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難過
這個人的出現, 就像是洪水猛獸,讓人躲避不及。他霸道野蠻,如同山野土匪, 強勢去占有她內心的一席之地。
今晚阮映卻猛然回過神來,她不該陷入這個沼澤陷阱, 及時抽身才能自保。
冬日夜晚寒風凜冽,連帶蒲馴然身上那股嚣張的氣焰也被消散許多。
他似是在回味她所說的話,接着瞥了一下頭, 伸手搓了一下後頸,自嘲一笑:“為什麽呢?”
“你打擾到我學習了。”阮映說。
“那你下午還來看籃球賽?”他微微揚眉。
是啊,為什麽去呢。
阮映為自己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怕你一直纏着我。”
蒲馴然伸手想動一下阮映, 被她躲過。
他倒是不惱,反而一臉諒解:“最近學習壓力太太了嗎?成, 你要是覺得我煩,大不了接下去少在你面前晃悠。”
堆積在阮映心頭的千金石,仿佛被他輕輕松松揮開。
蒲馴然心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東西, 喜歡就是喜歡, 喜歡就去獲得。他面對感情也是如此。可阮映的态度也會讓他不自信,她嘴裏一句煩,猶如在他熱情的心上澆了一盆冷水。
他活到這個年歲,生活上幾乎沒有受到過什麽挫敗, 又或者說一路上都算是順風順水。唯一堪稱上可憐的地方是父母離異,但那又算什麽大事?他是曾有段時間黯然傷神,卻也很快自我排解。
可再自信的人,碰到那麽一個喜歡的人,也會擔心自己身上的各種不足。
阮映讓蒲馴然屢屢受挫。
蒲馴然伸手推了一下她,說:“愣着幹嘛, 快回家啊,不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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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映仿佛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我自己會回家,你別跟着我。”
“我不放心。”蒲馴然一貫我行我素。
入冬後,幾乎每晚晚自習結束蒲馴然都會送阮映回去。
反正她家也不遠,他送她回去之後再自己打車回家,多花不了多少時間。
今晚依舊如此。
只不過蒲馴然今晚一直走在阮映的後面,大概是真怕她煩他。
本來路程也沒有多遠,沒有兩分鐘就到了。
只是這兩分鐘,對蒲馴然來說似乎有些漫長。
他今晚受了點傷,在他看來不算嚴重,卻興師動衆。輾轉到市中心醫院急診,眉骨上方縫了兩針。他當時想的卻是太耽誤時間,他要趕着回學校和阮映一起回去。
社會治安雖然不錯,可難免會穿插那麽幾條讓人不安的新聞,比如附近一帶有人被搶了手機,還發生過鬥毆事件。
蒲馴然只想阮映不受到傷害。
到了家門口的時候,蒲馴然在阮映身後說:“阮映,我比賽輸了。”
阮映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地說:“我知道了。”
說完,她到底還是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但其實在那會兒,蒲馴然想說的是。阮映,你能轉過來跟我笑一個嗎?
輸不輸比賽他其實并不在意。
蒲馴然懶懶地雙手插在兜裏,目送阮映進去後,碎碎念叨了一句:“真是小沒良心。”
他伸手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自己額角的紗布。
他都受傷了,她也不關心一下。
回到家之後阮映躺在床上,終于将耳機塞進了自己的耳朵裏。
整個世界仿佛瞬間變得空靈,她聽着耳朵裏悠揚的旋律,心情低落到谷底。
阮映比誰都明白,她內心所滋生的異樣情緒,是因為她清楚明白蒲馴然是個獨立的個體,他不可能一直圍繞着她打轉。
人心就像是一塊海綿,被一點點撐大之後,最後再被蒸發抽空,會幹癟成僵硬的一塊。
阮映也不敢去接納蒲馴然。
她怕的不是這段感情會影響到學習,而是怕段感情會成為彼此永遠的遺憾。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已經到了十二月份。
十二月是個充滿期待的月份,這個月幾乎彙集了一年當中最重要的幾個節日。接下去的聖誕新年和焰火,所有的美好都會如約而至。
回過頭來,把這一整年零散的時光碎片拼湊出過去一年的全景,有歡聲,有笑語,有唉聲,有嘆氣。可這些卻又是存在于所有人記憶中的真情實感,念念不忘。
距離新年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人們總幻想着這一年所走過的泥濘道路,到來年會收獲遍野的爛漫。
可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還是會把人從夢幻打回現實。
186天,距離高考的日子越來越短。
平安夜前夕,學生們開始蠢蠢欲動,謀劃着送誰一個平安果。平安夜雖然是由西方傳來的節日,但送平安果卻是中國出現的新民俗。國人喜歡諧音梗,把“蘋”與“平”諧音取“平平安安”。
不過在學生看來,送平安更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向凝安早早就開始在網上物色禮物,準備趁着平安的時候一并将禮物送給嚴陽。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要比男孩子要細膩一些。
向凝安問阮映:“你覺得我送嚴陽什麽東西比較好?”
阮映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杯子?”
“杯子?”向凝安聞言迅速在腦海裏過了一圈,繼而一臉激動地拉着阮映的手說:“映映,你是天才吧!”
阮映有點懵。
向凝安說:“杯子諧音一輩子!這個寓意也太美好了吧!而且一個陶瓷杯價格也不貴,适合學生黨诶!”
阮映倒是沒有想那麽多。
而且她所想的杯子是保溫杯。大冬天的有個保溫杯多好,能随時喝上一口熱水暖身子。
向凝安在一旁已經開始天馬行空:“我知道有家店是可以制作純手工陶瓷杯的,到時候我給嚴陽做一個,意義更加不同。”
向凝安說着一把抱住阮映,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說着,向凝安已經開始纏着阮映:“周日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你也做一個,我也做一個。”
阮映說:“可是我不會做。”
“沒問題的呀,那裏會有人指導的。”
“哦。”
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向凝安遠遠就看到了在打菜的蒲馴然,驚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馴哥還自己來打菜呢?”
阮映站在隊伍後面開始排隊,突然想起有一次她來打菜的時候被蒲馴然撞了一下,沒想到這人居然還賊喊捉賊,說是她故意撞他。
都已經是上個學期的事情了,時間真的過得很快。
那邊蒲馴然自己打完了菜,從人群裏退出去,再沒有故意去撞阮映。甚至,他應該都沒有看到站在人群當中的她。
自從那天籃球賽過去也已經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了。蒲馴然眉骨上的紗布早已經摘掉,只是傷口還有一些痕跡,不湊近看看不出來。
女孩子臉上要是落了傷就多了點遺憾,但男孩子臉上有點傷似乎多了份歲月的洗禮。
阮映不是沒有注意到蒲馴然的傷,相反,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哪一天把紗布摘掉,哪一天拆的線。
隔了大老遠的距離,向凝安還是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太對勁,于是問阮映:“你和馴哥鬧別扭了啊?”
阮映默默低着頭,沒有說話。
“我看你們最近互動好像變少了。”向凝安音量放低,“吵架了啊?”
“沒有。”
向凝安笑嘻嘻的,“哎呀,小兩口鬧別扭很正常的啦。”
阮映微微蹙眉:“你別亂說,什麽小兩口的。”
向凝安吐了吐舌。
雖然這段時間阮映和蒲馴然之間互動不多,但蒲馴然見到她依舊還是笑臉迎人,只不過他更有“分寸”了一些,少了嬉皮笑臉,多了份正色。他不可能知道她的那點小心思,畢竟這是一個十七歲少女自己的秘密。她小心隐藏,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午餐過後,阮映和向凝安兩個人走到僻靜的涼亭坐着,感受着帶冬日午後的暖洋。
爬山虎繞成了一幅綠油油的畫貼在教學樓的牆壁上、落在圍牆上,看着讓人有些心悸,卻也美不勝收。因為這裏人來得少,顯得空蕩蕩,也很安靜。
最有趣的是,這個地方被圍牆分成兩邊,互不打擾。
向凝安幹脆躺下來,腦袋枕在阮映的大腿上,說:“哎呀,我睡一下下,太舒服了。”
阮映笑着摸了摸向凝安柔順的發,說:“你睡二十分鐘,我叫你。”
“嗯。”
阮映這會兒倒是不太困。她昨晚難得睡得有些早,十點鐘就上床,一直睡到早上六點被鬧鈴吵醒。
但她也閉上眼,背靠在牆上,打算小憩一會兒。
不多時,阮映聽到低低的抽泣聲,是身後隔着一面牆的那方傳來的。
但她不知道是誰在哭。
不小心撞見了別人的秘密,阮映心裏也過意不去。可她也不是有意,只能選擇默默不出聲。
緊接着,阮映聽到那個在說:“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
對方聲音帶着哭腔和鼻音,但阮映還是聽出來,好像是周樂怡的聲音。
這幾天阮映倒也不是有意疏離周樂怡,只是感覺和她相處是有一些不太自在,所以很少主動找她說話。
周樂怡故意也心知肚明,所以沒有怎麽纏着阮映。比如中午吃飯的時候,周樂怡就會找自己的同桌一起去食堂,也不會刻意來找阮映。
不一會兒,阮映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聲,繼而是蒲馴然标志性的低沉醇厚嗓音:“怎麽?你還想我抱你?”
阮映整個人一怔,伴随着一陣寒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樂怡破涕為笑:“好啊,你抱我啊!”
蒲馴然淡淡道了聲神經病,但語氣卻聽不出來是真的責怪。
他難得有耐心,聲線像是在哄人:“周樂怡,你能不能不要那麽任性?”
周樂怡說:“我就是要任性!”
“都什麽時候了,你突然轉學來這裏?不打算好好高考了麽?”
“因為你在這裏啊。”周樂怡哭着說,“我喜歡就喜歡了,你能拿我怎麽着?”
“我能拿你怎麽着?”蒲馴然無奈道,“能別哭了嗎?”
“蒲馴然,你肩膀借我靠一下吧,求求你了。”周樂怡帶着濃濃的哭腔。
蒲馴然沒有說話。
沒有否認,那便是默認。
阮映的心卻跟着一點點往下沉。
如果心真的是玻璃做的,那麽此時此刻,阮映腳底下應該是一堆玻璃碎片。但她不敢去撿,怕割傷了自己的手指。
阮映甚至連呼吸都放緩,深怕會打擾到身後的那對人。她的腦海裏甚至不由自主開始描繪周樂怡靠在蒲馴然肩膀上的場景。
周樂怡哭了好一會兒,蒲馴然才出聲:“哭夠了沒?”
周樂怡說:“哭夠了。”
“走吧。”
“嗯。”
身後不再有什麽聲音,阮映仿佛定格了似的。
明明頭頂的陽光那麽溫暖,阮映卻覺得自己手腳都冰冷。她在心裏默默地背着各種公式,企圖讓自己能夠平靜一些。
不該這樣的,她不應該為了這種事情去心神不寧。得淡然一些,不要去在意。
阮映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裏“砰砰砰”難以平靜。
可情感這種東西,似乎不由人控制。當她想要努力走出這個沼澤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深陷其中。
有些挫敗,有些難過,有些無助。
阮映低頭看了眼睡着的向凝安,好想伸手将她推醒,想把自己心裏的郁悶都告訴她。可到底還是不忍心打擾。
她得自己默默消化,排解。就像這牆壁上蔓延的爬山虎,不是一天兩天形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死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向凝安睡醒,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問阮映:“幾點了呀?”
阮映有些機械地擡起手看了眼腕表:“十二點半了。”
“不是說二十分鐘就叫我嘛,都超時十分鐘了。”
“看你睡得那麽香,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走吧,咱們回教室。”
向凝安這一覺睡得是真香,半個小時的時間她還做了個一個夢,說夢到有個女孩子在哭。
阮映勾了勾唇,說:“剛才是有個女孩子在哭。”
“真的假的?”
“假的吧。”
兩個人手挽着手回教室,在樓梯口的時候迎面撞見了周樂怡。
周樂怡眼睛還有點紅,看到阮映的時候卻笑嘻嘻的,主動和她打招呼:“映映子,你這兩天都不理我,是不喜歡我嗎?”
阮映努力勾起笑容,說:“你哭過了?”
周樂怡有些意外:“這都讓你看出來。”
向凝安插了一句:“為什麽哭啊?怎麽了嗎?”
周樂怡搖搖頭:“沒什麽啦,想哭就哭呗。”
阮映意識到,她剛才所聽到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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