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無慘發現日歌好像和撿回來的男人認識的樣子。

黑頭發的陌生青年枕在人類女孩的大腿上,用手遮着臉。他那平淡的似乎從來不會泛起波瀾的臉上,卷過一層狂浪。他大張着嘴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可是他在哭,哭得既悲傷又絕望。

無慘靠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因為無趣而移開了視線。

對于別人的悲慘過往,他只有興趣旁觀,冷眼旁觀。可是這個男人居然在他的地盤裏(無慘已經将這裏劃定為自己的境界)哭泣,簡直就是污染空氣。

他離開了。

做什麽事情也好,都好過聞那叫人厭倦的東西。

人都是一樣的。

哭泣的人,都是一樣的氣味。

于是他就這樣離開了。揮一揮袖子,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過了一會兒,青年停止了那像是魚兒被抛到地面上後的即将渴死的哭泣。

日輪摸了摸對方的額頭,很涼,但是好在,沒有燒起來。

“怎麽?要哭的話,多哭一會兒吧,哭出聲也是沒有事情的。”他環着青年的肩膀,讓對方埋入自己的懷抱當中去。

百鬼丸的喉間溢出一聲又長又可憐的嘆息。

在獨自了那麽久之後,他最想抒發出來的情緒,抒發這種情緒的方式,居然是“嘆息”。

“不。”百鬼丸簡短地回答道。

“我要走了。”

“去哪裏?”

“我不知道……我,一個人,就好。”

百鬼丸站起身,重新披上自己那身又髒又破的衣服,離開了。

日輪跪坐在地上,注視着對方離開。

他沒有去阻攔,因為他知道對方想要離開這裏的這顆心,是如此的堅決。

……

日輪的手上還有着百鬼丸的溫度,很涼,但是的确擁有溫度。

百鬼丸曾經被奪走的東西全部被還回來了,可是他一點也不高興,一點也不快樂。

他一直都在哭。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百鬼丸會在這裏,但是遇見這樣的他,日輪也感到非常悲傷。

百鬼丸醒來之後,說了很多句話,但每一句話組合起來,也沒有什麽內容。

他請日輪遇到緣一後,請對緣一說一聲對不起。

緣一也在這個世界。

從未想過,有這等奇跡會出現。

……

如果說,緣一在這裏的話,繼國家、兄長大人也在這裏?

他被這份思緒萦繞着,連鍋上的粥糊了也不知道。

雨過去了。

雖然那一天很大,但是雨很快就過去了。太陽重新升起來,光與熱把水分蒸發得差不多了。

田裏還有水,但是地面上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得出去幹活了。

鲶八雲也出來幫忙了。

他穿着自己那件能把整個身體遮蓋得嚴密不透風的黑灰色鬥篷,扛着鋤頭出門了。

路上,碰見了叔叔家的兒子——阿健。

阿健是個長相憨厚的少年,十六歲,和在鄉下長大的男孩子們沒有什麽區別。因為家裏一直以務農為生,所以他吃的飯很多,長得也很壯實。

比日輪高大了一倍有餘。

“日歌歌歌——”阿健遠遠地看見了他,高聲打招呼道。但是說出口的話卻很不流暢。

“日歌。”等阿健歌完了以後,日輪糾正道。

阿健臉有點紅,但是好在他皮糙肉厚,不是怎麽看得出來。他只是撓撓頭,說:“阿爸要我來幫你家忙。”等他的不好意思過去之後,阿健才看到站在日輪旁邊,穿着一身黑,看起來就相當不好惹的鲶八雲。

鲶八雲生得太高太大了,有形之中對阿健産生了壓力。

“日歌歌……這位是——?”阿健喊名字的時候又結巴了。

“我哥哥。”日歌介紹道。

阿健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他明明記得日歌家裏的人都死光了來着……

“哦哦。”他含糊地應道。

注意到了阿健的迷惑,日輪解釋道:“最近認的。”

阿健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來。阿媽時常教導他,不能随随便便把外面的人帶回家裏去,因為知人知面不知心,誰都不知道帶進家裏的陌生人到底抱着怎樣的想法。這個男人渾身穿得黑漆漆的,不露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人。

這樣腦補了一番,阿健看鲶八雲的眼神變得嚴厲了起來。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保護日歌。

然而下一秒他想保護的日歌就說:“我和哥哥兩個人就好了,你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麻煩你啦……請向我對叔叔說謝謝。”

“咦?可是、可是——”阿健一時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不啦……否則我會被阿爸打的,讓我幫個忙呗……”他強求道。

日輪用充滿了奇怪的眼神看了對方一小會兒,最後便颔首答應了。

(還沒見過硬要幹活的人。)

鲶八雲雖然很想摸一摸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狀,但是奈何兩只手上都挂着東西,只得作罷。但是他作為成年人(而且成了兩百多年)的那根神經跳動了起來,他總覺得,這個男娃娃想要拱他家的白菜。

他做夢呢!

阿健手忙腳亂,不僅忙沒幫上,還一腳跌進了水田裏,把本來好好的衣服全部給打濕了。

日輪停下手裏的動作,對他說:“你還是快回家去換一件衣服吧,小心感冒了。春天總是容易感冒。”他面帶擔憂地說道。

阿健本來想逞強的,可是冷水浸透他的衣服之後,令他連打了兩個噴嚏。

“那……那我先回去了……”阿健不好意思地說。他拎起自己變得濕漉漉的衣服,上了岸。但是他又立馬回過頭來說:“我明天還會來幫忙的!”說罷,也不等回答,阿健就朝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日輪那句“還是別來了吧”卡在喉嚨裏,最後不得不咽下去。

鲶八雲心裏暗道:想得美啊。

鲶八雲想,要是對方還像今天這樣沒事找事,他就要給對方套麻袋了。

春意濃濃。

這個春天,美得有些過分。

大概是很久沒有見過這樣豔麗的春天了的緣故吧,繼國嚴勝很少見地出門游玩了一番。等他回來了,走到院子裏,看見院子裏原本種着的花全部都開了。那些用金絲束攏了形狀的淡雅花朵全部都開成了一個形狀,美則美矣,卻毫無靈魂。

而後,在一陣花裏面,他看見一個滿臉笑容的婆婆,弓着腰,正畢恭畢敬地和他的父親繼國曠一講着話。

嚴勝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見一向不茍言笑的父親也露出了一絲真正真誠的微笑來。

他稍微有些奇怪。

後來他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了。

……

随着春天的到來,繼國嚴勝也遇到了人生當中的一件大事。

那就是娶親。

妻子的人選早就定下來了,是平津武家的女兒,平津绡子。聽人說,平津绡子是那裏最美的女人。雖然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她的美貌與風度卻令一些大人們也難以企及。

……

來遞畫像的婆婆講了一大堆話,無非是誇獎這名武家女兒美麗非凡,知書達禮,心地善良。

一般來說,這種說親的婆婆的話大概只有30%的可信度,可就算嚴勝不信,也沒有辦法。

因為這門婚事早就定下來了,還是在母親仍然在世的時候她親自看過的(但大部分還是父親的意見)。平津家與繼國家地位相當,都是武士階層,兩家連親的話定能夠将互相團結的兩家往上推。

因為必須要娶這位少女,所以即使婆婆的話講的有多麽離譜,嚴勝也只好信。能信多少就信多少,好歹對未來的妻子建立一個良好的印象。

畢竟對方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

……

嚴勝仔細地看着畫像上的少女。

說實在的,這種畫像一般都很抽象,根本無法将畫上的人将現實裏的人聯系起來。但是說親婆婆在那裏看着呢,他也不好把畫像一丢,随口同意(他同不同意根本沒有意義),這會表現他沒有尊重平津一家。

婆婆問:“嚴勝少爺看怎麽樣呢?”

能怎麽回答呢?只好用含蓄的語言去誇獎那名從未見過面的少女。

說到最後,嚴勝自己都有些心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講了些什麽。

但是婆婆一臉的滿意。

“既然這樣,同曠一大人道過話後,我便将您的話傳給平津小姐了。”婆婆笑眯眯地,露出了口中泛黃的牙齒。

繼國嚴勝默默地點了點頭。

于是一切都講好了。

三個月後,嚴勝迎娶了平津家的小姐。

新娘真的很美,就是那套嚴勝實在欣賞不來的妝讓他感到非常的困惑。

新娘——平津绡子——過了門之後就改姓繼國的繼國绡子,臉上漂浮着薄薄的紅暈。她很羞澀,對于自己初為人-妻這回事情。

一開始聽說自己的婚約對象是繼國嚴勝的時候,她還派人打聽了一番對方究竟是如何的人,但是下仆們都被母親喊了要閉嘴,導致绡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丈夫究竟會是怎樣的人。她還擔心過,自己會嫁給一個長相醜陋身材矮小的男人。

但是……

丈夫擁有一副很美的容顏。

他長得非常好看。

而且也非常溫柔。

這個第一印象在之後的一夜裏面得到了證實。

那一夜以後,她就不再是少女,而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門外等候着結果的人終于散去了,燈早就滅了,屋內一片黑沉沉的,不可怕,但卻充滿了熏香的氣味。

熏香讓人有些頭昏腦漲。

繼國绡子把頭枕在丈夫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因為風聲而半夢半醒之間,她聽見了自己的丈夫在夢中呼喊道:“救命!緣一!”

作者有話要說:※嚴勝娶妻這件事還是不避免了。原著裏面我看見他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非常溫柔的表情,而且那個時候的配字是「我感覺時間過得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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