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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轟隆——

一聲驚雷突如其來,就炸在顧珩北的耳邊,顧珩北猛然擡頭,迷茫的眼睛失神了一瞬,慢慢有了焦距。

明明還是中午時分,外面的世界卻灰沉沉的,顧珩北從三樓的窗戶望出去,視野裏是成片綿延的鉛灰色,夾雜着銀蛇般的閃電穿梭其中。

六月臺風季,氣象臺前幾天就發布過臺風和暴雨預警。

紀寒川住院已經一個星期,顧珩北也沒離開過醫院,他白天實習,晚上住在值班室裏,現在是午休,他剛趴在桌上小眯一會,就被驚雷震醒了。

外頭和樓層齊高的香樟樹嘩啦啦地響,茂密的枝條打在窗玻璃上,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什麽似的。

顧珩北看了眼時間,起身往紀寒川的病房走去。

接連一個星期顧珩北都沒怎麽跟紀寒川說上話,紀寧生大部分時間都寸步不離地守在病床前,一看到顧珩北就跟炸了毛的兔子,又是驚恐又是懼怕。

紀寧生這個樣子當然弄得誰都不自在。

紀寧生不在的時候紀寒川又在睡覺,他的精神不太好,低燒起了退,退了起,人總是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操使自己得太厲害,身體裏每一個飽受他虐待過的細胞都趁他虛弱發起了反攻。

那時候顧珩北也不忍心吵醒他。

顧珩北察覺到紀寧生在故意隔開他和紀寒川,他有點煩紀寧生。

如果換了個人在紀寒川面前編排他,擠兌他,顧珩北別說開怼了,皮都給對方削一層。

但顧珩北也知道紀寒川跟他哥哥的感情非常好,他雖然心裏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認。

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誰能比顧珩北對紀寒川更好,那大概只有紀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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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掩着,紀寧生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傳出來:“這湯我熬了三個多小時的,你再多喝點,喝骨頭湯能長骨頭……”

“哥……”紀寒川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很無奈,“我已經喝了兩碗了。”

“就剩一點了,你都喝完。”

“你喝吧,你也還沒吃飯。”

“我等你吃完再吃!”勺子碰着碗,發出清脆的聲響,顧珩北人還沒進去,都能猜到肯定是紀寧生又在跟塞鴨子似的喂他弟弟了,“這湯裏我加了花膠,買了最好的,很貴的,不要浪費啊……”

“那你也喝。”

“我好手好腳的,給我喝才浪費了……”

每天都這麽兄慈弟孝。

顧珩北敲了敲門,房間裏安靜下來。

紀寧生看到他,果然又是一個激靈,身體往椅背裏縮了縮。

顧珩北走進去,淡淡看了眼紀寧生手裏的碗:“他燒還沒退,消化過多蛋白質會加重發燒,現在不适合給他吃魚膠。”

紀寧生讪讪地放下碗。

紀寒川的眼睛潮濕而發紅,靜靜看着顧珩北。

顧珩北浮躁的心就這麽安定了下來,自從那天過後,他們彼此都沒能說上什麽話。

但是每次顧珩北來看紀寒川,他都這麽靜靜看他,平湖似的眼眸裏全是溫柔和包容。

也是這樣一雙眼睛,讓顧珩北知道,“盤絲洞”裏的事也好,紀寧生有意無意的離間也好,都沒能讓紀寒川改變。

顧珩北自然地俯身摸了下紀寒川的額頭:“量過體溫了嗎?”

紀寒川點點頭,額頭在他掌心裏蹭了蹭。

顧珩北心一軟:“多少度?”

“37°8。”

顧珩北皺起眉:“還在燒……”

“沒關系……”紀寒川擡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笑道,“比之前好多了,沒什麽不舒服了,你吃飯了嗎?”

“我吃過了。”

紀寒川追問:“吃的什麽?”

顧珩北反握住紀寒川的手,剛想告訴他自己吃了啥,“吱——”的一聲,原來是紀寧生站了起來,拖動椅子發出了尖利的刺響,他把自己的椅子往後拉了點,客氣地說:“四少,您請坐。”

顧珩北深吸一口氣,這傻逼又他媽來了。

每次顧珩北跟紀寒川稍稍親近一點,紀寧生就揮舞着大棒蹦出來。

這麽能演怎麽不□□大劇院。

“紀哥……”顧珩北轉過身,笑容淡淡道,“跟你說了好多次了,你叫我名字就行,四少四少的,多生分。”

紀寧生幹巴巴地笑:“規矩總要有的。”

“按規矩啊……”顧珩北笑容不變,眸光也很是溫潤親切,看起來就好像跟紀寧生感情特別好似的,“你是寒川的親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沒有哥哥總是管弟弟叫“四少”的。

紀哥,你還沒吃飯吧?要不你去吃飯,這裏我來照應。”

紀寧生像是完全聽不出顧珩北的意思:“我現在還不餓,我等小川吃了藥睡着再走。”

之前幾天他們倆也有過類似的對話,一般紀寧生不肯走顧珩北也就算了,他們針鋒相對起來為難的只會是紀寒川。

但是今天顧珩北不肯退讓了:“寒川剛吃完東西至少半個小時才能吃藥,有這時間你飯都吃好了,我留在這裏照顧他。”

紀寧生收拾着桌上的碗筷,那動作慢的跟個樹懶似的:“哪能麻煩您呢?”

“不麻煩,應該的。”

“您這樣的身份,哪裏能照顧人。”

“我的身份是個見習醫生。”

“哪裏能讓您做這個,不合适……”

顧珩北不笑了,他一只手落進褲袋裏,腰杆立得很直,十公分的身高差,讓他在紀寧生面前充滿了壓迫感。

顧珩北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我有點事想跟寒川說,紀哥,你能回避一下嗎。”

看似問句,尾音卻是下壓的,顧珩北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紀寧生低着頭,依然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但腳下卻跟楔了釘子似的,堅決不挪步。

空氣裏彌漫着一種詭谲而難以名狀的氣氛。

控弟成癡的“伏弟魔”和占有欲超強的“妻控”在意念中交鋒,铿锵大戰三百回合。

紀寧生柔柔弱弱一副小白蓮的樣子,在顧珩北刀片般鋒利的眼神下竟是不退分毫。

顧珩北差點按捺不住要沖口而出,不就你他媽的那點破事兒嗎?老子沒那閑情跟你弟弟嚼舌根!

眼看着硝煙一觸即發,紀寒川輕輕地開口了:“哥,你去吃飯吧。”

兩顆頭顱齊唰唰扭動,都看着紀寒川。

顧珩北的嘴角挑起勝利的弧度。

紀寧生緊咬着嘴唇,眼神抗拒,還有點傷心。

紀寒川卻依然說道:“我也有話要跟顧珩北說。”

顧珩北抱起雙臂,下颌揚起,明明是長身如玉豐神俊朗的有為青年,整個人卻彌漫出一股小學生争贏了玩具後的幼稚的成就感和虛榮感,連日來所有的憋屈煩悶一掃而空,超爽。

他目光淡淡地睥睨紀寧生,很想奉送一句“你輸了,哼”。

紀寧生哀怨無比,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紀寧生的身影一消失,顧珩北就坐到紀寒川的床邊,他擡手扣住紀寒川的後頸,和他額頭相貼。

這樣親密的距離好像是很遠之前的事了,彼此的眼睫眨一眨就能碰到對方,連呼吸都交纏着。

顧珩北眼睛酸澀,心頭湧上從未有過的委屈,他啞聲說:“我以為你會選你哥。”

紀寒川的眼底有濃重的疲憊,嘴唇幹燥而蒼白,病容之下唯有眼睛裏的縱容一如往昔。

“我哥他……他有點怕你……”紀寒川很是不解,“他為什麽這麽怕你?”

顧珩北當然知道個中原會,紀寧生對他的忌諱不光來自于他自己和顧進南的關系,紀寧生很顯然也猜到顧珩北和紀寒川真實的關系了。

但這些顧珩北肯定不會跟紀寒川說。

“誰知道……”顧珩北滿不在乎地說,“你哥大概是個極品弟控,看不得我跟你好。”

“沒有,我哥其實很少幹涉我的事……”紀寒川眉頭輕蹙,“他現在還不了解你,你別跟他計較,等我……”

他忽然往後退了下,和顧珩北拉開距離,手背抵着唇輕輕咳了起來。

“怎麽了?”顧珩北立刻緊張起來,“你怎麽咳嗽了?”

發燒最怕引起咳嗽,顧珩北輕拍紀寒川的背,等他緩解一點又給他倒了杯水,紀寒川慢慢止了咳,蒼白的面容上泛起不正常的紅。

顧珩北坐回到紀寒川床頭,從背後抱住他,嘴唇貼着他散發着熱度的臉頰:“好點了嗎?”

紀寒川點頭,微微偏了下臉。

顧珩北握住紀寒川的手,看到他的手背上有許多細小的針孔密密麻麻遍布在青色的筋脈上,心疼地送到唇邊親了親。

紀寒川的臉很熱,手卻很涼。

“你這麽燒着不是辦法……”顧珩北溫聲道,“等會我讓盧醫生開個單子給你再做個血檢,把能排除的問題都排除掉,能停的抗生素先停了,咱們以物理降溫為主。還有,你哥給你炖的那些補湯暫時不要喝了。”

顧珩北本來想吐槽幾句紀寧生沒文化瞎折騰,卻又忍住了,他才不是紀寧生那種在背後嚼舌根的蓮花婊。

紀寒川依然乖順地點頭。

“你剛才說,有話要跟我說……”顧珩北又貼住紀寒川的臉,輕笑,“要說什麽。”

紀寒川咽了下幹澀的嗓子:“不是你說,有話跟我說麽。”

“我想你。”顧珩北直白道。

紀寒川眼角彎起,面龐溢起淡淡的流光:“咱們不是每天都能見着嗎。”

“那能一樣嗎?”顧珩北抱怨,“我抱不着你親不着你,連句親熱話都不能跟你說,你哥跟個門神似的守着你,不讓我跟你單獨相處,連口藥都不讓我喂你……我忍了一個星期了。”

紀寒川笑容加深:“那你怎麽不繼續忍了。”

“忍不住了……”顧珩北收緊手臂,把紀寒川圈得更緊,嘴唇也在他的臉上輕輕摩挲,“剛才你要是選他不選我,我就能在你這裏跟他打一架你信不信?”

紀寒川閉了下眼,深深呼了口氣,發青的嘴唇微微顫抖:“信……”

“那我要是跟你哥打架,你會幫誰?”

紀寒川有點拿他沒轍:“我哥打不過你。”

“那你就是要幫你哥了?”

“我會把你抱走。”

顧珩北笑出聲:“算你過關了。”

“想我嗎?”顧珩北柔聲問着,沿着紀寒川的骨骼摩娑。

不過幾天工夫,紀寒川的身形就消瘦了一圈,明明之前自己已經把他養得高高壯壯的。

小牛犢縮了水,一寸一寸,骨架嶙峋。

顧珩北很心疼,但更心急,他迫切地想要證明些什麽,從後面親吻紀寒川的脖頸。

他急促地問,“你想我了嗎?你會聽你哥的話,再也不理我了嗎……”

如果紀寒川此刻面對着顧珩北,顧珩北就會發現紀寒川的臉色比燈光還要慘白,他的瞳孔在一圈圈放大,額頭上青筋迸起,他張着嘴唇,像是脫了水的魚一般拼命呼吸。

然而顧珩北也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和思念裏,他不停親吻着紀寒川的耳朵,脖頸,和側臉,他還以為紀寒川此刻的戰栗都是源自情慾的挑逗,他自負而霸道地說:“我不管你哥怎麽說,總之你已經是我的人,你要是一開始沒點頭也就算了。

只要我不放手,誰都別想讓你離開我,就算你自己想都不行!你連一丁點這念頭都不許有……川兒……”

顧珩北扳過紀寒川的臉,想要吻他的嘴唇,紀寒川不停顫動的瞳孔終于凝定住,他猛地推開顧珩北,沖向了洗手間。

顧珩北怔愣了一瞬就連忙追了過去。

“嘩啦啦——”水龍頭大開,沖洗着滿池穢物。

紀寒川剛吃下去的食物被他傾吐一空,他趴在水槽上,一下下嘔着,肩背顫抖得如同痙攣。

“寒川……”顧珩北伸手去拍紀寒川,才碰到他的背,就被紀寒川用力揮開!

“你……別碰我……”幾個字輕微得如同呓語,是從喉嚨最深處裏摳出來的,又嘶啞又含糊,顧珩北卻聽清楚了。

有那麽一刻顧珩北的思維是完全被凍住的,大腦裏是閃電劈過後的熾白。

然後,那些被他忽略過去的細節,一點一點地都冒出頭,刺骨的涼意從腳底板攀升上來。

顧珩北僵硬地擡起步伐想要離開洗手間,紀寒川卻驀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紀寒川的手心裏汗濕一片,骨節會為劇烈顫抖而咯咯作響,他握得那麽用力,仿佛知道顧珩北在想什麽,他一邊不住幹嘔一邊啞聲說:“對……不起……”

“我不是……不是……”

“沒有……”顧珩北轉身接住他,拍撫着紀寒川的脊背,“你沒有對不起,沒事的,沒事。”

“別走……”

“我不走。”

顧珩北接了水給紀寒川漱口,然後把他扶到病床上,這個過程裏紀寒川一直攥着顧珩北的手,充了血的眼睛始終黏着他。

“別怕,我不走。”

顧珩北拍着紀寒川的心口,柔聲哄他睡覺。

窗外閃過一線白光,顧珩北順着光線往外望去,雨點噼裏啪啦地打在窗戶上,視線裏全是白茫茫烏蒙蒙的水汽,漲潮似的湧進顧珩北眼簾,他恍然驚覺,天氣預報裏的暴雨,如期而至了。

“顧,依照你的描述,你男朋友應該是患有創傷性性障礙……

他雖然沒有受到侵犯,但是他的大腦已經把性活動和惡心、厭惡、痛苦等負面感受相關聯,形成牢固的條件反射,只要涉及到性活動。

甚至是接收到一點點與性有關的暗示,都會讓他産生恐懼和厭惡的生理反應。”

電腦屏幕裏,金發藍眼的中年男人端坐在那裏娓娓而敘,他是鐘燃在A國的導師克洛澤,一位國際知名的心理學專家。

克洛澤說道:“這是一種PTSD,而且根據他過激的植物神經系統反應來看,還是屬于情況比較嚴重的那一種……”

顧珩北輕聲插一句:“他不是天生的同性戀,他原本就……還在适應。”

克洛澤是心理專家,顧珩北毫不避諱地把自己和紀寒川相處的細節告訴對方。

紀寒川不排斥他,甚至經常主動和他親近,但紀寒川鮮少有生理沖動。

對于一個正值血氣方剛的青春少年來說,那是很不正常的,紀寒川的身體很好,那是純粹的生理障礙。

擁抱接吻的時候還好,但是只要紀寒川不小心碰到顧珩北的某個特征,整個人就像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上去,全萎。

顧珩北早就發現到這一點,但他自己是學醫的,對這些比較懂,也比常人更能包容,有些男人即使不是同性戀也能很輕易對同性渤起,那是純粹的動物性的苯能。

紀寒川很特別,走心不走腎,是個活寶貝。

紀寒川年紀還小,他們時間還長,顧珩北不去揠苗助長,他甚至享受這種萌動的小純情。

如果不是索林橫插一杠,他們早晚能走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步。

克洛澤目露了然:“所以他現在面臨的性障礙會比常人更嚴重,我的建議是暫時不要讓他使用藥物,最好能夠接受專業的心理治療……我冒昧問一句,他愛你嗎?”

顧珩北被問住了。

“愛”這個字對他而言也是很陌生的。

即使他這麽喜歡紀寒川,他也沒有往“愛”這個字上去想過。

他才十八歲,專一的喜歡就是他能付出的最最熱烈的情感了,愛,更像是人老夫老妻的專利。

聽着就有點怪怪的。

顧珩北困惑地問:“喜歡和愛有什麽區別嗎?”

克洛澤微微笑道:“最顯着的區別是,你可以同時喜歡很多人很多事物。

但你只會深深愛着一個人,你可以為了你愛的那個人,放棄所有你喜歡的一切。”

我靠,顧珩北的第一個感覺是,這特麽真是一種可怕的感情。

但他再深一想,忽然覺得自己頭皮都炸了起來。

“盤絲洞”事件過後,顧珩北就沒再見過索林一面,哪怕索林在醫院裏鬧絕食鬧得要死要活,哪怕所有發小都輪番地出面說和,他都沒能原諒索林。

他可以為紀寒川放棄所有,毫不猶豫的。

所以他是愛紀寒川的?

那麽紀寒川,他愛我嗎?

顧珩北立刻洩了氣,他連JB都不能為我硬,談個屁的愛。

但是,顧珩北心念一轉,又想,他連正常的性取向都為我放棄了,這也不能說不愛吧?

顧珩北問克洛澤:“愛怎麽樣,不愛又怎麽樣?”

“如果他愛你,他會積極尋求治療,有他的配合才能事半功倍,你也知道,脫敏是比較快速有效的一種方式,你可以循序漸進一點點引導他,直到他能在生理上接受你。”

脫敏啊,顧珩北憂愁而做作地嘆了口氣。

不是老子不做人,現在是踏馬的天意難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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