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實話

驅車将近一小時，衆人在舒逸的帶領下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一幢小型的半山別墅。

“老弟，有備而來呀。”

經過年會一輪轟炸，鄭澤有些上頭了，此時他已完全放開，用手肘捅捅舒逸打趣着。

“向朋友借的，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兄弟姐妹們玩的開心。”

人資部門的從來都不缺人精，祁蘭瞅準時機趕緊向舒逸賣乖：“領導對我們關照有加，以後大夥兒都會更積極地工作。”

就這個祁蘭，總是為難小然。回憶起讨論禮服的那一幕，舒逸心裏就有些不爽，他掃了眼那個喜歡抖機靈的女人，不冷不熱的回了句：“玩的時候談什麽工作呀，今晚大家只管盡興。”

馬屁拍到馬腿上，祁蘭心裏憋屈，她苦笑了一會兒，才加入玩樂的人群中。

整個別墅都充斥着鄭澤鬼哭狼嚎的聲音，簡然為了顯示自己和群，忍着魔音坐在角落裏看手機。

舅媽近來又給她介紹了個相親對象，大概聊了兩三次覺得還能說得來就聯系着。早已過了遇見愛情的年齡，簡然覺得合适就夠了，被現實打磨的失去棱角，她慢慢學會了接受。

“小然姐，雖然你和相親者打得火熱是件好事，但現在是聚會時間。”桃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湊了過來，一臉賊笑，身上酒氣大到連舌頭都捋不直了。

她聲音挺大的，就算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還是惹得不少人紛紛側目，簡然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唱歌不好聽，還是算了吧。”

“那就加入我們真心話的行列呀。”

簡然對這種老掉牙的游戲并沒興趣，卻又不好意思在衆人面前和桃子推搡，勉強坐了下來。還沒坐穩，就聽到小娟向舒逸發難：“舒總給我們講講你最刻骨銘心的那段戀情呗。”

這個小娟還真敢放飛自我，簡然暗暗咂舌，又掃視一圈，發現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

女人們的八卦之心呦… …

簡然不動聲色的瞄了眼坐在對面的舒逸，準備圍觀好戲。

“簡然，你和舒總是同學吧，要不你給姐妹們透露點呗。”

如果說祁蘭是明着讨好領導，那麽這個可可就屬于不顯山不露水的那類。她擔心舒逸尴尬，就把這個燙手山芋抛給了自己，可她簡然也不是傻的呀。“我怎麽會知道舒總的秘密。”她嘿嘿一笑，準備糊弄過去。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誰還沒個青蔥歲月不是。”舒逸潇灑的将空酒罐投入垃圾桶，接過話茬。

一片起哄聲中，簡然反而不自在了，她還是有點在意的。不希望舒逸提及，卻更害怕舒逸不提，不然那段自以為是的青春算什麽… …

在這種複雜的心情中，終于等來舒逸的開口：“小學時候，由于個人原因受到了同學的排擠。當時年幼，圈子就那麽大點，感覺仿佛被全世界抛棄。這時，一個小姑娘站了出來，分明那麽瘦弱，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與我來說，她就是黑暗中那束暖光。”

“舒總說的太籠統了。”

“我們想聽詳細的。”

“… …”

在一衆人躍躍欲試的提問聲中，簡然顯得格格不入，說不失落是假的，可又不能表現出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簡然并沒有注意到舒逸不時瞟來的視線，直到四目相對看見他嘴角噙着清淺的笑意，簡然才意識到失态了。

那抹笑裏含着戲谑的意味，簡然覺得自己方才的那點小心思全被看穿了，她被激怒了。正思忖着該怎樣反擊，舒逸的聲音又響起了。

“這是第一次體會到心動的感覺，但是——”舒逸話鋒一轉，“最令我刻骨銘心的還是初戀，是大學的校友。”

停在了關鍵地方，就連可可都按捺不住好奇心，迫切問道：“能被舒總惦記的一定是個大美女吧，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後來呢？”

“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剮蹭了我的車，在沒有監控的情況下，還給我留下了聯系方式。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兒，看在對方這麽真誠的份兒上，我更是不準備計較；可誰知，那個傻姑娘竟在某天蹲守了一下午，找到了我。我一向對善良的女孩子沒有抵抗力，況且她還可愛的像只小兔子，那一瞬就看進去了。套用現在的一句流行語，就是——麻麻，我戀愛了。”

在女孩子們的連連尖叫聲中，舒逸繼續道：“随後我就向一哥兒們打聽她的情況，制造種種‘偶遇’。”

“好浪漫哦… …”桃子小女生般的托着臉，陶醉的仿佛舒逸口中的女主角，“遇到舒總這樣的，那個女生是不是很快就繳械投降了。”

舒逸兩手一攤，“是我慫了，害怕失去她純真的笑臉而沒敢表白；等鼓足了勇氣，卻又匆匆錯過。”他的聲音裏充滿惆悵，眼神卻很犀利，直勾勾的盯着簡然不放。

往事被重新提起，簡然內心掀起了狂風駭浪。舒逸的視線咄咄逼人，她只好下意識的躲閃。

為什麽會如此狼狽？

舒逸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久久不能平靜？

百轉千回間，簡然幡然醒悟，舒逸不過又是拿自己尋開心！

這段時間都好好的，又是犯了什麽病！

簡然火冒三丈，哪兒還顧得上羞赧直接瞪了回去。可能是過于突然，接受到怒視的舒逸直接愣了，他眼眸間盡是茫然無措，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平靜。對上簡然，舒逸突然笑得爽朗，深情款款中夾帶着羞意，一如初見的少年。

這眼神簡然很熟悉，五年前他就是這樣看自己的。此情此景太出乎預料，簡然懵了，怒火在舒逸綿綿情義中漸漸熄滅。許多往事如碳酸泡泡不住上湧，簡然覺得酸酸的卻脹得要爆炸了。

“簡然，你認識舒總說的那個女孩吧。”

胳膊被撞了下簡然才回過神，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是誰問的。那段舊事被提起，即便珍貴還是混進了嗆人的塵埃，終是變了味兒。簡然輕笑出聲，移開視線，随即笑意更勝卻達不到眼底，“真心話就一定是真的麽？什麽時代的游戲了，不如來點刺激的。”

舒逸的神色瞬間就冷了，臉上的失望和受傷飛閃而過，下一刻就換上了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發紅包接龍，手氣最佳的人可以指定手氣最差的人和任意一人接吻，然後最佳的人繼續發紅包，怎麽樣？”

他挑釁的眼神如飛刀般直刺而來，簡然苦笑，真是給自己挖了坑。

剛開始，簡然還有點緊張，不過她運氣好，既不是運氣王也不是最差的那一個，只進不出的狀态令人羨慕。漸漸地，她放松了警惕，心思全被舒逸那番遲到的告白勾走。

到底是什麽意思？簡然百思不得其解。

應該只是應付真心話這一環節吧… …

但轉念一想舒逸近來照顧自己的種種，又覺得有些微妙。簡然有些不淡定了，她偷眼觀察舒逸的表現，看他與別人談笑風生，接受敬酒之外，并沒有異常，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自己… …

簡然有些悵然，卻不知為何長舒口氣。

手機傳來收到紅包的提示，簡然機械的點開，甚至連金額都沒看一眼，直到聽見同事的歡呼才回過神，顯得特別茫然。

“小然姐，這次你搶的最少。”連桃子的聲音裏都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幸災樂禍。

經這麽一提醒，簡然才想起懲罰這碼事，她慌忙查看誰是手氣王。

這次的運氣王是一個今年剛畢業的研究生，雖然是個男孩子，平日裏卻斯斯文文的。和其他兩個性格明朗的女孩子比，實在不顯眼。老實、踏實，是留給簡然的唯一的印象。

這樣一個人應該是懂分寸的吧。簡然邊暗忖邊盯着運氣王向他施壓，給前輩找個女的意思意思就行了。

“小譚，給你轉賬五百，運氣王的頭銜轉讓給我。”

被舒逸中途擺了一道，簡然厲聲反駁：“你這是耍賴。”這種時刻哪裏還顧得上領導不領導的，她深知舒逸絕對不是善茬。

在座的各位也驚呆了，不約而同的看着舒逸，還有這種操作？

“我願意買，小譚願意賣不就行了。”

舒逸笑的很親切，只是說的話并不親切，小譚連連點頭，這可是技能小賺一筆又能賣領導面子的好機會。

“我出一千！”簡然咬咬牙。一晚上搶紅包的錢都不夠，還得倒貼小一百，簡然心疼的流鼻血，卻忿忿不平的瞪着舒逸。

“臭手沒資格。”

也許是簡然今天太走運遭人眼紅，衆人竟一致支持舒逸。

簡然真想一走了之，但又怕別人說她玩不起，進退維谷之際只得再次惡狠狠的瞪着小譚，“你決定吧。”

一邊是領導，另一邊是前輩，小譚也很為難。猶豫再三，年輕人還是權衡好了利弊，小心翼翼的選擇了領導。

這是件從開始就看到了結局的事，栽進舒逸的手中哪裏還會有好果子吃？簡然看向舒逸的眼神有些茫然，這人怎麽忽冷忽熱的，變臉也太快了，快到陌生。

舒逸竟然沒有下一步的動靜了，目光好似在每個人的臉上逡巡，又好似停留在簡然身上。

簡然煩躁得很，覺得舒逸根本就是故意在欣賞她的煎熬。她打開桌邊的啤酒，幾口下肚，不耐煩道：“舒總還沒選好嗎？趕緊給個痛快的。”

“當然選好了。”

舒逸凝視着簡然，唇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這一笑堪稱邪魅，卻惹得簡然心頭徒生不好的預感，她本能回避，但還是被舒逸擒住了雙肩，下一刻便感受到了來自另一雙唇的溫熱。

這個吻來的太突然，簡然甚至都沒得及反應，直到柔軟的觸感消失，她還驚訝的睜着眼睛。片刻後，她才弄清楚，狠狠推了舒逸一把，低吼：“你在做什麽！”

“當然是玩游戲呀。”借着簡然的推力，舒逸順勢倒坐在身後的沙發上，無辜的攤手，“誰也沒有規定手氣最佳者不能親自上陣不是。”

“你… …”

舒逸賴皮的樣子惹得簡然氣急敗壞，可是同事都在這裏，她只能吃啞巴虧。簡然越想越氣，索性在離舒逸最遠的凳子上一屁股坐下，不說話了，氣的只喝悶酒。

看簡然吃癟，舒逸真是好氣又好笑，他把玩着酒杯回憶剛才的吻，心裏美滋滋的。她的唇怎麽就那麽甜美呢，就連口紅都變得好吃了，真是讓人流連忘返。

不過這下是真的把簡然給惹毛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眼前這只還是小祖宗級別的，舒逸覺得很棘手。其實他已經嘴下留情了，就是害怕簡然不高興才吻的嘴角。再偷眼看去她憋氣嘟起的嘴，舒逸竟有點後悔方才的蜻蜓點水。這樣想着，舒逸竟不自覺的咧開了嘴，辛苦了半天，才忍住傻笑。

平日裏觊觎舒逸良久的“狼女”們來勁了，借着氣氛，紛紛起哄：“舒總，不公平，這是特殊對待。”

舒逸收斂了浮想聯翩，又換回職場假笑，大方承認：“小然确實是我的得力幹将，當然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我們也是肥水呀。”小娟借着舒逸的話開玩笑，但誰都能聽出她話中的躍躍欲試。

這年頭還有人願意當肥水的，這個小娟真是拼了。簡然将手邊的幾個空易拉罐往旁邊推了推，冷眼旁觀舒逸怎麽收場。

舒逸露出老狐貍般的笑容，“這是年終特殊福利，只此一份。好好工作，明年都有機會。”

果然老奸巨猾，簡然一聲冷哼，轉身走了。

剩下的時間，簡然都是一個人靜坐在偏僻的地方，不多會兒，大家也慢慢疲倦了，熱鬧逐漸變得冷清，最後只有三三兩兩個人圍坐，也是輕言輕語。

喝下去的酒開始上頭了，簡然覺得不舒服。不像有些人喝多了就能睡着，她沒有那個福氣，只好到外面去醒醒酒。

郊外的夜晚不如市區裏亮堂，星空也變得明朗，簡然看着自己呼出的白色哈氣，不自禁的抖了兩下。

是真的冷。

不過也因此清醒了幾分。

她沿着路走出一小段，借着微弱的星光看見前面有個人，又走近幾步，才發現是舒逸。

裝作沒看見已經來不及了，因為舒逸已經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簡然不情不願停住了腳步，她真心覺得晦氣，出門醒酒都能碰見？

舒逸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偶遇，他會出來本就是想靜一靜并思考該怎樣哄好簡然，現在老天給了他們獨處的機會，自然是不能放過，于是主動示弱：“今天玩的還盡興麽？”

盡管感覺到了舒逸的小心翼翼，但是憋了一晚上火的簡然才不領情，她竟鼓起掌說道：“當然開心，舒總擡愛，還專享了一份特殊的年終福利，怎麽可能會不盡興？”

占了便宜都是要還的，舒逸不作聲，繼續聽簡然發難。

“舒總要是能把這份特殊的福利兌換成獎金，我一定會更高興。”簡然邊說邊觀察，發現舒逸的表情沒有一絲松動，就好像話裏的那些刺壓根不痛不癢，這弄得簡然更加窩氣，她決定來點猛的，“其舒總剛才是在為自己謀福利吧。無論是憶往事還是主動獻吻，你到現在依然喜歡我吧。”

舒逸設想過簡然發脾氣的萬種可能，卻沒料到她會開門見山，終于開竅了麽？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竟弄得舒逸措手不及，平日裏應付客戶的游刃有餘完全消失不見，腦子裏是空白的，該說點什麽，甚至該做出什麽表情都不知道。

簡然也是賭氣憑着酒勁才這麽冒失的，剛說出口之時還有些不安，但看到舒逸極不自然的神情後，所有的憂慮都抛到九霄雲外了，剩下的只有報複的快感，通體舒暢。她開心的笑着走掉了，雖然步伐有些不穩，但好像酒都醒了大半了。

只留下舒逸一個人在原地淩亂，好一會兒，他才明白，簡然才不是什麽踢直球，更不是什麽頓悟，她不過是再報今晚的仇… …

無力感瞬間在全身翻湧，人生贏家好像只是一時的錯覺，他精心籌劃卻敵不過她只言片語，舒逸真心覺得自己輸得連內褲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