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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方洛維第一次見沈曦,是在302房間的門口。當獄警将他送到302門口時,房間內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犯人迅速的起立,一臉讨好的看向了他身邊的獄警。這個時候,神色淡漠扶着牆慢慢站起來的沈曦無疑顯得十分紮眼。
讓方洛維意外的是,獄警對沈曦的行為視若無睹,語調平平的宣布了他将成為302一份子後就離開了這裏。方洛維小心的踏入302,拘謹的面對屋內的衆人,下意識的避開了沈曦。獄警對沈曦的态度讓他敏銳的意識到不要去招惹沈曦,他以為沈曦是傳說中的獄霸,他以為獄警對沈曦的視而不見是出于敬而遠之的态度,但随後不久他就發現自己錯了。沈曦的行為并非是對獄警的挑釁,而是因為他受傷了,若不是扶着牆根本站不起來。就在他到來之前,沈曦剛剛同隔壁的犯人狠狠打了一架。獄警對沈曦的特殊也并非因為敬而遠之而是出于無視。同樣在不久前,獄警壓下了沈曦打架的事,沒有打架自然就沒有受傷,沈曦自然也找不到理由去醫務室領藥,只能一個人咬着牙忍耐着疼痛。
沈曦的事在方洛維耳中不過是一件小小的八卦,晚上用餐時他無意聽了幾句就将他丢在了腦後。此時他還在努力适應着獄中的生活,根本無心去想不相關的其他人。
入獄的第一天晚上,方洛維失眠了。不久前他的外公外婆還在他的身邊,他的身份還是一名簽約歌手,雖然發展不順,但起碼在朝着夢想努力。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他唯二的親人被人逼死,他被逼的走投無路,絕境之下帶着憤怒一刀刺死了逼他的那個人。他現在不再是方洛維,而是編號24897,他也不再是身處中京那間狹小的平房內,而是身陷囹圄,如果沒有意外,這裏将是他後半輩子生活的地方。方洛維苦澀的想着,動作輕緩的翻了一個身,他的仇人已被他捅死,原先體內刻骨的憎恨似乎随着那個人的死去而逐漸得到了平息。他曾有一段時間的恍惚,在羁押所那間小小的監禁室內不知道自己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是靠着外公的臨終遺言才撐了下來。
“小維,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定要好好活着。”方洛維輕聲呢喃道,他在為自己打氣,為以後漫長的歲月打氣。
嗤笑聲從斜下方響起,方洛維翻身看了過去,借着樓道內昏黃的燈光,方洛維的目光直直的落入了一雙冰冷而略帶譏诮的眼中。是沈曦,方洛維記得對方的名字,他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麽,沈曦卻只是冷淡的掃了他一眼就轉過了頭。方洛維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但沈曦的那聲嗤笑似乎一直響在了耳邊。
在被判入獄的時候,方洛維已經設想過獄中生活的種種,他想到應該會很艱難,但沒想到會艱難到這種程度,一切的緣由都源自于他的這張臉。當第一次被人堵在操場的角落時,方洛維揮着拳頭沖了上去。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四次,看着堵在自己面前的五個男人,方洛維握緊了拳頭。他希望活着,但卻是有尊嚴的活着,他有自己的底線,不能後退一步。
戰鬥的結果顯而易見,他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只能拼命的掙紮着,咬着牙厮打着,他希望這邊的動靜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将獄警引來,可讓他絕望的是,每一個無意中看過來的人都是一臉諱忌莫深的匆匆離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更不要提他奢望的獄警到來。
身體一點點失去了力氣,方洛維被壓在了地上,男人們獰笑的表情清晰地落在了眼中,同樣落在眼中的還有沈曦那張淡漠的臉。也許是想着即将會發生的事,幾個男人都興奮起來,誰也沒有注意沈曦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堅硬的石頭狠狠的砸下,最先反應過來的男人捂着額頭的鮮血轉了過去。
沈曦厭惡的看着幾人,冷聲道,“滾!”
幾個男人顯然對沈曦頗有忌憚,猶豫的互相看了一眼,悄聲離開了這裏。
方洛維扶着牆慢慢站了起來,艱難的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謝謝你!”回應他的是沈曦冷淡的眼神和幹脆的轉身離去。方洛維有點想不明白沈曦為什麽會救他,畢竟兩人并不熟悉,盡管同住302,但彼此之間從未講過話。這個問題一直萦繞在他的腦海,直到日後兩人相熟,方洛維才得到了答案。沈曦出手的理由十分簡單,僅僅是因為方洛維的反抗。他當時并不理解這個答案,但随着時間的推移,見多了獄中的情景,他逐漸明白了沈曦的意思。
在這裏,有着太多恃強淩弱的事,發生在他身上的遭遇有可能發生在每一個還算面貌清秀的男人身上。可除了極個別人會殊死反抗外,多數人反抗過幾次就默默地選擇了妥協。還有的人選擇了同流合污,反過來一起欺負性格更懦弱的人。方洛維有幾次遇到過有落單的男人一臉屈辱的跟在其他幾名男人身後,明顯是剛剛做過的樣子。他想要說什麽,終是什麽也沒有說。如果一個人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靠着別人的幫助又能在這裏堅持多久。
這件事之後,方洛維有意對沈曦釋放出善意,可沈曦對他的示好并不予以任何的回應,依然是獨來獨往。沈曦的拒絕反而激起了方洛維的好奇,他的視線不自覺的越來越多的停駐在了沈曦的身上。他發現,沈曦在獄中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存在,大部分人都躲着他,不願意同他有什麽牽扯,但也有一部分人總是時不時的找他的麻煩。方洛維一開始認為,沈曦和他一樣,是因為這張臉才沾惹的麻煩,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沈曦的麻煩并不僅僅是因為那張臉。他忍不住想要探尋沈曦的過去,可除了知道沈曦五年前因為故意殺人被關在了這裏,和沈曦在外面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之外,他沒有探聽到關于沈曦的任何消息。沈曦從不講他的過去,他更多的時候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裏,不主動搭理任何人。
兩人關系的轉折發生在了方洛維入獄後的第三個月。這一年的夏天天氣說不出的炎熱,每天出去勞作一天後,收工回來的每個人都是第一時間直奔浴室。監獄這方面的條件還不錯,在靠近操場的地方,一排的蓋了好幾個大浴室,足夠整個監獄幾百號人一起洗。
這一天方洛維因着有事耽擱,在多數人都洗完的時候才提着衣服趕去了浴室。一排的幾間浴室中,他習慣性的走向了最近的浴室,卻在門口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攔住,男人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擡擡下巴,“去後面。”
方洛維心裏一咯噔,對方這麽說意味着裏面有事發生。他已不是第一天入獄的菜鳥,既沒有多餘的好奇心探聽裏面的事,也不會頭腦發熱的同對方争論什麽,只是拎着衣服順從的轉到了第二間浴室,卻在浴室門口遇到了同為302的舍友,住在沈曦上鋪的男人。
那個男人一臉小心的偷偷打量着方洛維過來的地方,方洛維不由多嘴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麽?”
“噓!”男子極快的沖着方洛維低聲道,“沈曦這次要完了,他被人堵在了裏面。”
沈曦兩個字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了方洛維的耳中,方洛維下意識的回頭看了過去。沈曦被堵在了裏面,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透出了無比的兇險。裏面會發生什麽,他簡直不敢去想,瞬間的遲疑後,方洛維低着頭下定了決心。上一次在他絕望之際,不管沈曦出手的理由是什麽,這一次就當他報答沈曦上一次的援手。
方洛維很快轉身離開了這裏,去了附近的操場。操場的邊緣有許多細碎的石子,方洛維耐心的将它們聚攏在一起,包在衣服裏面。他現在只希望沈曦能多撐一點時間,争取撐到他的出現。他不是沒想過去找獄警出面,可一來辦公樓離得浴室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二來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獄警對沈曦的遭遇更多的持一種縱容的态度,這一點從沈曦頻繁的打架受傷,而獄警對這些都視若無睹就可以看出。方洛維不敢去賭獄警的出面,只得自己想辦法。
衣服裏面的石子聚起來差不多有成年男人兩個拳頭大,方洛維滿意的颠了颠,朝着來時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出其不意的打倒了守在門口的男子,方洛維不敢多耽擱,急急地朝着裏面跑了進去,一邊跑一邊喊着沈曦的名字。裏面的場景同他想的并不一樣,他以為沈曦會很狼狽,他甚至擔心會看都什麽難堪的場面,可事實是,沈曦很狼狽,但對面的幾個男人更狼狽。空曠的浴室中,沈曦同對方冷冷的對峙着,雙方的身上都是血,還有一個男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方洛維的視線落在了沈曦手中的鐵棍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浴室下水口的鐵栅欄掰了起來,相比對方的赤手空拳,擁有武器的沈曦顯然并沒有落于下風。
他的出現很快改變了戰局,兩人聯手又都帶着武器,對面的幾個男人很快被揍倒了在地。面對着倒地呻吟的幾人,方洛維想要拉着沈曦趕緊走,沈曦卻是走到了之前領頭的那人面前。将手中的鐵棍沖着領頭男人的下身狠狠的紮了下去。
“啊!”凄厲的哀嚎在房間內響起。
方洛維驚愕的看向了沈曦,只聽到沈曦對着男人冷冷開口道,“你有命拿錢也要掂量掂量有沒有命花錢。”
這句話似乎讓方洛維明白了什麽,他想到之前聽過沈曦心狠手辣的傳言,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沈曦并沒有急于離開,而是慢條斯理的沖幹淨了身上的血跡。一道一尺來長的血口子從他的腰間劃過,方洛維幾乎可以見到裏面翻出來的嫩肉。沈曦面無表情的對着傷口沖了半天,胡亂的拿着衣服裹住了那裏。
“不去看醫生嗎?”方洛維忍不住開口。
沈曦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受傷自然不需要看。”
浴室事件鬧得很大,沈曦一個人攬下了全部的責任,将方洛維抛除了這件事。因為對方有兩人受傷嚴重,沈曦直接被獄方關了兩周的禁閉。對于沈曦同樣受傷的事,獄方決口不提,方洛維想到沈曦說過的那句沒有受傷的話,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在監獄裏,禁閉又被大家私下稱為關小黑屋。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小黑屋,狹小逼仄的房間,沒有窗戶,沒有燈光,唯一同外界接觸的地方是厚重的門上那一扇書本大小的開口。方洛維聽舍友八卦,如果不是還需要找個開口朝裏面送飯,恐怕獄方恨不得連門上的那個開口都不要開。對監獄的犯人而言,他們最害怕的懲罰不是其他,正是被關小黑屋。寂寞幽深的黑暗中,真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有人同你說話,你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也感受不到光明的存在,心裏脆弱一點的人在裏面根本撐不住一周就會崩潰。
方洛維聽得大家這樣私下八卦,心中忍不住為沈曦擔憂起來,他不知道沈曦能不能熬過這兩周。每晚睡覺,他都會習慣性地看向沈曦空着的床鋪,想象着沈曦現在小黑屋中的樣子。
也許有了心事,時間就會過得很慢,他只覺得這兩個星期無比的漫長。沈曦禁閉期滿的那一天,方洛維收工後顧不得去洗澡一直安靜的守在了302。
有腳步聲停在了門口,方洛維擡頭看了過去,沈曦靜靜的站在那裏,臉上不再是之前的冷淡,破天荒的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是沈曦。”
“我是方洛維。”
這一天是兩人真正認識彼此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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