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Ⅱ.《橋塌啦》11

林束一路散步般跟在幾名手捧油燈的人身後, 慢慢地,身周的人越來越多,他被圍在人群中。他一身輕松随意, 跟周圍慘白空洞的面容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卻好像誰都沒發現,也不在乎一樣。

随人流走上大橋,橋上彌漫的霧氣隔絕視線, 那些人手裏捧着的微弱燈火,更是無法穿透黑霧。

置身在一片霧蒙蒙的世界,只看得到腳底的水泥橋面, 林束臉上不見半點慌亂。

這片霧也不是普通的霧, 有迷惑心智的詭異作用, 只要沾染到一點,神智便會被一點點侵蝕,最後失去自我意識, 成為被操控的傀儡。

但這霧對林束沒有作用,他除了視線稍微受阻外,并沒有什麽其他感覺。

“嘻嘻嘻,哥哥, 你來陪我一起玩呀……”

就在林束四下打量時, 耳邊突然響起孩童的嬉笑聲,一會兒離得很遠,一會兒又好像就貼着耳邊在說,像有一個調皮的孩子, 圍着他身邊在大橋上跑過來跑過去。

“哥哥, 我們來拍皮球好不好?”

“……來呀, 一起來捉迷藏呀。”

“嘻嘻, 你抓不到我……別讓我抓到你喲。”

林束面無表情站定未動:“……”

不,他說錯了,不是一個孩子,是一群。

那些聲音扭曲而瘋狂,原本眼神空洞的人群,在這些詭異的聲音響起時,面部表情發生了變化。

空洞的雙眼霎時也染上瘋狂,變成全然的黑暗,原本緩慢機械的動作,突然變得瘋狂起來,無視前方障礙,拼了命地往前推擠。

兩邊都有上橋的人,正好在中間相遇,可誰也不讓誰,只一個勁地往前走,遇到阻礙也不懂讓開,靠蠻力開路。

随着身後湧來更多的人,橋面中心區域被擠得密不透風,站在邊緣的人在這些擁擠的力道下,翻身掉進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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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撲通”的落水聲接二連三響起,然而一點沒能阻止這場奇怪的角力。

——只是不管人群怎樣擁擠,卻有一小塊空白地帶,像被無形的屏障隔開似的,兩撥人流都避開了那塊區域。

明明就只隔着一條手臂的距離,伸出手甚至能抓到別人的衣服,但此刻林束眼中,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也聽不到沉默紛雜的腳步聲與落水聲。

他好像身處一所幼兒園,回蕩在耳邊的,是孩子們天真開心的笑語聲。

不時有小小的身影從他眼前跑過,速度很快,來不及看清便隐沒在濃霧中。

“啪啪啪”

不遠處有孩子在拍皮球玩,一邊拍,一邊用稚嫩的嗓音唱着:

“小皮球,香蕉油,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哥哥,要一起來玩嗎?”

“嘻嘻,我們也可以玩搭橋游戲哦……這樣把橋搭起來……嘩啦,哈哈,嘻嘻,橋塌啦……”

林束擡手按住胸口,向來沒什麽情緒起伏的他,不知為何,此時感覺這裏有點悶,好像有什麽想要掙脫出來。

他抿了抿唇,不是不高興,而是,有點生氣。

一只全黑的眼睛飄浮在頭頂,眼皮垂下來只睜開一點,那微啓的縫裏透出血紅的光。

啓動【真視之眼】,面前的濃霧慢慢消褪,前方小小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個穿着小熊睡衣的孩子,白色的睡衣沾滿污漬,露在外面的小手和小腳一片青白。

但最重要的是,他沒有頭——或者說,他的頭正被他自己抱在懷裏,當皮球在拍。

【[真視之眼]看穿一切虛妄,眼前的孩子是各種污穢之物幻化而成,此“污穢”是指人心之污穢,是比怨氣和煞氣更邪惡的東西。穢氣擴散,污染人心,能将活人變成詭物。】

“哥哥……”孩子停下拍皮球的動作,将自己的腦袋抱在懷裏,那對只看得見眼白的珠子直勾勾盯着林束,嘴巴一張一合,顯得非常恐怖。

“你為什麽不跟我一起玩?……你也覺得……我的頭……不好玩嗎?”

林束盯着他看了會兒,擡腳走過去。孩子站着沒動,只是當林束站在他面前時,因為腦袋被抱在懷裏,視線太低,又無法擡起腦袋,所以也就看不到林束的臉。

腦袋被從懷裏拿走,一瞬間黑霧湧動,那張青白的小臉上浮現猙獰表情,只是剛龇起牙,腦袋便被送還,裝回脖子上。

小孩:“……”

“腦袋不是拿來拍的。”林束說着退開兩步,打量裝回腦袋的小孩,點了點頭。

“嗯,這樣看起來順眼多了。”

小孩沉默片刻,用剛裝好的腦袋往後仰了仰,純白的眼睛直直注視着林束,一字一頓緩慢地道:

“哥哥,那我們來一起唱歌吧……”頓了頓,慢慢歪了下腦袋問道,“好不好?”

說完也不等林束回答,張開嘴,慢慢哼唱起來。

曲調詭異,像磁帶卡住的收音機,拖着怪異的調子,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唱出聲。

不僅他一個人的聲音,四面八方都傳來同樣的歌聲,只是聽不太清。

明明聲音仿佛就近在耳邊,卻聽不清唱的是什麽,只覺得那些怪異的曲調好像化為鑿子似的使勁往耳朵裏鑽,越鑽越深,像是要直接探入大腦,鑿進心髒一樣。

林束能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好像頂着個鑿子,被人掄起錘子使勁在敲打,好像要鑿穿天靈蓋似的。

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痛得死去活來,林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頭,面色毫無變化。

他聽了一會兒,慢慢将視線轉向還在唱着的小孩,靜靜看了片刻,突然擡起手。

“啪”,一巴掌拍腦袋上。

歌聲停了下來,所有奇怪的聲響通通消失,中心大橋四周恢複夜晚的寧靜。

原本賣力往橋上擠的人群,像扯斷了絲線的木偶,一個個停下所有動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調子錯了還唱,是想被打屁股嗎?”

“誰教的,叫出來。”

随着林束平淡的聲音響起,原本詭異的氣氛好像發生了什麽變化——說不清這種變化是朝正常發展,還是往更加奇怪的方向發展。

染污不深的卡娅與莫菲克清醒過來,看到自己身處的位置時,瞬間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兩人齊齊擡頭往橋上望去,露出一臉空白的震驚表情。

雖然此刻橋上橋下都擠滿了人,一眼望過去都是人頭,但他們第一眼看到的,還是橋中心的那塊空白區域,以及站在那片區域裏的林束。

就好像別人無立錐之地,他卻能躺下還能滾上兩圈,這樣的差別待遇讓人嫉妒——也不是嫉妒,就是讓人感覺詭異,非常詭異。

至少莫菲克此時的心情,就詭異非常,複雜得難以分辨。

他們看到林束站在那片空白區域,毫不在乎身邊圍着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對着空氣好像在說着什麽。

莫菲克看了看橋上的林束,僵硬地轉動視線,又看了看周圍面目呆滞的人群,下意識退後幾步想離遠點,吞咽了好大一口口水,只覺今晚的經歷實在過于刺激。

退的時候撞到身後的人,莫菲克險些驚叫出聲,扭頭發現是隊長,松口氣的同時像遇到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雷加胳膊道:

“隊、隊長,我覺得那位……可能用不着我們幫忙。”

雷加也望向橋上站着的林束,雖然看不見他在跟什麽東西說話,但想來肯定不是在自言自語。

“或許,他就是那個最合适的人,真能查明一切。”

林束教訓了唱歌跑調的小孩一頓,擡眼四下掃視一圈,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小孩身上。

“所以那些失蹤的人,都是你搞得鬼?”

或許以前只是迷惑幾個,沒像今晚這樣搞出大場面,不然的話,就算官方再怎麽控制,也早已引起轟動了。

在黑霧散去那一刻,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站在大橋邊緣的人,好像有不少掉進了河裏。

黑沉的河面像一道無邊的深淵入口,悄然吞噬所有落入口中的生靈,連一點掙紮都沒有,看不見半點浪花。

如果他沒能阻止,今晚所有這些人,都會葬身河腹嗎?

小孩用那雙慘白的眼珠望着林束,也不說話,瘆人得很。

林束回憶剛才聽到的歌謠,他依稀能懂得唱的是什麽意思,“橋塌了……這橋跟王後有什麽關系?”

小孩的眼睛驀然瞪得更大,原本慘白的眼球爬上血絲,而剛剛被訓也乖乖站着沒動的孩子,突然搬開自己的頭再次抱在懷裏。

“垮下來……垮下來……垮下來……”

眼眶中緩緩流下兩行血淚,嘴裏一邊唱着,一邊慢慢往後退,退入後面的濃霧中消失不見。

最後反複吟唱的那一句——與其說是在唱,不如說,更像是在詛咒。

随着小孩消失不見,那些被詭異歌聲蠱惑一個個擠上大橋來送死的人,并沒有像雷加三人那樣清醒過來,依舊是那副仿佛被操控的傀儡似的,雙目無神,動作僵硬。

他們跟來時一樣,捧着已經熄滅的油燈,一步一晃地往回走。

這些人在經過雷加他們時,像是看不見多出來的三個人似的,夢游般從三人面前穿過,各自回家。

反倒是雷加三人,全身緊繃,擺出戒備姿勢,卻又怕驚擾到什麽,不敢輕舉妄動,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直到最後一個人從三人眼前走過,逐漸遠去,慢慢消失在深夜長街的盡頭,三名騎士才松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剛松到一半,轉頭看到從橋上慢悠悠走過來的林束,又提了起來,甚至比之前更加緊張。

莫菲克更是緊張地抽出了随身佩劍,橫擋在自己面前,強忍着沒後退,抖着嗓音質問道:“你、你……是人是鬼?”

呵,林束瞥他一眼,慢聲道:

“你猜。”

作者有話說:

林束:腦袋不是拿來拍的。

啪,一巴掌拍腦門上。

林束:但我可以~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孔保 5瓶;ahuazi、冒失的兔子先生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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