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微雨樓上, 月已斜去, 祝禱的隊伍已經返回宮中,撤去禁嚴的紫垣大街又回到人山人海的百姓手中, 從高處往下看,斑斓的絢麗龍游蛇走,像是要奪走頭頂上銀河的光輝。
唐雲羨一行人都已經從人潮中脫身, 她們坐在穆玳包下的雅間裏沉默着喝茶和酒,菜一口沒動都已經涼透, 誰的表情也不好看。
“你們都想問我蘇蘊的事, 但誰也不敢先開口。”唐雲羨看了一圈後笑了笑, 脊背上的冷汗早已經幹了,她冷靜下來後倒是所有人裏最平靜的那個。
這時候總是徐君惟會第一個開口,她就是忍不住,“你讓我去大理寺查過蘇蘊的下場,她背叛了你, 是真的麽?”
她說得這樣直接, 清衡忍不住拉了拉徐君惟的袖口。
“是, 但在她背叛我之前的事, 你們大概也想知道。”唐雲羨沒有因為徐君惟的直白而生氣。
“你原來還有這麽多事瞞着我們。”穆玳低聲笑了,“而且還不是什麽好事。”
離唐雲羨最近的時平朝卻一直沒有開口,他靜靜看着唐雲羨的目光比說了多少安慰的話都更讓人安心。
“其實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只是我不知道要怎麽說,從哪裏開始說。”唐雲羨的手乖乖縮在桌子下,像是學堂裏走神被先生點到名的孩子, 說起了真的孩子時候的往事。
地宮陰冷的寒意像蛇,十二月時毒性最烈。
聽說外面的冬天更冷,半個月下了五六場大雪,南城找到了千餘凍僵屍體,白得發藍的屍體被運出城丢棄,即便如此,路過這些來不及掩埋的屍山的還有無數想要擠進城的饑民。
如果唐雲羨此時沒有遇到淩慕雲,她大概也是這些屍體之一,但她這樣不幸的人有時也會偶爾受到命運的垂青,比如被淩慕雲帶回玉燭寺,比如遇見蘇蘊。
至少當時如此。
剛到玉燭寺的一年,唐雲羨覺得這裏一切都格外舒适美好,不用餐風露宿,也無須挨餓受凍,跟随淩慕雲學習功夫盡管嚴格,但都比不過自生自滅時的殘酷,她真的把這裏當成家,但她也漸漸發現,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玉燭寺地宮到了夜裏,總能聽見哭聲。
細細的嗚咽,突如其來的驚叫,哀低的悲吟,都是小孩子發出的聲音。
每天晚上隔着厚厚的牆壁,唐雲羨也能聽見仿佛在承受巨大折磨的沙啞絕望。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像淩慕雲對待自己那樣随性溫和。
玉燭寺的規矩是一個人只收一個徒弟,但如何對待徒弟怎樣來教那就是師父自己的事了,有些殘忍的玉燭寺人要是不滿意這個弟子,想辦法折磨死再換一個也不是沒有的情況,更何況絕大多數女孩都是被迫抓來此處,唐雲羨是個例外。
蘇蘊也是。
唐雲羨雖然是玉燭寺卿的徒弟,但作為玉燭寺的晚輩學徒,她不能特例,必須到公廚用餐,這裏每天只供應兩次簡陋的餐食,如果誰被師父罰了錯過時間便吃不到,要挨餓到第二天才行。所以女孩們都會趁着分發的仆役不注意投些吃的帶走,比如坐在她對面的那個眉眼英氣個子高高瘦瘦的女孩,已經往衣襟裏塞了至少七八個饅頭,就算是養活全家老小也夠了,唐雲羨默不作聲把湯喝得一口不剩,她從來不會告密。
忽然一陣喧嘩,正往外走的唐雲羨停住腳步。
又打起來了。
她嘆了口氣。
上次一群女孩因為最後剩下的菜不夠分大打出手,事後嚴懲,淩慕雲問她當時在場怎麽不管,唐雲羨一臉茫然回問:“我為什麽要管?”她是真的不明白,但淩慕雲卻冷下臉來,第一次訓斥了她,“你是誰?你是将來的玉燭寺卿,這裏的所有事都和你有關,這次你一起受罰!”
唐雲羨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暴揍,玉燭寺的懲罰總是簡單粗暴,這次她長記性了,第一時間分開所有的人走到前面,一個姑娘已經躺在了地上。
打人的姑娘振振有詞,說被打的那個是個告密的混賬,她還要動手,唐雲羨用了最簡單的辦法制止:照着她的後腰擡腿踹上一腳。
那人叫着滾到一邊,唐雲羨也沒去扶倒在地上挨打的那個人,可許多人認出唐雲羨是淩慕雲的徒弟,她們不敢靠前,三三兩兩的散開,唐雲羨少在人前說話,一時也有些窘迫,反正她管了,師父再說她也不占理,于是掉頭就走。
這時,地上的那個女孩動了。
她像是一陣疾風略過唐雲羨,直往打她那人身上撲去,唐雲羨雖然只習武一年,但天資高又有名師點撥,出手比學了三五年的女孩還要快準狠,扭身便抱住突然襲擊的女孩的腰,硬是把她拖住,兩人雙雙砸到地上。
這一砸天旋地轉,唐雲羨半天才喘上氣,睜開眼一看,冷汗頓時冒了出來,幸好自己剛剛出手,被她抱住的女孩手裏握着一個削尖的竹筷,要是得手,只怕這裏就要多一具屍體了。
來玉燭寺一年,唐雲羨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女孩,卻絕對沒見過這樣好勇鬥狠睚眦必報的,女孩這時也從她身下爬了出來。
奇怪,報複心這麽強的人卻又一雙溫柔圓潤的眼睛,微垂的眼尾仿佛一直翹着笑,她看唐雲羨時也确實笑了。
“蘇蘊,又是你。”
有女孩在一旁嘟囔。
她們被一起帶走受罰,淩慕雲不在,沒人敢越權去管玉燭寺卿的徒弟,但剩下兩個人就沒那麽好運了。
叫蘇蘊的女孩被打後奄奄一息,她快要死了,動都不能動一下,作為報複,那根削尖了的竹筷被行刑的懲罰人插穿她小小的手掌,蘇蘊的師父也不在,沒人領走她,她就一個人在血泊裏躺着,一動不動,唐雲羨離開時什麽樣,半夜偷偷回來看時還是什麽樣,一個手指都沒挪過。
一不做二不休,她把蘇蘊帶回自己的房間,又從淩慕雲的屋裏偷來了傷藥和繃帶,全都處理完畢,蘇蘊已經在唐雲羨不知輕重的治傷手法下疼得從昏迷中醒過來,蒼白的額頭冷汗淋漓,那雙像是永遠含笑的眼睛黑白分明,靜靜地望着唐雲羨,在蘇蘊狠戾撲出去那個瞬間,她的眼睛也是這樣的嗎?唐雲羨沒有這樣好奇過一個人。
“你不說話是因為覺得我做錯了嗎?”蘇蘊先開口了,她靠在牆上歪歪斜斜,說幾個字就要喘一喘,可她對唐雲羨并沒有敵意,眼前這個女孩和白天時那個仿佛是兩個人。
“你為什麽要反撲那麽一下?”唐雲羨還是好奇。
“也不為什麽,就是覺得她該死。”蘇蘊笑了笑,本來就垂着的眼角像被笑意壓彎。
“她做了什麽該死的事?”唐雲羨又問。
“她仗着自己武功好資歷老,逼着其他女孩晚上教出偷藏的饅頭。”
“也逼你交了?”
“我?”蘇蘊笑得虛弱卻燦爛,“她還不敢。”
“你武功不夠好,打不過她,下次不要出頭了。”唐雲羨想了想,也只能這樣說。
蘇蘊搖搖頭,“我們這些女孩子比慘都比不過來,她卻想壓別人一頭橫行霸道,這樣的人活着讓我惡心。”
“地宮裏讓人惡心的人很多,你殺不完的。”唐雲羨淡淡總結這一年的心得,扶着愣住的蘇蘊躺好,“你睡一覺,傷這麽重可能會死,你睡前可以跟我說有什麽想留下的話,如果醒過來大概不會有事,如果沒有,我會幫你把遺言帶給你想托付的人。”
蘇蘊笑了笑,“沒有。”
唐雲羨點點頭。
死這個字在她們兩個人口中都輕飄飄的,好像生命本來就是沒有重量,更不重要。
蘇蘊的命似乎很大,她沒有死,昏睡了兩三天,醒來後把唐雲羨留的食物吃了個幹淨,唐雲羨這時還什麽都不知道,她正在給剛剛返回地宮的淩慕雲包紮胳膊上一條比米蟲長不了多少的傷口,藥粉剛灑上去,她的師父差點一蹦三尺高,龇牙咧嘴,實在難看,“疼!你小心點,這麽大條口子呢……”
唐雲羨早就了解了自己這位恩師小題大做的毛病,一言不發,勒住白布一圈圈繞過去,每碰回傷口淩慕雲都要驚叫呼痛,簡直煩不勝煩。
“小小年紀,手勁兒這麽大,不懂尊師重道也就算了,憐香惜玉都不懂嗎?”淩慕雲咝氣說道。
“師父,你是裁衣服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傷口嗎?”唐雲羨耳朵疼,索性提了個問題,誰知話音剛落淩慕雲就狠狠拍了她的頭,“你師父我親自去對付的那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否則能傷到我嗎?”
唐雲羨又不太想聊天了。
總算包好了傷口,唐雲羨長出了一口氣,這時淩慕雲忽然問她,“你救那個小姑娘是不是叫蘇什麽來着?”
唐雲羨沒想到師父剛回來就知道了,但她也沒想隐瞞,于是說道:“蘇蘊。”
“嗯,她師父我知道,她資質不錯,可是沒想到脾氣這樣經不起磨煉,但比你強,你就是太沒脾氣,就算有,也憋着不說,發不出來的脾氣就不算脾氣。”淩慕雲沒了剛才一驚一乍的樣子倒還算像個正經師父,“你們是朋友了嗎?”
唐雲羨想了想,說道:“她死不了再說吧。”
“我的傷藥都是禦賜的,要是連個挨打受傷的小姑娘都救不活才奇了怪了!”淩慕雲再一次覺得自己被徒弟侮辱了,她拍了拍唐雲羨的頭,像打發不愛理自己的小貓,“去吧,要是交了新朋友,可不能總冷着張臉看人啊……”
唐雲羨一路回到自己房間,推開門看到的是正瘋狂吞咽食物的背影,蘇蘊聽到聲音回頭朝她笑笑,含糊說道:“我沒有死。”
唐雲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笑了。
她和蘇蘊成為朋友在玉燭寺的地宮裏是不能言說的秘密,淩慕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但她不能給師父添無謂的麻煩,玉燭寺的小囚徒們并不允許和其他人同齡人交談,這難不倒蘇蘊,她從竹掃帚上剁了兩個枝杈,削成竹哨,一支自己留着,一支送給了唐雲羨。
“還能這樣?”唐雲羨第一次知道掃帚的妙用,十分驚奇。
“我小時候在宮裏長大,那些跟侍衛厮混的宮女就是這麽聯絡的情郎的。”蘇蘊把竹哨吹出不同的響聲,“這個是長音,這個是短音。”
唐雲羨聽完覺得很厲害,可是也很迷惑,“但是地宮裏不會有鳥叫。”
“又不是要你大白天當着人吹。”蘇蘊笑着敲了下唐雲羨的頭,“晚上我們如果溜出來見面,黑漆漆的,你吹一聲我就知道你靠近了。”
唐雲羨是無趣的人,蘇蘊卻心思百轉,的脾氣其實很好,并不總是那樣兇狠,甚至從不對人冷言冷語,笑起來的時候和唐雲羨淡着一張臉的時候一樣多。唐雲羨不擅長和人相處,偏偏蘇蘊最擅長這個,陰寒的地宮有她在就像吹進了春風,沒有草綠沒有花開也一樣熏暖明媚。
可是蘇蘊還是常常和人發生争執,唐雲羨不明白脾氣這樣好的人為什麽會總想與人争個一二,蘇蘊仿佛能看懂她的心思,在挨罰後捂着傷口笑着說道:“我确實不是因為生氣要和她們打架,雲羨,我只是不想讓她們太猖狂,好像別人的命都不值錢,她們要這樣想,我就想讓她們試試自己的命被人輕賤的感覺。和你一起玩是我在地宮裏最開心的事,懲罰她們嘛,只能排第二啦!”她說得輕輕飄飄,完全不像挨罰後的輕松語氣。
蘇蘊的兵器是是短刃,小臂長短的攢刺匕首開了薄薄的刃,筆直的刀身和柄一樣長,這與其他匕首都不一樣,但也更靈活自如,蘇蘊的武功不在唐雲羨之下,只是唐雲羨練得掌法講究內功,蘇蘊以招式制勝,她們二人平常比試要麽是唐雲羨以內勁制勝,要麽是蘇蘊勝一招之擊。
有這樣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唐雲羨更覺得玉燭寺是她人生最大的幸事。
這件幸事在她十三歲時變成了噩夢。
淩慕雲重傷返回的那天唐雲羨剛剛整理了她的書房,門推開時她以為又是和平常一樣的相見,但她回頭一驚,看到的是胸口血流如注的淩慕雲栽倒在地。
“紅燭令……傳入宮中,快……是宮變……”淩慕雲穩住內息卻無法止住流血,唐雲羨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和師父一起變涼。
“從今往後,你就是玉燭寺卿,你比為師幸運,你自由了,可以不必活在忠誠和良心折磨的夾縫裏,不知道今夜過後,像你一樣能活下來的女孩還有多少,雲羨,保護她們,做一個玉燭寺卿真正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不忠不善,茍且偷生枉為人……”
淩慕雲說完笑了,懊喪和悲哀第一次占據這雙好看的眼睛,“其實,銅錢朝上那面是國泰民啊……”她輕輕搖頭,最後的氣力化作喟嘆,“快逃吧……”拂過唐雲羨臉頰的顫抖手掌留下一片刺眼的紅後,垂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是淩慕雲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唐雲羨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意思,靠在她懷中的軀體徹底失去了呼吸,毫無預兆的變故讓她陷入從未有過的驚慌,但她還是按照師父的遺言将紅燭令寫下傳遞出去。
火煙出現在地宮,大部分的玉燭寺人都已然派遣出去,地宮裏剩下的都是還未出師的女孩。
“出了什麽事?”
蘇蘊闖進唐雲羨的房間,她也笑不出來了,誰都知道大難臨頭,可當看見唐雲羨在淩慕雲的屍體前落淚時,她才明白這場災厄之大比想象來得更無可阻擋。
她們對視一眼,唐雲羨還沒來得及擦幹眼淚就被蘇蘊一把從地上揪起來,“先跑再說!”
火勢四起,紅光吞吐着求救和喊叫,刀兵之聲不絕于耳,禁軍放火後攔住要道,過則殺之,唐雲羨和蘇蘊想從密道逃脫,卻發現密道口也塞滿了正準備點火的幹柴,蘇蘊拉着唐雲羨往回跑,卻被唐雲羨反身拽住,“這裏離後廚近,拿水來把柴潑濕,點不着可以拖延時間,回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蘇蘊點點頭。兩個人一人提着兩桶水淋濕堵路的幹柴,外面的禁軍發現柴火無法點燃,幹脆攻入,她們二人的身手在玉燭寺也算頂尖,披荊斬棘一路地上已都是禁軍的屍體,可濕了的幹柴還是能熏出濃煙,漸漸誰也喘不上氣,她們突出重圍時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唐雲羨時隔七年第一次重新見到月光。
夜色沉郁,冷月凄迷,她們的自由在生命面前并不太重要,奪路狂奔的兩個人從密道的血路逃出,兩人都受了傷,向北一路來到帝京的綿綿翠山之間,這裏寂靜無聲,和方才如同兩個世界。
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只得躲避此處餐風露宿,找一處巨石遮擋夏末初秋已經開始微涼的晚風。
唐雲羨劈斷竹子再用蘇蘊的匕首短劍削平成竹筒,打來清冽的溪水,“喝一點。”
蘇蘊一直靠着石頭抱膝而坐一動不動,她好像變了個人,整張臉在濃郁的陰影裏什麽也看不清,她接過水只舔了舔,又搖了搖頭,“我喝不下。”
唐雲羨把自己的水一飲而盡,她又想起了師父,方才搏命的危急關頭什麽也感覺不到,但這裏太靜了,靜的悲傷湧上心頭都沒有其他的聲音來打擾。
天翻地覆的速度太快,兩個人都在巨大的震撼面前敗下了陣,凄惶的天地間再也沒有她們可以栖身的地方了。
“雲羨,你甘心麽?”
許久,低着頭的蘇蘊終于開了口,但她這樣一句,唐雲羨卻覺得十分陌生,好像不是自己認識多年的愛笑的朋友。
“你如果心裏難過,就對我說,雖然我也難過,但這裏太安靜了……”唐雲羨不會安慰人,在地宮裏,她一直都是被蘇蘊安慰的那個。
“我們是多麽微不足道啊,權力的更疊從我們身上碾過,在上面執掌風雲際會的人甚至不會感受到颠簸,我們是為了當做別人野心的墊腳石才來到世上的嗎?”蘇蘊終于擡起了頭。
唐雲羨愣住了。
這張總是帶笑的臉原來不笑是這個樣子的,不但不笑,怒火像在黑暗的瞳仁裏燒滾,燙得唐雲羨微微一震,讓她害怕的還有這句話裏肅殺的意味。
“我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是為什麽活着。”蘇蘊看向了唐雲羨,“但至少我知道,我一定不是為了成全別人才喘得這口氣。”
“我們當然不是。”唐雲羨抓住蘇蘊沾血的袖口,“我們自由了。”
蘇蘊搖搖頭,“我不想要自由。”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那些……讓我們嘗到今天這樣命運被迫翻覆滋味的人,也嘗嘗同樣的感覺。”蘇蘊的語氣并不是很強烈,她好像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可字字句句聽來都膽寒心顫,唐雲羨愣了愣,“你要為玉燭寺複仇的話,那些被玉燭寺殺了的人又找誰複仇?誰又會找你來複仇?你的性命比這些事都重要,別去把丢掉的枷鎖再自己戴上。”
蘇蘊微微一怔,唐雲羨的話也讓她意外了,“你總是這樣,看起來平平靜靜,但其實心裏什麽都想過了,有了答案也不說出來,連自己的朋友也不說。”她忽然笑了,又和從前一樣,但和笑意一同攪渾在眼裏的還有悲傷,“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屈辱的活着對我來說,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呢?”
“我們已經走到舊日子的盡頭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另一段開始……”唐雲羨忽然想起師父在七年前走進地宮前對她說的話,輕聲說了出來,“不要回頭……”
唐雲羨的眼淚還沒滴下臉頰就被蘇蘊拂去,“盡頭?這世間到處都是你我的盡頭,但活在我們之上的人,他們的無窮無盡是靠我們的匍匐茍且啊……”蘇蘊的眼裏也有了淚,她的聲音忽然柔軟下來,“我們兩個人想走的路,就算是回頭路也是一條坦途,你不信嗎?那我們就一起證明啊!”
唐雲羨隔着眼淚去看自己的朋友,蘇蘊模糊得陌生,她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搖了搖頭,“我不會回頭的。”
蘇蘊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笑還留在臉上,可眼睛裏卻沒有了笑意,她好像在确認這句話的真假,确認了一次又一次,最終知道這不是玩笑,“我們就要走不同的路了麽?就要分開啦?我是不是又能把這筆賬算在那些人的頭上?”
“我們還是朋友。”唐雲羨急忙說,“永遠都是。”
“但是那種不會在一起去做一件事的朋友了。”
唐雲羨低頭,“嗯……”
蘇蘊每一次微笑扯動嘴角都讓唐雲羨難過。
她們看着對方的眼睛,不知是想最後的努力将固執的朋友拉回到自己身邊,還是用這種方式告別,可她們最終誰也沒有說話。
蘇蘊擦掉眼淚,笑了笑,“你這個脾氣,将來的路又好走到哪裏呢……”
“我不知道。”唐雲羨說得是實話,“哪條路都好,但不能是回頭路。”
螢火蟲并不知道今日的血腥殺戮和凄風苦雨,緩慢地飛過她們之間,蘇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才擡起含笑的臉,“等今晚過了再離開吧,這裏暫時安全,我們的傷都需要處理一下。”
唐雲羨還在落淚,她用力一抹臉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這樣并不能讓她的愧疚變輕,可也不能讓她走向她不想擁有的生活。
她們重新坐下,靠着石頭誰也不說話,沉默的星宇籠罩下來,到處都是黑暗的亂影,她們不敢點火,冷了也只是挨着睡,唐雲羨渴了想再去打水,蘇蘊拉住了她,“喝我的吧。”她說。
唐雲羨點點頭,接過竹筒一飲而盡。
夜晚,唐雲羨睡不着,她背對着蘇蘊,睜着眼睛,身後一陣窸窣。
蘇蘊的頭抵住了自己的背,她低低地啜泣,盡管知道唐雲羨沒有睡,可還像是怕打擾到不存在的安眠。蘇蘊從來沒有這樣哭過,她十指揪緊唐雲羨後背的衣衫,捏出了摩擦的響聲,眼淚浸濕後背,夜風拂過一片冰涼。
唐雲羨覺得眼皮變得很沉,痛苦帶來的困倦像大火燒來,無從躲藏。
她再次睜開眼是被踏地的紛亂馬蹄聲吵醒,唐雲羨猛地坐起卻摔回到石頭上,眼前一片亂糟糟的白光,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是禁軍找來了,她伸手去拽身邊的蘇蘊,可摸到的是一片荒蕪的草地。
她愣住了。
馬蹄越來越近,震動就從身下的泥土裏急切地往上返,唐雲羨支撐着站起身,口中又是一股腥氣翻湧,再一口血吐了自己一身。
她意識到自己中毒時仍然不敢相信,她四周空空蕩蕩,仿佛前一秒蘇蘊還抵着她後背哭泣,可現在後背涼涼的,四面八方都是黑夜和敵人。
竹哨清脆幹淨的響聲和夜風一起飄來,那是綿長的低徊,從前偷偷在玉燭寺玩耍時這一聲的意思是:在這裏。
唐雲羨明白了,她從今往後沒有朋友了。
她忍住所有的眼淚和絕望,朝山下邁開酸軟的腿,盡全力在她選的路上奔跑。
作者有話要說: 超長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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