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Ⅲ.《殺死知更鳥》19
七天時限已到, 對殺死“知更鳥”的兇手的審判開始。
還是昨天連默帶林束來過的那個法庭,但又有些不同。
除了最上面的審判席,下方原本空蕩蕩的椅子, 此刻都坐滿了人——或許也不能全說是人,他們當中,有面目呆滞雙眼空洞身穿囚服的犯人,有一看就不是人蒼白透明的靈魂, 還有奇形怪狀癱坐在椅子看不出是什麽的東西。
林束坐在兩團血肉球狀物中間,前面是一名灰藍囚服的犯人,後面也是一名犯人。只是前者佝偻着背, 像個駝子一樣;後者挺起肚皮向後仰, 雙手掌在前面好像撐起什麽東西的樣子。
原告席上停放着一副棺材, 被告席上卻是一個個飄浮着的透明靈魂。
頭頂燈光慘淡,時不時閃一下,角落裏更是昏暗一片, 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好像有無數人躲在角落裏竊竊私語。
連默坐在審判官的位置,他的左手邊是宮醒意與賀決,右手邊坐着西斯, 而西斯旁邊的位置則是空的——那原本是屬于閻豪的位置, 可惜他沒有活到這個時候。
西斯收回空位的視線,眼神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原本以為注入一絲新鮮血液,會讓無趣的游戲稍稍變得有趣些,卻沒想到, 那人連第一輪游戲都沒熬過來。
果然這個地方, 容不下活得太真實, 而又過于天真的人吧。
宮醒意看到觀衆席上的林束, 卻好像認不出他一樣,目光毫無波動地滑過。
他與賀決及西斯三人,類似于辯護律師與陪審團,需要找出兇手,并直接懲戒。
觀衆席上的林束淡淡掃了宮醒意與賀決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正中的連默。
在連默右手邊,倒扣着一個小巧精致的鐘,還有一個似乎用來敲鐘的小錘子。
連默沒去碰手邊的鐘,無聲靜默中,審判開始。
“誰是兇手,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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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兩邊,宮醒意與賀決對視一眼,宮醒意揮揮手,被告席上的靈魂緩緩飄上前。
“這些都是嫌疑人。”
林束瞥了眼那些蒼白透明,看起來有些呆沒什麽神智的靈魂。
已經死掉的嫌疑人?
果然不愧是陰間法庭。
活人死人齊聚一堂,還與怪物排排坐,更有甚者,坐在原告席上的連人都不是,而是一副棺材。
除了林束,所有人或怪都對這一切熟視無睹的樣子。
連默聽了宮醒意的話,都沒往被靠席那邊看一眼,語氣平淡如初地道:“都是嫌疑人?也就是說,兇手還沒找到。”
随着他話音落下,昏暗角落裏的私語聲忽然大起來,一些看不出形狀的黑影貼着地面竄來竄去,躁動不已。
那些聲音不像是人發出的,更像是野獸的嘶鳴,帶着殘暴與血腥的意味,似乎随時要撕毀眼前的一切。
當角落裏的嘶鳴響起時,觀衆席上也隐隐傳來躁動。囚犯們顯得有些不安,那些原本像死物一樣癱在椅子上的血肉團,蠕動膨脹起來,腥臭發黑的液體從血肉團滲出,順着椅子流到地上。
林束面無表情盯着那些從自己腳邊淌過的黑血,想着這些東西如果沾自己身上,要不要用詭物圖鑒清掃一遍。
詭異躁動中,宮醒意顯得很鎮定,指着那些癡愚無知的靈魂道:
“兇手就在其中,雖然已經死了,但靈魂還在。亡者可以辨認靈魂的味道,只要讓死者來辨認,很快就能找出到底是誰殺的他。”
讓棺材裏的死人爬出來指認殺死自己的兇手?
這倒不失一個好辦法。
但問題是,被【詭物圖鑒】吞噬後經過重組再吐出來的屍體,還有靈魂存在嗎?
連默沒有說話,是默認的意思。
宮醒意也不知做了什麽,擺放在原告席的棺材忽然顫動起來,一縷縷黑氣從棺蓋與邊緣的縫隙往外滲出,在棺材上方交織變幻,勾勒出一張虛幻而破碎的人臉。
人臉的五官模糊不定,一會兒聚出完整的五官,一會兒又撕碎重組,似是忘記了自己原本的長相,如今還原不出來。
宮醒意皺了皺眉,低喃自語,“魂體已經被吞噬消化掉了嗎,看起來神智所剩無幾……有點麻煩。”
一直沉默的賀決忽然朝着棺材的方向斬出一刀,閃着黑光的刀氣撞上那張虛幻的人臉,瞬間将好不容易凝成的人臉擊碎。
碎片冒出一絲絲血紅的光,瞬間被刀光泯滅。
黑氣散開重聚,再次勾勒起人臉,這次似乎順利很多,五官逐漸穩定下來。
雖然還是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那是林束的臉——或者說,是低配版的林束的臉。
望着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面孔,觀衆席上的林束眸光微動,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現在戴着面具,頂着別人的臉,而前方的黑色棺材上空,卻凝聚出一張自己的臉。
死的是誰?
坐在這裏的是死去的知更鳥,還是殺人的兇手?
這一刻,林束生出一些錯位感,好像坐在這裏看審判的不是他,他其實正躺在棺材裏。
他已死去,而這些人,全都是造成他死亡的兇手。
林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耳邊虛幻的嘶鳴消退。
掃了眼角落那邊的昏暗。
剛才,有什麽東西影響了他的意識。
那不是主動攻擊,而是某些意念太過強烈,從而影響到了他。
至于現場這麽多人,為什麽只影響他一個。
大概,是因為現場只有他一個活人吧。
“你還記得,是誰殺死你的嗎?”宮醒意起身來到原告席,問那張虛幻的人臉。
由黑霧化成的面孔張大嘴巴,吐出一連串普通人類無法聽懂的聲音,那張臉上滿是痛苦的表情,好像随時會潰散。
宮醒意臉色微變,見這道魂靈如此不穩,或許下一刻就會消散,馬上追問一句。
“你最後一眼看見的人是誰?”
人臉忽地一靜,宮醒意心中微喜,正期待人臉說出答案,誰知一靜之後,跟瘋了似的,左沖右撞起來,嘴巴更是張到很大,發出尖厲嘶鳴。
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撕扯那張面孔,本就虛幻的臉被扯得七零八落,更加看不出人的模樣。
“殺死……知更鳥……殺死……知更鳥……”
人臉在徹底消散前,低低地重複着一句話,夾雜着不甘與悲憤的情緒,徹底消失不見。
那句話溢散在空裏裏,飄到各個角落,引起一道道回音。
“殺死……知更鳥……”
“殺死……知更鳥……”
宮醒意皺皺眉,一時弄不清什麽意思。
是對這個游戲印象太深刻,以致在意識消散的最後時刻,只留下這個游戲的名字?
又或者……那句話不是指游戲名稱?
審判席上,連默平靜無波的聲音響起。
“找不出兇手,這輪游戲所有參與人員都将受到懲罰……我再問一次,兇手在哪裏?”
随着連默話音落下,頭頂響起無聲驚雷,整個法庭似乎都顫了顫。
宮醒意臉色變了變,擡頭望向頭頂的幽深黑暗,目中流露深深的畏懼。就連賀決身體也随之顫了顫,臉上血色盡失。
而一直沒說話的西斯,臉上露出害怕而又厭惡的表情,用只有自己聽到的聲音低低自語道:
“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這樣的生活早就過煩了,還不如一起毀滅掉……”
他們感受到了一股怒意,磅礴浩渺,好像上天震怒了,要降下神罰。
連默也擡頭看了一眼,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眼眸深處劃過一絲冷意,他繼續用平靜不含感情的語調的說道:
“送葬人員已經到齊,儀式準備就緒,如果找不到真正的兇手,儀式不會停止。”連默平淡的目光掃向觀衆席,那兩名一彎腰一後仰的囚犯,在他的注視下瑟瑟發抖,幾乎要滑下椅子。
坐在兩人中間的林束,目光平靜地與連默對視。
“不會找不到兇手!”宮醒意忽然大喊一聲,他猛地轉身将冷厲的目光投向觀衆席,“我知道這裏坐着的,除了送葬人員,剩下的,全部都是曾經被殺死的往代‘知更鳥。’”
他的話如同一滴水落入沸騰的熱油當中,“滋滋”聲響中,瞬間炸了開來。
一團團血肉,從坐椅流淌到地上,彼此接觸後瞬間相融起來。
扭曲着,翻滾着,從血肉團中長出手腳和頭顱——忽略掉這幅畫面的邪異與惡心,或許可以将之看成幼兒在母體孕育的過程。
烏黑的血淌過地板,為了不弄髒鞋子,林束站到了椅子上。
那兩名囚犯坐着沒動,雙腳陷在血泊中,臉上浮現驚懼之色,再想拔出雙腳,卻怎麽也拔不出來,自己的腳好像與那些血肉長在了一起。
宮醒意喊破禁忌,望着眼前這幅詭異到極點的畫面不僅沒感到震驚害怕,甚至還露出微笑。
“‘知更鳥’們想看到殺死‘知更鳥’的兇手受到懲罰,将監獄裏所有人全部獻祭掉,那兇手自然也就受到懲罰了。”
“你想殺死剩下的所有人?”連默開口問道。
宮醒意緩慢笑着,溫和的面具一點點碎掉,目中閃爍着邪惡與瘋狂,“有何不可,本來也全都要死,殺掉所有人,也就不必在乎兇手究竟是哪一個。”
“瘋了,徹底瘋了……”西斯搖着頭,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哭,又好像在笑。
“不過也好,這座監獄裏已經沒有一個正常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林束從椅子上跳下來,緩步往審判席走去。
“你所說的‘所有人’包括誰?包括這裏的人嗎?包括……你自己嗎?”
宮醒意微微蹙眉,似乎對林束此時的插話感到有些意外,畢竟另外兩名送葬人,此刻已經陷入血肉泥沼中,從腳部開始一點點消融。
而林束不僅沒被困在觀衆席的血肉泥沼中,意識還如此清醒,看起來不受絲毫影響。
“我本來覺得,為了送葬儀式的完整性,送葬人或許可以留下……”宮醒意看着林束的眼睛,一字字緩緩說道:
“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或許還是全部去死比較好,所謂的送葬儀式,不過是對死者的一種安慰而已——可死都死了,還安慰什麽呢。”
林束走到棺材邊站定,手扶在棺蓋上,似乎對宮醒意的話頗為贊同,點了點頭。
“哦,誰說不是呢……儀式不儀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臉。
“到底是誰埋葬了誰。”
林束撕下面具,露出原本的臉。
望向驚愕呆滞的宮醒意,林束嘴角緩緩向兩邊勾起,露出一個堪稱愉悅的笑容。
“真正的知更鳥沒死,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作者有話說:
吃飯去了,吃完繼續寫第2更~
感謝在2022-08-13 23:55:01~2022-08-14 19:40: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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