問他:“你怎麽不進來呀?”

蒲馴然俯身去拿了那包被他放在牆角的糖,走過來塞在阮映的手上,“大晚上的,我就不打擾了。”

阮映低頭看看自己懷裏的糖,又看看蒲馴然被打濕的發,到底還是問:“你怎麽了嗎?”

蒲馴然神色自然,甚至帶着輕松的笑意:“我能怎麽?”

“我看你心情好像有點不太好。”

很顯然,今天的阮映也糟糕透了,但她還是能夠一眼看出來蒲馴然的臉色不太好。

即便是不看蒲馴然的臉色,這大臺風的晚上,他獨自一個人站在這裏,也有些不符合邏輯。

阮映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問蒲馴然:“剛才你在樓下說什麽?我沒有聽清。”

她是真的沒有聽清。

蒲馴然倒帶開始回想,他剛才和她相隔一層樓,總共只說過一句話——“給女朋友送糖吃。”

但有些話,說過一次就好,不用再刻意重複。

蒲馴然用曲起的食指關節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對阮映說:“我問你睡了沒。”

阮映搖頭:“還沒。”

她又像是一朵在臺風天被打蔫了的小花,輕輕地問蒲馴然:“你呢?是迷路了嗎?”

蒲馴然低笑:“嗯,迷路了。”

迷路了,所以才會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來到這裏。

樓上的爺爺奶奶聽到了樓下的動靜,一起下樓。

見蒲馴然就站在門口,奶奶連忙說:“阿蒲,快上樓啊。”

蒲馴然想拒絕,奶奶卻已經跑到了他的身邊,一臉着急地說:“你看看你,身上都被雨淋濕了,快上樓去洗個澡!”

“奶奶,大晚上的打擾了。”

“傻孩子,說什麽傻話啊。”奶奶拍拍蒲馴然的肩膀,催着他上樓。

爺爺走過來準備關上卷簾門,顯然也沒有打算讓蒲馴然離開的意思。

阮映懷裏抱着蒲馴然塞過來的那袋糖,跟着一起上了樓。

後半夜的時候,狂風肆虐,沒有電閃雷鳴,只有唰唰唰的大雨聲。

整個小區電路發生了問題,家裏一片漆黑。

臺風天就不用指望能夠睡一個整覺。更何況阮映原本就了無睡意。

朋友圈裏到處都是關于這一個臺風的消息。

【臺風正面襲擊,有夠恐怖的!】

【家裏斷電了!手機也只剩下百分之十的電了】

【沒想到這個臺風那麽厲害】

這些年,夏季的臺風基本上都是無關痛癢地擦過烽市邊界,然後正面襲擊其他地方。倒是這一次,烽市遭受了重創。

外面的風聲呼嘯,像是無數人在嘶吼哭泣。如果初次體會臺風,恐怕會被吓得捂住耳朵,但阮映早已經習慣。

黑暗裏,爺爺拿出手電筒照亮了客廳。一旁的蒲馴然跟在爺爺的身後,深怕老人家磕碰。

阮映也從卧室裏出來,積極地幫忙檢查有沒有哪裏進水。

不過即便是進水了,也沒有辦法完全處理得當,只能等待風雨過去。

奶奶從坐在沙發上,一臉樂呵呵地問阮映怕不怕。

阮映說不怕,她終于找到了一根蠟燭,連忙點燃。

暖橙色的燭光照亮了客廳,帶來了一派祥和。外頭和風雨和室內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

奶奶又看看蒲馴然,說:“沒想到阿蒲穿老頭子的衣服也那麽帥氣。”

阮映聞言瞥了眼蒲馴然,見他半蹲在陽臺上擺弄那些花盆。

蒲馴然洗了個澡,換了自己一身被雨水打濕的衣物。眼下他正穿着爺爺的一件白色汗衫,這件汗衫爺爺沒有穿過,因為有些太大。但穿在蒲馴然的身上很合适。

還記得以前家裏還沒有拆遷到這個安置小區的時候,每逢臺風天,家裏的窗戶就被吹得嗚嗚響。

那時候阮映年紀還小,但她一點都不怕,碰到臺風天就樂呵呵的期待着發大水,這樣就能等狂風大雨過後穿着雨鞋去外面玩水。

不多時,爺爺奶奶都去房間睡覺了,只留阮映和蒲馴然還站在陽臺上。

陽臺做了封窗處理,所以雨水淋不進來。

蒲馴然忽然朝阮映伸手,說:“糖呢?”

阮映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掌心,淡淡地說:“在房間裏。”

她剛才上樓随手放在房間的書桌上了。

“怎麽不吃?”

“不太想吃。”

阮映摸了摸口袋,有一顆糖被她放在了口袋裏。她拿出來,放在蒲馴然的手掌心。

蒲馴然不依不饒,朝阮映擡了一下眉:“剝一下。”

“你自己沒手嗎?”

“是啊。”

阮映沒力氣和他争辯,索性直接把糖紙剝開了再給他。

她有些話想開口對蒲馴然說,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哪一句開始說起。

昨天發生的一幕幕本來已經被阮映消化得差不多,可蒲馴然的出現,讓一切都回到了遠點。

阮映的記憶深處,甚至開始浮現昨天蒲馴然所說過的所有話。在那個當下,阮映的确沒有顧忌太多,只當蒲馴然是避風港。可現在想想,那些話的确容易造成某些誤會。

還是蒲馴然率先打破了尴尬,問她:“你幹嘛那麽含情脈脈偷看我?想吃了我嗎?”

一句話,讓彼此之間的距離感瞬間拉近不少。蒲馴然還是那個自大又臭屁的人,能讓她放松警惕。

阮映鼓起勇氣,對蒲馴然說:“昨天……你拿走的那封信,能還給我嗎?”

蒲馴然嘴裏含着糖,一臉無賴,“什麽信啊?”

阮映漲紅了臉:“就你拿走的那封。”

“送出去的東西,還有要回來的道理?”

“不還也沒事。”阮映說,“那你把它扔了吧。”

蒲馴然吊兒郎當的:“你求我啊。”

阮映一臉嚴肅:“我求你。”

蒲馴然也收起吊兒郎當,認真地看着阮映。他輕咬着嘴裏那顆已經融化變軟的奶糖,下颚的弧線清晰流暢。

“你肯定知道,那不是送給你的。”阮映低着頭。

“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解釋。”蒲馴然居高臨下看着阮映,“阮映,我昨天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的話,你應該也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有聽到。”

“可以,我再說一遍。阮映,以後有人要是敢欺負你,我蒲馴然第一個不肯。記住了,你是我的女朋友。”

怎麽可以有人那麽霸道又無賴?絲毫不講道理呢?

蒲馴然,這個在阮映眼中橫行無理,野蠻暴躁的代名詞。

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阮映緊繃了一整天的情緒,這個時候開始悄然崩塌,她紅着眼睛看着蒲馴然,語氣裏帶着懇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捉弄我了?我現在真的沒有心情跟你開玩笑!”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蒲馴然靠近阮映,讓她看着自己眼睛。他認真起來,身上自帶一股氣場,叫人不敢反抗。

阮映不敢看,也不想看。

她撇開臉。

“你看着我。”蒲馴然語氣帶着笑意,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好好說話,我不吃了你。”

阮映誠實地說:“我不知道可以跟你說什麽,你這個人根本油鹽不進。”

“那就不說,早點去睡覺。”

阮映搖頭:“蒲馴然,我們不可能談戀愛,我更不可能做你女朋友。”

“理由呢?”

“我們未成年,我們要高考,我們并沒有互相喜歡,可以了嗎?”阮映壓着聲線,條理清晰。

“是嗎?”蒲馴然一反常态的執着,“那我預定你阮映是我女朋友的位置,等到你覺得能談戀愛了,我們再談戀愛。”

他低頭看着阮映,喉嚨裏張弛而出的聲音帶着一絲沙暗啞:“阮映,你怎麽就知道我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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